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變态
初秋的陽光,暖洋洋地落在身上,暈開一圈又一圈明明暗暗的光圈。
剛下公交車,陶琦勇猛地與無數人擦肩而過,捂着小腹如同一陣風般卷進火車站的洗手間。
當終于将積蓄了一早上的水分洩出後,陶琦渾身飄飄然,舒服得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心情一好,便情不自禁地哼起歌來,邊按抽水馬桶邊反複哼着“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
拉開門的那一剎那,一雙耐克球鞋映入陶琦的眼簾。
陶琦口中的小曲停止了,有點疑惑地擡頭看,這一看差點沒将她給吓得趴倒,一個身高至少有一米八五的人正在站在她面前,一臉比她更震驚的表情看着她。最最重要的是,這是一個看起來極為溫柔的雄性動物!
陶琦腦海裏湧現出曾經所有聽過的關于變态躲在女廁所裏偷窺的事件,立即扯開嗓子憤怒地大叫:“有色狼呀~!”
該雄性動物被陶琦那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吓得拎着還未紮好的褲子驚慌失措地奪門而逃。
陶琦邊對着鏡子洗手邊惡狠狠地“哼”了一聲:“死變态!賊變态!敢偷看我,詛咒你娶老婆娶個霸王龍!”
想了想,又鄙夷地吐出一句:“呸!呸!長這麽帥還這麽變态,果然是越帥越變态,越變态越帥!”罵到後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罵誰了。
身後的門再次響起,陶琦回頭一看,竟還是剛才那個變态,不由得火冒三丈準備繼續扯嗓子嚎,叫人來将這膽大包天的變态抓去警衛室做客。
來人一看她怒發沖冠張嘴又準備大叫,忙搖手道:“別,別嚷嚷,我沒走錯,這是男廁所,不信你看那邊。”
陶琦側頭一看,牆角那邊擺着一長溜的小便器,她頓時感覺自己渾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怔怔楞了兩秒,門外又有腳步聲,估計有人又要進來,陶琦像炸毛的貓一般跳起來以光速飚離現場。
站臺上人頭攢動,空氣裏浮着淡淡的塵土味,汗臭味,女人的香水味和男人的煙草味。
陶琦緊了緊雙肩背包的背帶,看着身邊匆忙的人流,耳邊聽着乘務員不知是對誰人的呵斥聲,眼眶升起一陣淡淡的酸楚。
上了火車,陶琦慢騰騰地找到自己的座位。3號在外邊靠着走道,而裏面靠窗邊的5號座位卻沒有人,于是便一屁股跌坐在5號座位上。
直到火車開動了5號座位還是沒有人,陶琦便心安理得地從背包裏掏出一張報紙蓋住臉呼呼大睡起來。
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感覺有人在推她。
迷迷糊糊地睜開惺忪的睡眼,剛看清眼前的人,陶琦頓時驚得從座位上彈跳起來,這不是廁所裏的變态麽?難道他記恨着自己剛才罵他色狼詛咒他娶老婆娶個霸王龍竟跟上來報複了?
“變态” 乍見她時也是一愣,很快嘴角揚起了無法掩飾的笑意,将自己的行李往頭頂的行李架上一放,氣定神閑地坐到了她的旁邊。
側頭看她還在怔怔地發愣,“變态”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陶琦忙連滾帶爬地爬回自己的3號座。
感覺到“變态”的眼光不時往這邊瞟,陶琦腦海裏倒映着看過的關于拐騙婦女兒童的報道,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雖然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眼睛直盯窗外不斷倒退的景物,眼角餘光卻自始至終都警惕着瞄着他的動靜。
“變态”看着她搖了搖頭,嘴裏輕聲嘟囔了一句什麽,低下頭去從随身帶的旅行袋裏翻出一本書認真地看起來。
陶琦飛快地斜眼一瞥,《與神對話》,心中啧啧,真是人不可貌相呀,這樣貌似四肢發達頭腦那個啥的人竟然也會看這樣的書?
見“變态”再無異樣,陶琦稍微放了心。她向來懂得遺忘該遺忘的事,既然眼前的“變态”都将嘴角的笑硬生生忍成忍俊不禁,很給面子地沒有大聲取笑她,她自然也選擇性地遺忘這樣的糗事,心安理得地從背包裏掏出一瓶酸奶。
腳邊突然掉下了什麽,陶琦彎腰撿起來一看,是一張B市的地圖。她不由得一怔,肯定是肖琅趁她不注意時放在她的包裏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放的了。
想起他皺着眉嘆氣說,淘氣,你不好好學會看地圖,又這麽淘氣喜歡到處亂跑,我不在你身邊了你怎麽辦?你要學着獨立,學着自己照顧自己。
B市與陶琦的家鄉A城相距不算太遠,有高高的雙層城巴穿梭而過。早上七點出門回家鄉小城時,肖琅将她送上了車轉頭就走。陶琦大驚失色,她從未一個人出過遠門,最了不起也就一個人乘過B市的公交車。肖琅向來不讓她一個人出門的,如今突然撒手不管,讓她一時又是惶恐又是無措。
淘氣淘氣,他總是喜歡這麽叫她,神情并不是一味的無奈。印象中,他對她鮮少有溫柔的時候,神色間兇神惡煞的,神采飛揚的,咬牙切齒的….
