第29章 雙更合一
陸為修不知道沈明詩去雲十一中了,知道以後他立馬給沈明詩打了電話。
知道她和許星搖在一起,他也想和星搖說說話,可類似于近鄉情怯,他是近人情怯,又是緊張又是無措,沈明詩怕他吓到孩子就拒絕了,不過她說她在想辦法帶星搖回家吃飯,讓他把家裏的人清一清,陸為修立馬擱下手頭的工作,開車回家。
回家途中,他已然吩咐了阿姨做一桌飯菜,又讓他們全部離開,還讓兩位老人帶着孩子們也出去。
陸老和老夫人二話沒有,一言不發地做了。
孩子怕生,一次性見到太多人,是會吓到。他們再想見她也得忍着。
沒關系,他們能忍。
至于孩子們,陸嘉實在學校,只有陸嘉辰和陸星旖姐妹需要操心。
他們天衣無縫地說是帶他們下館子,他們當然一點意見也沒有,歡天喜地地上了車。
——爺爺的話,誰敢不聽?何況是在外面吃飯,又不是什麽壞事。
所以當沈明詩和許星搖到家的時候,只有陸為修站在門口迎接。
遠遠地駛近,許星搖看到那個男人還在整理着衣服,捋着衣服下擺,低頭看看自己的褲子鞋子……緊張和不安盡顯。她忽然覺得他有些可愛。
“搖搖,那是你爸爸。他身後的房子,就是我們家。”沈明詩用着最溫柔的聲音說着,說話間,在各種細節上都試圖給她歸屬感。
那可不是簡單普通的房子,偌大的別墅,占地面積之大,讓許星搖無法想象這個房子會跟她有任何的關系。
外表簡約的裝修也掩蓋不住它的昂貴和奢華。
這裏是沂市有名的富人區,從車子駛進開始,她就從心底裏覺得她與這裏格格不入。在這別墅面前,這種格格不入感愈發強烈。
一個天,一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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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大的差別,何止只是“格格不入”四個字可言說的。
許星搖後悔了,後悔和沈明詩過來,她心裏只有一個聲音,就是離開。
車子停了。
陸為修快步走過來,給她開車門,手扶在車頂,充滿了保護欲,儒雅又緊張地笑着:“到家了,下車吧,搖搖。”
他的眼裏有期盼,有希冀。
可他的這種紳士的模樣,是許星搖這十七年的人生中從未接觸過的,剛從來沒有在養父身上見過的。距離她亦是遙遠如星辰的東西。
這一樣又一樣陌生的東西一點一點地落在她的心上,一點一點地加重,她的心髒趔趄了下。
許星搖握緊了拳。
沈明詩在她身邊哄着她:“下車吧,回家了,孩子。”
許星搖沒有看他們,只是低垂着頭,鑽出車門。
但她願意走出來就是好事,沈明詩笑了笑,趕緊跟着出來。
許星搖跟着陸為修和沈明詩往裏走,一路上果真一個人都沒有。
許星搖問:“你們不是說我是被換走的嗎?那——是不是有另一個孩子?”
沈明詩臉一白。
她知道星媛的存在意味着什麽。
可是星媛還沒來得及處理好。
沈明詩看向陸為修。
其實許星搖也只是好奇地問問,她只見過陸星旖,還沒見過其他的孩子。
說起來,她第一次見陸星旖的時候,看到兩人如此相似的臉,她也是驚訝的,但并沒有多想,畢竟這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可誰能想到她們竟然是親生姐妹呢?明明看起來是差別那樣大的兩個人,除了相貌,哪裏都不像親生姐妹。
陸為修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思忖了下,才慢慢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精心細想,生怕行差踏錯:“她今天不在家……搖搖,爸爸媽媽心裏分得清楚,在我們心裏,她永遠越不過你去。你要是想見她,下次我們把她叫過來,好不好?”
許星搖擺手:“算了,我也不想見。”
即使認識她都不想見,更何況是并不認識的陌生人。
其實這只是她習慣性的躲避,對于任何人她都會有的躲避。但落在陸為修和沈明詩眼裏,他們以為是許星搖對陸星媛的排斥。
當即,沈明詩便咬牙下了決心:“好好好,不見,媽媽一定不會讓你見到她。”
必須送走。
無論如何,也要送走。
正牌回來了,一個假貨,沒有理由還在這裏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榮華富貴。
舍不得嗎?
自然是舍不得的,養了十七年的孩子,哪有輕易說舍得就舍得的?
