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雖然吳闵已經醒了,但沒換完的血還要繼續換,所以村長依然每天往沈家跑,往吳闵的無名指上劃口子。每次紮針,吳闵都想哭,比他暈着的時候疼多了,可看看明明很疼卻保持紋絲不動的沈修,他又不好意思喊疼,只得咬牙忍着,他懷疑再這麽來幾次,他的滿口牙就要咬碎了。
換血持續了一個月,當村長宣布以後不用再換血的時候,吳闵激動地跳了起來,然後兩腳發軟,像個軟腳蝦似的癱在地上,還是沈正然把他拎起來扔到沙發上。經過這段時間的調養,吳闵的身體已經沒有大礙,就是渾身無力,像剛跑了一萬米似的。沈修的情況比他好不了多少,曾經那麽強壯彪悍的人,走幾步就要停下休息會兒,饒是如此,沈修還是每天陪着吳闵在村子裏溜達散步,幫他盡快康複。
吳闵心裏的感激成倍增長,愧疚也在與日俱增,像沈修這種力量就是安身立命根本的高人,虛弱絕對是致命的,雖說沈修的家人都在村子裏,但誰也不敢保證遇到危險的時候能不能及時救援,若是這段時間出了意外,吳闵都不知該怎麽辦。
把心裏的憂慮跟沈修說了,沒想到沈修哈哈大笑,告訴他別胡思亂想,普天之下沒有沒他們村子更安全的地方了。吳闵舉目四望,怎麽看這都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村子,能有什麽保護他們的屏障?
沈修沒有過多解釋,而是直接把吳闵帶出村子,來到離村子最近的一片農田,水稻垂着重重的頭,在微風中顫栗着,幾個穿着背心的村民正彎着腰在田間勞作收割。北方一年只種一茬稻子,吳闵還是頭一次見八月中旬就成熟的水稻,稀奇的不得了,興高采烈詢問沈修,村子在哪個省,一年種幾茬地。
“我們這算南北交界吧,稻子啊……”沈修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沒有回答吳闵的問題。站着怪累的,沈修找了塊幹淨的石頭,帶着吳闵坐在上面看村民們勞作。村裏的人都很熱情,看到沈修紛紛揮舞握着鐮刀的手和他打招呼,吳闵發現他們的鐮刀刀刃都是黑色的,在陽光下閃着森森的幽光,挺吓人的。
村民的動作很迅速,很快就将跟前這片田地割完,稻子橫七豎八到處扔着,吳闵有些納悶,他小時候去過農村,記得農民會把割完的稻子一堆堆碼好,這樣打稻穗的時候會方便許多,像村民們這樣東扔西扔的,以後難道要再收拾一遍?
沈修還是淡淡地笑着,沒有過多解釋,等村民們轉移到遠處的田地勞作後帶着吳闵回家吃午飯,下午帶着他去村後面的靈地打坐。
在吳闵想來,靈地肯定是像仙俠小說裏仙蹤門派的聖地那樣,神聖到普通人不準随便接近,周圍環繞着霧氣,如同仙境。可真到了靈地就發現幻滅的有點厲害,別說仙氣缭繞了,周圍連個遮擋都沒有,怎麽看怎麽是一片連莊稼都沒法種的廢地。
靈地一側是沈修的村子,另一側是條水流緩慢的大河,河面很寬,偶爾有鴨子和鵝在水面上游動,靈地上散養着不知誰家的雞,三兩成群到處溜達,吳闵看來看去,對靈地只有一個正面評價——還算幹淨衛生。
沈修選了塊靠近河邊的空地盤腿坐好,吳闵無語地跟過去,學着沈修的坐姿坐下去,才兩分鐘就渾身酸痛,恨不能躺在地上睡一覺。沈修也不勉強,只說他在靈地上待滿倆鐘頭就行,不用強調姿勢。
等沈修閉目打坐,吳闵就懶洋洋地趴在靈地上曬太陽,曬完正面曬背面,滾來滾去不亦樂乎。那群散步的雞似乎沒見有人在靈地上這麽随意的,紛紛好奇地側着腦袋,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滾了兩圈,累得有點上不來氣,吳闵索性趴在地上,撿地上的小石子丢那群圍觀他的雞。
幾只小母雞受到驚吓,呼扇着翅膀咯咯叫着跑出老遠,吳闵轉而開始打公雞,沒想到那兩只膘肥體鍵的大公雞相當靈活,居然每次都能成功躲過他的暗算,偶爾還會甩過來個不屑的小眼神,那意思是——就你這水平還敢打我?
吳闵來了精神,收集大堆石子後開始不間斷式攻擊,意想不到的是兩只公雞不但沒有逃跑,反而随着他丢石子的動作不斷靠近,等吳闵累得只剩喘粗氣的勁兒時,兩只公雞已經迂回到他跟前,趁機在他大腿上啄了兩口,然後飛速逃遠。
吳闵:“……”被兩只雞欺負,他會被人類嘲笑致死嗎!
