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各執一辭,無關是非對錯

司空閑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過去的了,只記得自己一醒來天又快黑了。他輕敲了敲頭,懊惱自己嗜睡誤事,好好一個表真心的機會給錯過了。

他一醒來鶴景樓就注意到了,一面示意宮人将熬好的藥和晚膳端上,一面對司空閑道:“既然醒了就起來吃飯。”

司空閑還覺得身上沒力氣,但不敢過分耍嬌,只好稱了聲是強撐着坐到離床不遠的桌邊。宮女将熬好的藥和雞湯端上來放到桌上,司空閑什麽胃口都沒有,又感覺到鶴景樓的視線緊盯着他,怕不吃被他修理,只好強忍着喝了一口。雞湯炖的香醇濃厚,但他只嘗到了油腥氣。就算強迫自己咽下胃還是不能接受,翻江倒海地嘔了起來,連膽汁都吐出來了,還有褐色的藥汁,大概是他睡着時灌下的。

鶴景樓早停了筆看着他一舉一動,他這樣也沒生氣,只是讓下人打掃了去,再令人熬一碗香甜的桃膠粥,自己則走到他旁邊。司空閑正難受得眼冒金星,瞥見了他金色的龍袍,看也不看地就叩頭,“陛下,臣……”

“你這是壞了脾胃,去清理一下吧。”

看來鶴景樓心裏都清楚,司空閑便由着身旁的宮人攙着去擦洗了一下全身,這才覺得頭腦清醒多了。等他換了身幹爽的衣服回來時桌上又換了一小碗桃膠粥,他還是提不起胃口來,鶴景樓看他拿着勺子胡亂攪合便警告道:“先吃點再喝藥。”

司空閑就強逼着自己喝了好幾口,又幾下把藥喝光,這才試探地問道:“陛下可用過膳了?”

鶴景樓見他喝了藥,視線就從他身上挪開,淡淡道:“當然,都已經戌時了。”

司空閑又道:“那是臣失禮了,陛下怎不早些叫醒我?”

鶴景樓筆尖頓了一下,輕描淡寫道:“叫了,你沒醒。”

“……”

司空閑摸了摸自己臉頰,他就知道鶴景樓怎麽會好心地讓他休息。他現在坐在正對着門的座椅上,手臂扶着桌邊打量着周圍。服侍的宮人個個衣着華麗,容貌精致,垂首候着,一位宮女正在取出茶具,将燒得滾沸的水從爐上取下要泡一壺茶……

司空閑只要出現在這裏鶴景樓就很難不去注意他,見他這麽閑就命令道:“沒事幹給朕泡茶去。”

“是。”

他趕走了其他的宮人,司空閑起身走到那茶桌前,以熱水溫杯,再将沸水放到一邊涼着。這期間在他的各式茶葉中挑出其中一種,取了一小撮置茶。待水稍稍溫了些才倒入剛沒過茶葉的水量,數秒後将茶湯倒棄。最後再次将開水再次注入,這次不過片刻,茉莉的香氣就已經溢出來了。

司空閑将茶湯倒入杯中,多出來的還給自己勻出來一杯,端至鶴景樓面前,自己垂手候在他身邊。茉莉花茶香氣袅袅,飄滿整間書房。鶴景樓還未嘗就先稱贊了聲,“不錯。”

司空閑道:“是,花茶能解春乏。”

……免得他老想着睡覺。

花茶本來就香得誘人,鶴景樓便執起茶杯等了一會才抿了一小口,淡淡道:“你泡的茶喝起來總和別人不一樣。”

司空閑柔聲道:“每個人手上的氣不同,泡出的茶也不同,臣握筆的手,自然和陛下.身邊沾慣了陽春水的手不同。”

鶴景樓嗤笑道:“你當朕是在誇你?”

司空閑理所當然道:“臣相信陛下的眼力。”

鶴景樓笑道:“那朕當日為你泡的一壺茶呢?”

司空閑忙跪下奉承道:“自然是天子之氣。”

鶴景樓冷笑,“知道就好,別總自以為是。”

“可是陛下……”

司空閑在他身側端正地跪直,左手撫過右手尾指,那裏已經斷掉了,沒法自由控制它的活動。他從小就能左右開弓,模仿各種字跡,又兼出口成章,堪稱才子。長大後這雙手更是不知道要了多少夏國軍人的性命。

他擡眸餘光掃到衣服上繡着奔騰咆哮着的巨龍,聲音雲淡風輕,卻像利箭一樣肅殺,“如果陛下需要,臣這雙手也能為您橫掃千軍。”

鶴景樓怎麽會相信他,他不倒打自己一耙就很好了,視線在他白淨透明的臉上逛了一圈,突然擡手在他眉心上稍微用力一點,淡淡道:“你少給朕打壞主意。”

這一聲輕斥沒有以往的暴虐,司空閑被他難得的溫柔唬得愣了神。他真是好看得如同三月桃花,只是平時威懾太甚,一點也沒給人柔美的感覺。司空閑不敢再看,低下頭喃喃道:“臣只是想為陛下分憂。”

“分憂是嗎?”鶴景樓骨肉均亭的手指了指西牆邊上的書架道,“那兒有書,自己看去。”

意思擺明了就是你別在這裏礙事就是分憂了。

“是。”司空閑剛要起身鶴景樓又不經意似的道了聲,“對了……”

司空閑馬上再次屈膝跪好,他每次一彎膝蓋的時候都感覺像針紮似的疼,卻什麽也沒說,鶴景樓這才悠悠然道:“朕最近倒是有件事頗為心煩,想聽聽你的看法。”

司空閑恭敬道:“陛下請講。”

鶴景樓鳳眸半垂,懶懶道:“蘇錦,你還記得吧?”