只是一想起周淑蘭對許星搖做的種種事情,他們對陸星媛就再也心疼不起來。
搖搖受了這麽多的苦,她們作為她的親生父母,憑什麽在這孩子的傷口上再次傷上加傷呢?
“回頭讓保姆把那孩子的東西都清理幹淨,不要讓搖搖看到。”沈明詩叮囑陸為修。
許星搖搖搖頭,表示自己不是那個意思,“我無所謂這些,你們不用這麽麻煩。”
沈明詩讷讷看她,不知其意。
“我只是回來吃頓飯,你們這樣大費周章,真的沒有必要。我不在意她,她對我來說,只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而已。”
沈明詩剛剛升起的些許蘊藉再次消散。
什麽意思?
只是回來吃頓飯,意思就是吃完飯她就走了,并沒有回到這個家的想法。
她不在意陸星媛,意思是她也不在乎這個家的任何人任何物。陸星媛對她而言是個不認識的陌生人,那他們全家對她而言也同樣。
沈明詩第一次有點恨自己的閱讀理解這麽好。
她強行扯出笑容,算了,孩子的心得一點一點地暖,本來就沒有一下子成功的道理。
他們帶她往裏走,一邊走一邊給她介紹着。
外面有個花園,還有個溫室花園,穿過花園進去就是主別墅。主別墅很大,還有一個室內的恒溫泳池,夏天水是冰涼的,冬天水是暖和的。
在陸為修介紹到一半的時候,許星搖突然打斷:“我不想聽這些。我只是來吃飯。”
她再次強調。
這些對她而言就跟在天邊一樣的東西,聽得越多,她心裏的自卑感就越重。就好像走錯了地方的醜小鴨,她找不到一星半點的歸屬感,只知道自己心裏的不安與彷徨越來越重。
陸為修趕緊噤聲。
沈明詩打着圓場:“是是是,一早上過去,我們搖搖怕是餓壞了。來,跟媽媽走,餐廳在這裏,我們讓阿姨做了一桌好吃的呢。”
許星搖不置可否。
她原以為真的只是回個“家”,可現在看來哪裏只是回個家?明明是回了個“皇宮”。
壓抑感太強了……
她不想再來了。
許星搖慢慢地垂下了眼。
又走了好一會,坐了電梯,才終于是抵達了餐廳。
很大很氣派,一個餐廳而已,比她從前的家都要大。
而沈明詩口中的“一桌子飯”真的是一桌子飯,粗略看過去,起碼能有三四十種。
色香味俱全,每一道都精致得像個藝術品。
許星搖心裏那種若有似無的不适感愈發強烈。
她原本,只是想來吃頓飯。可是現在,明明是給她呈現了一場滿漢全席。
她配嗎?
許星搖想了想,還是小聲地道了謝,“……麻煩了。”
沈明詩身體一僵。
她好像意識到了什麽。
她突然快步走進廚房,“不吃那些,那些是保姆做的,不好吃,媽媽親自給你做,做好吃的!”
許星搖沒想到沈明詩會這麽做,下意識一把拉住她。對上她的眼神,許星搖動了動嘴角:“不用了。”
這些不好吃?
怎麽可能不好吃。
或許她是察覺到了自己心裏的一二想法吧。
可是沒有必要。
真的。
她受之有愧。
沈明詩的另一只手覆上她的,軟聲說:“應該是家裏的保姆聽爸爸叮囑的太慎重,所以做得過于豐盛了。搖搖不喜歡是不是?是媽媽考慮不周全,不該給你吃這些的,你等媽媽一下,媽媽很快就好。”
男人心思粗,陸為修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忙道:“對,這些不好,是我沒交代好。”
他懊惱着,“我們去客廳坐一下,先吃點零食和水果好不好?”
許星搖閉了閉眼,幾欲噴湧而出的情緒終于再也繃不住,“你們不用這樣小心翼翼地對待我,我不值得你們如此……”
她哪裏值得呢?!
沈明詩跟個孩子一樣哇地哭了出來,猛地抱住她,“不,孩子,你怎麽會不值得?你值得的,你值得的——”
“你們原來的家庭不是很好嗎?又何必把我找回來,打破你們原先的美好與平靜?既然一開始就錯了,那就讓它這樣錯下去不好嗎?”許星搖深呼吸着,任由沈明詩抱着。
> ????這些話,從一開始她就想說了。不管是這個地區還是這棟別墅,還是這別墅裏的方方面面,都在告訴着她,她與這裏的格格不入,都在告訴着她,她不屬于這裏。
既如此,他們又何必非要把她強行地塞回來?他們并不知道她有多麽的痛苦!