可他實在沒有力氣和兩只雞較勁,心想等他好了非把兩只雞買回來炖了不可。戰鬥告一段落,吳闵重新趴回地上,看看周圍的風景,再看看時不時靠近他的大公雞。在他的印象裏,不管公雞還是母雞,頭部看上去都有點像老鷹,眼神兇巴巴的,即使性格溫順也無法改變它們“兇殘”的長相,可這兩只大公雞卻截然不同,它們的眼神很柔和,像慈愛的長輩,整只雞往那兒一站,仿佛會發光。
啧,難不成是在靈地上散步久了,變異了?吳闵默默吐槽着,終于在溫暖的陽光洗禮下睡了過去。
等他睡熟了,兩只大公雞邁着小方步走到他跟前,圍着他繞了兩圈,脖頸白毛的大公雞對五彩斑斓的大公雞說:“這娃真夠笨的。”
五彩大公雞使勁點頭:“嗯,确實挺笨,扔了那麽多石頭都沒打中咱倆。”
白毛大公雞:“大笨蛋!”邊說邊在吳闵的胳膊上啄了一口。五彩大公雞不甘落後,跳到吳闵身上踩了好幾腳。
沈修被它們吵得頭大,睜開眼瞪了它倆一眼,兩只大公雞縮了縮脖子,灰溜溜逃走了。
沈修哭笑不得地看向歪在地上,連自己被雞欺負都不知道的家夥,感嘆他換過去的那半血算是白費了,怎麽就沒能強大點呢。越想越氣不過,沈修撿起地上的兩粒小石子随手一丢,溜達出幾十米的兩只大公雞頓時大叫起來,火燒屁股似的跑沒影了。
第二天上午,沈修照例帶着吳闵去村口遛彎,吳闵驚訝地發現那片昨天已經被收割完的田地上又長滿了稻子,幾個村民正揮舞着鐮刀熟練地收割。吳闵瞪着眼珠子指着這片不知何時長起來的稻子,話都說不出來了。
“看到了吧,”沈修并不意外他的反應,笑着指了指周圍的田地,“這些田地全都是一天一茬。”
吳闵吞了吞口水,不可置信地看村民們麻利地割完一片地後轉戰到下一片,他們的工作仿佛只是把稻子割下來,至于稻子要怎樣處理,根本不關他們的事。
“這些稻子和外面的不同,”沈修伸手把他即将脫臼的下巴推回去,拉着他坐到昨天那塊石頭上慢慢解釋,“村裏的稻子不能吃,你看到的每根稻穗,都是一個欠債的亡魂。”
吳闵一下子就想起沈修總是在僵屍啊,鬼魂啊眉心插一根稻穗,然後那些東西就不見了,原來它們不是不見了,而是被種到了這裏?然後每天被村民們當成稻子割來割去?
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吳闵整個人都不怎麽好了。在國人的傳統觀念裏,人死之後是要入地府的,按生前的是非功過評判來生投個怎樣的胎,罪大惡極的人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盡酷刑折磨來還罪。眼下這個村子的村民收割稻子的舉動,就有點像十八層地獄執法處罰罪孽深重亡魂的鬼差……那這個村子到底是什麽地方?這裏,還是人間嗎?
沈修只看他變來變去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笑着揉揉他的腦袋,指着村子不遠處那塊不起眼的半人高大石頭說:“看到那塊石頭了嗎,那是我們村兒最早的石碑,上面刻着我們村子的名字。”
吳闵伸着脖子看了半天,又颠颠跑過去看了眼,然後又吭哧吭哧跑回來,雖然石碑上的字跡模糊難以辨認,但也看得出不是“黃泉”啊“奈何”啊這類吓人的字眼,安心多了。
“我們村叫臨河村,就是靠着靈地後面那條河而起的名字,村子裏的人,包括我都是普通人,”沈修繼續給他解釋,“差不多兩百年前吧,這裏還是個普通的村子,後來地府亡魂激增,就把部分業務對外承包了,我們村因為家家戶戶都是修行之人,就成了第一批承包人,負責懲罰惡魂,相當于十八層地獄的職能。”
吳闵的嘴角嚴重抽筋,敢情這年頭連地府業務都對外承包了?怎麽感覺好不靠譜的樣子!
沈修沒給他太多消化時間,繼續介紹:“村子畢竟在人間,不可能完全和凡塵斷絕往來,所以當時的村長和閻王商定,将懲罰方式設定為收割稻子的形式,小奸小惡被割三五次就可以還清罪孽,沿着村裏連通地府的軌道進入地府轉世投胎,大奸大惡就得長期種在地裏,村民什麽時候有心情什麽時候就去割幾刀,罪孽洗清後自然解脫了。”
看着随風搖擺的無數稻穗,吳闵的腸胃一陣陣抽搐,顫聲聲音問:“這,應該是你們村子的秘密吧?”又是承包地府業務,又是連接地府的隧道,想想也知道絕對是最高級別的機密了。
沈修點了點頭,臉上的笑容點點淡去,嚴肅的讓吳闵心悸。
“想知道我為什麽告訴你這些嗎?”
吳闵眼角跳了跳,如果可以選,他寧願什麽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