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不好哄
這是陸嘉實第一次見到許星搖,但是他想,他這輩子都會記得這個場景。
陸星旖亦然。上次和許星搖一別,她還在想下次什麽時候能見到,沒想到這麽快就在家裏見到了。她更沒想到的是,媛媛不是她妹妹,搖搖才是。
陸嘉實和陸星旖走進去,叫了聲爸媽。
陸嘉辰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馬上撲了過來:“哥哥,大姐!爸媽要把……”他頓了頓,很不服氣地改了稱呼:“要把星媛姐送走。”
陸嘉實揉揉他的頭,像揉阿拉斯加一樣,無奈道:“別暴躁,好好跟爸媽說話。”
陸為修給許星搖遞了一盤草莓,許星搖像是感覺不到新進來的人一樣,拿着叉子吃。
這個不是這個季節的水果,但是又很甜。果然錢是萬能的?
就只有陸嘉辰一個人在跳腳。
陸嘉實看了看她,不知該不該當着她的面讨論這個問題。他比嘉辰大,很多事情心裏都有數了,不會那麽莽撞。
想了又想,他還是決定先和這個女孩打個招呼:“你好,我是陸嘉實,比你大了三歲,你叫什麽名字呢?”
許星搖嘴裏塞着草莓,一整個,不太想說話,陸為修替她說了:“這是星搖,提手旁的搖。叫妹妹。”
可以說是很寵了。
陸嘉實從小到大還沒見過父親這樣殷勤的樣子。
他吃驚之餘,心下大抵也明白了這女孩在父母心中的地位。
“別叫別叫…”
“妹妹。”陸嘉實扒開陸嘉辰,率先遞出友好的橄榄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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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嘉辰快被氣死了,他把人叫回來是幫忙的,可不能給他拖後腿,“哥,他們要送走星媛姐……為什麽就不能不送走呢?”
陸為修緊張地看向許星搖,卻發現她好像并沒有什麽反應。剛剛他給她拆開了新手機,她也就接了,現在正在鼓搗怎麽傳數據。
之前的手機很卡,不過她不怎麽玩,也就無所謂了。現在新的手機拿在手機,才知道什麽叫做流暢。或許她可以多下載幾個英語軟件?
陸為修斥着陸嘉辰:“你知道什麽?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這裏幹涉大人的決定,這就是你這麽多年讀的書嗎?!還不趕緊閉嘴!”
沈明詩終于做好飯菜了,她來叫他們吃飯,“吃飯了。”
她又走到許星搖身邊摟住她胳膊:“走了寶貝,吃飯去。媽媽做了好多你喜歡吃的。”
陸嘉辰快被氣得當場升天。
他指着許星搖跟哥哥姐姐說:“媽還親自給她下廚!她多久沒做過飯了!”
陸為修忍無可忍,提着他衣領就往書房走。
“啊啊啊媽救我——”
“好好教訓他。什麽時候還學會用手指人了。”沈明詩說,招呼着陸嘉實和陸星旖去吃飯。
陸星旖真的回不過神,她心情很複雜。直到被叫了,她才恍然跟上,“哎,來了。”
好巧不巧,她随便坐下,發現許星搖就在她旁邊。
許星搖今天沒有看她。或者說,她今天就沒看過陸星旖。
可能是怕從陸星旖眼裏看到排斥與厭惡吧。
雖認識不久,但陸星旖已然是被許星搖記住了的,相處時間再長點,許星搖也會把她當成朋友。
可誰能想到還能發生這種事?關系瞬間尴尬了起來。
許星搖很害怕會被讨厭,會被這個差點成為朋友的姐姐讨厭。
索性就不去看她。
陸星旖倒是一直偏着頭看她,等沈明詩把菜都端上來了,她才把目光放到桌上。這一放就不得了了,她差點跳起來:“媽呀,這都是你做的嗎?”
沈明詩含笑點頭,“不錯吧?”
“何止是不錯!”陸星旖誇張地跳起來,“我從來就沒吃過你做的這些!”
沈明詩嗔她一眼:“安靜點兒,這有什麽好稀奇的,媽媽還會做好多呢。”她面不改色道,大不了現學。
“搖搖,嘗嘗媽媽做的飯。多吃點魚,這種魚刺少。”沈明詩坐在許星搖身邊,給她夾着菜,目光溫柔。
陸嘉辰還在被陸為修收拾,許星搖左右兩邊分別是沈明詩和陸星旖,陸嘉實不知坐哪裏好,便就沈明詩身邊坐下。
雖然父母對陸星媛的事情表現得很不想提,但這個好像不能不提。陸嘉實是老大,自小就知道自己身上有一些責任與擔當。這時候,便也只能由他提出。
“媽,搖搖是當年抱錯了嗎?”