就這樣錯着,受苦的只是她一個人罷了,再多的痛苦與難受,大不了她受着就是了。她已經高二了,再過兩年上了大學,再過四年大學畢業,她的苦難不就結束了嗎?到時候這些成長過程中的荊棘與忐忑,終究會随着時間的流逝而慢慢淡去,再也不算什麽。
沈明詩的眼淚不停地往下掉,她瘋狂地搖着頭:“不是的,不是這樣的。錯了就是錯了,就該改正的。原先如何不重要,你相信媽媽,你回來以後,家裏會更幸福的,将錯就錯一點都不好,一點都不好……”
陸為修輕撫她的頭發,狹長的眼尾紅着。
她怎麽會這樣想呢?
一個十七歲的孩子啊……
見到條件好的親生父母,很多孩子都是開心,可她卻是想着躲避與逃離。她覺得是她打破了他們原本平靜的生活?!
“搖搖,父母與孩子之間,最基礎最開始的愛都是出于血緣,因為血緣,所以我們可以無條件地、放肆地愛孩子,我們願意為孩子付出所有。你是你媽媽懷胎十月生下的,生下的那一天,你知道我們有多開心嗎?我們恨不得将全世界都搬到你面前。卻沒想到,這十七年,我們将寵愛錯付。但在知道錯誤之後,你知道我們有多痛恨自己的愚蠢嗎?怎麽就能把你丢了這麽多年?而我們又怎麽可能不去把你找回來?你才是與我們有着血緣的人,這個世界上,你才是我們的親人。傻孩子,錯了就是錯了,怎麽可能不掰正呢?及時掰正以後,你相信爸爸媽媽,我們會讓你幸福的,幸福的生活原本就該是屬于我們一家的啊。”
許星搖坐在客廳裏,偌大的電視占了幾乎一整面牆,在放着電視。
這個客廳之大,也屬實是許星搖想象不出來的。
陸為修不知道在搗鼓什麽,她只聽得到翻東西的聲音。
許星搖沒有心情去看什麽電視,她環顧了一下四周。
處處都是低調不失奢華的裝修。
剛剛陸為修的一大席話打動了她,她一心離開的執着勁兒被打消了不少。又見沈明詩哭得太兇,她不得不暫時點了頭,答應等她做東西吃。
剛覺得無聊,陸為修就出現了。手裏拿着一大袋零食,見她看過來,他笑着問:“搖搖吃不吃辣?這裏有辣的也有不辣的。”
說罷,他把袋子裏的零食都倒在了桌上。
“水果還是飯後吃吧,待會吃完飯我去給你切西瓜,還有草莓和車厘子,猕猴桃什麽的,喜歡吃嗎?不喜歡的話就不吃,今天沒買太多種,你喜歡吃什麽你告訴我,下次我讓他們買你愛吃的。”
許星搖搖頭:“不用這麽麻煩了,我吃完飯就走了。”
“……睡個午覺吧?房間收拾好了哦,是媽媽和奶奶親自收拾打扮的,你要是不喜歡,我讓他們拆掉重新裝?”
他不知道怎麽和孩子相處,就怕哪裏做得不好,哪裏是她不喜歡的,惹得她不高興,所以幾乎每句話都是在小心地詢問她的喜好。
許星搖這還是第一次被人如此對待。她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感受,大抵是受寵若驚,也大抵是覺得受之有愧。
不論喜惡,許星搖照單全收,“都喜歡的。”
她沒去細想那些東西喜不喜歡,反正她也不會動太多的,沒必要那麽麻煩他。
陸為修松口氣,坐在她身邊。
又聽她說:“我認床的,不睡了。”
認床?
她哪有資格認床?
在安鎮的時候,她連個床都沒有,只有一塊硬木板,上面鋪一層床單。來了沂市,房間小,她和許離一間了,才和許離一起有了個“床”。
這樣說,不過是為了拒絕罷了。
她在這裏已經覺得如此不适了,又怎麽可能在這裏住呢?
陸為修聽她拒絕,整顆心都提了起來,正想說什麽,卻也是這時,她手機響了。
是林雪。
她們交換過電話號碼,但許星搖沒想過她會打給自己。
她接起電話。
“林雪?”
“星搖,不好了,你是不是哪裏惹了卓惜悅啊?她在你床上潑了水,把你的枕頭被子衣服全扔出宿舍了!”
許星搖猛地站起來,“什麽?!”
陸為修跟着揪起了心。
怎麽了怎麽了?