一聽到這個名字司空閑心裏就像碰翻了一碗調料,什麽滋味都有,低頭聲音發澀,“當然記得,就是上次那位将軍吧?”

“沒錯。”

鶴景樓面無表情道,“如果是你,該怎麽處理他?”

司空閑誠懇道:“陛下,臣向來推崇以仁治國,定不會苛待降臣……”

話還沒說完鶴景樓的手指在他額頭又點了一下,這次則是轉過身來低頭看着他,唇角帶笑,“不用給自己找後路,你和他不一樣。”

司空閑一臉茫然道:“恕臣愚鈍。”

鶴景樓抿唇輕聲道:“蘇錦之患一日不除,朕就不能安心。”

蘇錦來救走司空閑的那天,他不是一點感知都沒有,尤其是他給自己打開鎖鏈,掉進他懷裏的觸感……司空閑便旁敲側擊地問道:“陛下這麽說可是發生了什麽事?”

鶴景樓嗯了一聲淡淡道:“提你出來的那天他擅自砍掉看守你的獄卒一條手臂。”

司空閑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反問:“看……看不出蘇将軍對臣如此在意,何德何能……”

鶴景樓想起那日蘇錦将他毫不憐惜地扔到地上,便道:“別自作多情了。”

司空閑若有所思,心裏琢磨着雜七雜八的事,點頭敷衍道:“陛下說的是,既然如此陛下何不直接治他的罪?”

鶴景樓皺眉,“你不願聽就滾一邊去,少在這裏敷衍,朕不缺你一個。”

司空閑趕緊改口,“臣還沒為陛下分憂呢,怎麽能滾?”

鶴景樓懶得理他,司空閑接着道:“如果臣是陛下,對待一個手持三成兵力,智謀不足的武将,最好的辦法還是架空他。”

鶴景樓以手支着頭漫不經心地聽他繼續說:“蘇錦手中只有三成的兵權,但一無實名,二無封地,若不把他逼急了一時不會公然和陛下作對。他是什麽性格臣不了解,但陛下可以借這次擴充兵力慢慢換掉他手下的将領,同時減少他補給,逐漸蠶食他的實力,等他徹底被架空時不就任由陛下擺弄了嗎?”

鶴景樓面無表情道:“可是他今年更換的一批将領和補給朕已經給他批下了。”

司空閑還想侃侃而談,從多方面證明自己的觀點,讓鶴景樓感覺自己是多麽的未雨綢缪,多麽高瞻遠矚,然而聽到這句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

“……什麽?”

鶴景樓面不改色道:“昨天朕給他蓋了印,現在已經審下來了。”

“……”

司空閑頓了好半天才尴尬地笑了一聲,“哈哈,陛下這是在開玩笑吧。”

鶴景樓對着他頭敲了一下,心裏更煩。昨日要不是因為見了他分心疏忽了,他怎麽會讓蘇錦輕易走了。想來想去都怨他,他竟然還在這裏說風涼話?

司空閑見臉上的确是陰沉,趕緊柔聲勸道:“陛下不要擔心,臣再想想,再讓臣琢磨一會。”

鶴景樓也沒指望他真能幫上自己,也就是忍不住想跟人傾訴一下。他身邊一直沒個說話的人,怕萬一說漏了什麽引出禍端,難得有個訴苦的機會就随便說說,就像當年碰到他時一樣,便揉了揉眉心結束了話題,“你也別跪了,去那邊坐着看書吧。”

司空閑連忙表忠心道:“臣不累,臣在想着為陛下分憂呢。”

“随你,你要真幫朕除了他……”鶴景樓看着他笑了下,“朕就給你在兵部安排個文職做做。”

司空閑再次愣住了,萬萬不敢相信,“陛下,蘇将軍可是陛下的心頭大患,臣幫您除他您就給封個連正殿都不能上的的五品文職?”

鶴景樓也不氣他讨價還價,反而繼續對着他不懷好意地笑,“貴妃是從一品,你做得起嗎?”

司空閑便不争了,八字還沒一撇的事還是等到時候再讨吧。他一邊想着一邊随便翻了本書,心裏思索着用一個蘇錦換他離開鶴景樓身邊哪個更值。

他将手指按在書頁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累了,面前的字跡開始模糊,幻化為他俊挺英朗的面容,常與光綁在一起出現,照進心裏去……

啪。

這條線斷了,他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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