這件事情,到現在,大人們都不曾與他們細說。
“不是抱錯,是被人換了,被星媛的親生母親換了。她把星媛換到我們家,讓她過好日子,把我們的星搖偷走,卻是極盡虐待!”沈明詩不能提這件事,一提起來渾身都會發顫,她揪着心口的衣服,惡狠狠道:“我不會放過兇手的,只是還需要點時間才能讓他們得到應有的懲罰。但是,孩子們,你們能理解媽媽嗎?媽媽真的沒有辦法讓星媛再待在家裏了,這太聖母了,我沒有那麽偉大。”
陸嘉實和陸星旖都沉默了。
沈明詩看着陸星旖,滿眼悲痛:“旖旖,搖搖本該是和你一起長大的,一起享受着父母和爺爺奶奶的寵愛,哥哥弟弟的愛護,享受着最好的教育和生活,可是就因為星媛的媽媽,這一切都轉移到了本不該擁有這一切的星媛身上,而我們的搖搖,從小受苦,十七年來,從未有過父母的愛。你們吃着米其林的時候,她可能白粥都沒得喝,你們參加研學活動的時候,她可能在為幾十塊的學雜費發愁。孩子們,我不可能再像以前那樣對星媛了。……不,首先她的名字就不能再叫陸星媛,我們已經商量過了,在她離開這裏前,就叫她陸媛吧,以後改名改姓什麽的,随她。反正現在,我們不想一聽到她的名字就想起她的母親故意弄錯的人生。‘星’字,是我們陸家女兒的,她……不配擁有。”
沈明詩閉了閉眼,逼着自己硬下心。
陸星旖忍不住哭了出來。
站哪邊都不對。
星媛是她一起長大的人,星搖是她親生的雙生姐妹,卻因星媛受盡了十七年的苦楚。
她怎麽能做出決定?
為吃的發愁?為學雜費發愁?
這是她想都沒想過的事情,從小到大,随便收點壓歲錢都是十幾萬,她怎麽可能會為了這點東西發愁,更無法想象人間疾苦。
而這個與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孩子,卻是吃遍了這些人間疾苦。
許星搖吃着碗裏的東西,有些吃不過來,沈明詩一直在給她夾,好像她只要停一下,碗裏的東西就會滿得溢出來。
他們說的話,她聽在耳裏,略有觸動,卻不知該做些什麽。她是受害者,可是他們也是受害者,只是她被害了十七年,而他們在十七年後才知道、才開始痛苦。
直到陸星旖哭了,她才有些受不了地開口:“我沒有說過一定要她走。”
陸星旖突然止住哭聲。
止住得太突然,她還打了個嗝兒。
?“我都沒有見過她。當然,跟你們也不熟呀,我自己過得好好的,你們不要一副因為我而改變了整個世界的樣子,想讓我背上所有的負罪感嗎?”許星搖忍着氣,将壓着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這些話,她想說很久了。在陸嘉實用埋怨的眼神看她的時候,在陸嘉實和陸星旖因為她而瞻前顧後地說話的時候,她很想說,你們自己做出的種種決定,與我何幹?她從頭到尾不曾發過一言,也不曾幹涉過他們的任何決定,又何必拿那種眼神來使她的負罪感不斷增加呢?
陸為修教訓了一頓陸嘉辰後,把他放在書房讓他面壁。剛走到餐廳,就聽到了這番話。
“我的到來讓陸星媛離開了?你們都這樣想的?”許星搖看着陸嘉實和陸星旖。
陸嘉實慌忙搖頭,“不、不是。”
“請搞清楚,我并沒有說我要‘到來’,我不打算回來,所以——她走不走,問題不大。”許星搖平靜道,“至于你們要不要她走,跟我就沒關系了。也不必‘為了我’做出所謂的決定。”
沈明詩臉色慘白,毫無血色。
她每說一個字,就在她的心上多砸了一個坑。
“吃完這頓飯我就走了,不打擾你們。”她看着已經吃了很多的飯,沒打算中途離開。浪費不好,還是吃完吧。
沈明詩知道她生氣了,而且很生氣很生氣。生氣到她不知道該怎麽辦,該怎麽去哄她。
她哭着沖陸嘉實和陸星旖喊:“你們問什麽問!問什麽問啊!就不能私底下問我和你爸嗎?非要當着搖搖的面扯她的傷口!那個女人虧待了我女兒十七年,難道我連把她的女兒還回去都是錯嗎!”