“她憑什麽動我的東西?誰給她的膽子?”許星搖冷着聲,眼裏淬着寒冰,“她有膽子做,就給我等着。”
“啊?你要怎麽做啊?不行的,她家裏有關系,舅舅是校領導!你現在在哪?能不能買點新的床單枕頭什麽的,晚上才能睡呀。”
許星搖深呼吸,平息着怒火,努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一點:“好,我知道了。……謝謝。”
校領導又怎樣?套個麻袋揍她一頓,有誰知道是誰揍的。
許星搖不屑地輕哼了一聲。
這個客廳裏只有陸為修和許星搖兩個人,許星搖手機裏的聲音傳出了不少,陸為修也聽了個大概。
他忍不住問:“有人欺負你是嗎?要不要爸爸幫你出頭?”
許星搖搖頭,“不用,我能處理好。”
陸為修颔首,有些被拒絕的失落。什麽時候,小女兒才能依賴他這個爸爸呢?
不過他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建議道:“宿舍的床鋪是不是不能睡了?那今天就在這裏住一晚吧?衣服什麽的都準備好了。”
好像,也的确是不能回去住了——
買新的床單什麽的,她沒有錢。
洗一下被弄髒的床單?現在都下午了,今天也來不及幹了。
住外面的話,同樣的,她也是沒錢。
那就……住一晚?
陸為修見她心動,慫恿得越發厲害:“這裏離你們學校很近,十分鐘左右就能把你送到學校,明天不會耽誤上課的。”
許星搖猶豫地點了下頭:“那好吧。……麻煩你們了。”
“搖搖,你不需要跟爸爸媽媽這麽客氣。”陸為修想揉揉她的頭,又忍住了。
這孩子,短期之內是沒辦法不客氣的。
可是她的客氣,他們看在眼裏,疼在心裏,心疼得無以複加。
沈明詩的面也做好了,叫他們去吃。
做飯是個大工程,需要很多工序和時間。考慮到許星搖已經餓壞了,沈明詩便只下了個面。
她摟着許星搖,說:“等明天,媽媽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做糖醋排骨好不好?還有紅燒肉,清蒸魚,媽媽都會做的哦。”
她現在是恨不得掏心掏肺地對許星搖好。
即使很多年沒有下廚了,即使從前她下廚的次數屈指可數,她現在也恨不得立馬給女兒做上一桌好吃的。
她尋思着,要不要再跟周姨學幾道菜呢?
從前搖搖都沒感受過母愛,她得從做飯開始讓搖搖感受一下她的愛意。可惜她會的太少了,萬一搖搖不喜歡吃這些可怎麽辦?還是多學一點比較好。
對了,還得學煲湯。搖搖這麽瘦,得給她好好補一補。
桌上擺了清湯面,看上去裏面加了不少東西,許星搖坐在桌前,拿起沈明詩遞過來的筷子,微微颔首:“謝謝。”
沈明詩慈愛地摸摸她的頭。
許星搖剛開始以為這只是普通的面,沒想到一吃,發現大有乾坤。
湯是老鴨湯,碗底有鮑魚和蝦、牛肉,幾乎算得上是亂炖,像是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都塞在一碗面裏。她哭笑不得,忍不住揚了揚嘴角。
陸為修和沈明詩一人坐在她一邊,目光齊齊落在她身上。見她一笑,他們紛紛松了口氣,開心就好,喜歡就好。
說實話,這樣亂塞一通的面味道算不上太好,可許星搖吃着吃着,就是覺得很開心,一不小心,整碗都吃完了,也不覺得難吃。
沈明詩高興壞了:“我我我再去盛。”
許星搖剛準備起身盛面,手裏的碗就被沈明詩接了過去,她一愣。——從來,沒有人給她做過這種事,從小到大都是她自己盛,甚至還要給很多人盛。自己盛東西吃都快成了她固定的認知。卻也是突然才知道,原來,她也可以……不用自己盛?
沈明詩生怕她吃少了,生怕她餓着,又給盛了滿滿一大碗,高高興興地看着她:“快吃吧。”
許星搖:“……好。”
她拿起筷子,吭吭哧哧地繼續吃。
跟周淑蘭不一樣,周淑蘭對她,都是恨不得把好的藏起來,巴不得只給許離吃,不給她吃。而現在,很多很多的料都在這碗裏面。
這一碗的營養,能是許星搖從前半個月都接收不到的。
或許,這就是親生與否的差別吧?
許星搖吃完了,沈明詩還在問:“要不要再吃一碗呀?還有好多的。”
“不用,我飽了。”許星搖難得彎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