陸嘉實和陸星旖吓傻了,一字不敢吭。
“你們只想着你們幼稚的感情,卻不知道你們的親妹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她有什麽錯?她有什麽錯!她那時候才剛生下來,什麽都不懂啊!”沈明詩痛徹心扉,捂着心口哭喊着,又想去抱許星搖,“搖搖,你不要走,你不要這樣想,就當是……可憐可憐媽媽吧!你別走,不是你的錯,都是他們的錯,與你何幹啊?求你了,你別走……”她哀求地看着許星搖,眸中熱淚滾滾,幾欲将人燙傷。
許星搖垂下頭,不去看她的眼睛:“吃飯吧。”
陸為修深深嘆着氣,久久平複不下心情。他沒有進來,也沒有出聲,就只是在門口看着許星搖。看着她單薄卻又堅韌的背影,小小的身體,卻豎起了無數的刺,她的刺,是用以自保的,任何人只要對她露出敵意或是有任何傷害到她的可能,她的刺就會頃刻間紮向那個人。
她才……
十七歲啊。
他難以想象她這十七年都經歷了什麽。
陸為修無力又頹廢地把頭往身後的門一靠,整個人露出了頹然的色彩。那是一種身為父親的絕望與愧疚。
餐廳裏,許星搖沒有說話,沒有對沈明詩有任何的回應,由她自己在一邊哭得不能自已。陸嘉實抱着沈明詩,一個勁地認錯,過了會,陸星旖終于也是開始認錯了。
他們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們好像,太自私了。
他們不是直接的受害者,受到的傷害幾乎可以不提,憑什麽在這裏幹涉直接受害者的決定?
陸星旖猶豫着,跟許星搖也說了對不起。
但意料之中的,沒有得到她的答複。
吃完飯,許星搖原打算在這裏睡一晚,明早再早點回學校把被單什麽的都洗了,晾好,等到明晚就可以睡了。可現在她覺得留在這裏的确不太好,這裏到底不是她的家。
她也沒有拿那只已經激活的手機,只拿着自己來時的東西,準備離開。
她感覺自己的狀态很糟糕,一點都不好。
陸為修和沈明詩攔着她不讓她走,“搖搖,你的床單都濕了,怎麽回去?回去睡哪裏?你乖乖的,在這裏住一晚,明天我們就送你回去,好不好?”
沈明詩已是苦苦哀求。她的孩子,為了躲她,都寧願回學校忍着委屈将就地睡一晚了,她怎能不難受?
到最後,許星搖也沒有走成。陸嘉實帶着陸星旖一起勸說,四人合力之下,她根本抵擋不住。就在她好幾次都強硬地要離開的時候,他們又圍成了一堵人牆,無論如何就是不讓她走。
她回了那個所謂的“她的房間”。房門一關,效果差不多,也是把他們全部隔絕在外。門關上的時候,她整個人才算是解脫了一樣,閉着眼,順着門板放松身體,任由身體滑落在地。
她很難受,很難受很難受,像是陷入了無邊的黑暗,找不到盡頭,也找不到光明的出口。
難受得感覺不到空氣的存在了……
許星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渴望着氧氣能夠進入缺氧的心髒。……不對,她的心髒沒問題,不是心髒缺氧,那為什麽,會感到這麽窒息呢?
她低着頭,慘白的臉上,忽然扯了一抹極淡的笑。
沒事,不過也就是這樣了。
嗯?
哪來的震動聲?
真夠吵的。
吵得讓人想把震動的源頭摧毀。
震動聲響了又停,她松口氣,卻是停了又響。
反複幾遍後,黑暗中坐在地上的女孩終于睜開了眼。
眼中是尚未全部清明的迷茫。
——嗯?那個讓人很想摧毀的震動源頭,是她的手機?
許星搖呼了口輕輕的濁氣,拿起手機。
來電顯示是景延。
又是他?
他最近給她打的電話,好像有點多?
許星搖還是接起了電話。
“許星搖。”
“…嗯,是我。”
景延微愣。他聽出來她聲音的不對勁。而且是很不對勁。
這才過去了半天?剛才她明明還很正常?
“許星搖——”他褪去輕佻,正兒八經地喊她。
“什麽事?”
“老毛,要我把作業給你複述一遍。”他摸了摸鼻子,沒說是因為他睡覺又被老毛逮着,老毛問他作業記了沒有,他随口說記了,老毛冷笑了一聲,說:“行,那你給星搖打個電話,把作業給她複述一遍。”
景延:“……”
這位大少爺硬是拿着本子問作業,然後真複述來了。
許星搖沒追究其中不對勁之處,只說:“不用了,我沒帶作業本和練習冊回來,明天再說吧。”
景延把記着作業的本子一扔:“那行。要不要出來玩?現在還早,出來走走?”
“不要。”
“……”
大抵是還沒被拒絕得這麽幹脆、這麽沒面子過,他一時間還真給噎住了。
行,今天不把她約出來算他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