想着他的眉眼,他的神情,陶琦一時心裏堵得慌,用力一把撕開酸奶盒子骨碌碌地喝起來。
身旁的“變态”似是被她的過大動作吓了一跳,側目看了看她,開口道:“我叫楚開陽,你呢?”
沉默地将酸奶喝完,陶琦這才擡頭,用袖子抹了抹嘴邊白色的乳漬,甕聲甕氣又無比認真地盯着他答道:“淘氣,別人都叫我淘氣。”
她認真的樣子看得楚開陽又是一愣,伸手掂了掂她那唯一的背包,裏頭單薄得似乎沒有多少東西。
陶琦伸手搶過背包緊緊地抱住,警惕地看着他,心想他要是敢搶劫就用背包砸死他!
就在他們用眼光對峙時,楚開陽卻突然一臉谄媚地笑着湊過來說:“小妹妹,我不是壞人,告訴哥哥,你是不是在玩離家出走啊?”
陶琦愣了一愣,離……離家出走?小妹妹?
好一會兒陶琦終于回過神來,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雖說她個兒長得挺浪費糧食的模樣,還長着一張娃娃臉,可怎麽說她也是一個即将讀大三的老油條,在他眼裏就只像個玩離家出走的無知小妞?!
陶琦不再理會他,低頭從背包裏扯出小熊抱枕擱在座位面前的小茶幾上,腰身一彎,雙臂撐在腦袋下,調整姿勢趴在抱枕上閉上了眼睛假寐。
楚開陽看了看她緊閉着的眼皮底下那猶在轉動的眼珠,又看了看她一身穿着背帶褲紮着利落馬尾的裝束,活脫脫就是一個初中小妹妹,只覺得莫名其妙,難道他說錯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陶琦被口袋裏的手機震動震醒了,掏出來一看,是肖琅打來的電話。
想了想,陶琦将手機塞回口袋裏。可是那锲而不舍的震動,将她心底的火氣震得如芝麻開花一般節節高升。肖琅千叮萬囑她要搭城巴回B市,他會在城巴站接她。陶琦卻是賭氣不願意,既然不管她那就幹脆完全不要管好了,她還樂得一個人體驗一下坐火車是什麽感覺呢。
火車很快到站,楚開陽拉着行李箱跟在陶琦身後走出站臺,問:“有人來接你嗎?”
正要回答,手機又震動了起來,陶琦想也沒想就按下拒接鍵,将手機塞回包裏。
楚開陽看着她問:“怎麽了?你還沒回答我呢?”
“你先走吧,有人接我呢。”陶琦低頭看着腳尖悶悶地說。
楚開陽皺了皺眉,說:“在哪裏?我陪你等到接你的人再走吧。”
“不要啦,我自己等就好。”
楚開陽想了想,掏出紙筆刷刷寫下什麽遞過來說:“那你自己小心點,不要亂跑,要是等不到人就給我打電話,這是我的號碼。”
陶琦遲疑地接了過來,暗想這世界難道真的還有好人?
看到楚開陽的身影消失在人群裏,陶琦這才又掏出一直在锲而不舍地響着的手機,想了想,将電池摳了下來,再次将手機塞回包裏。
肖琅,我并不是一定要你來接才能去到B大!陶琦恨恨地想。
B市的溫度遠遠比家鄉小城的高,晌午的陽光曬得陶琦一陣眩暈,陶琦吃力地在擁擠的人群裏踮腳,窮盡眼力艱難地搜索着公交站牌上的路線,口中無意識地念着 “B大,B大…”.額上早已浮起一層薄汗。
耳邊突然有人說:“還是跟我一起走吧。”
陶琦回頭,楚開陽正笑盈盈地站在她背後,九月的陽光透過樹葉在他身上落下斑駁的光圈,憨厚的臉容無害之極。
陶琦紅了臉,他都看到了嗎?
他接過她的背包笑着說:“撒謊了是吧?小丫頭怎麽就是不聽話呢?”
公交車來了,楚開陽一手拉着陶琦的行李箱,又伸出另一只長長的手臂圈在她身旁護着她以防被擁擠的人群擠到了,他體貼的動作使陶琦平靜的心被突然就像微風拂過的湖面,漾起了輕靈的漣漪。
一番交談,陶琦才知道楚開陽是今年考上B大的研究生,讀計算機專業。
沒想到竟能遇上同校的師兄,陶琦很興奮。雖說是師兄,好歹陶琦比他早兩年呆在B大,立即有了一種主人的成就感,扯了楚開陽胡侃了一通關于B大歷史文化、專業及教師等等。
很多年後,陶琦回想起這一日的情景,不由得噓唏不已,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眼前這個溫潤的大男孩會成為改變她一生的人,會給她的人生帶來那麽多的溫暖,那麽多的眼淚和痛楚。
到了B大南苑女生寝室,陶琦千恩萬謝過楚開陽,背着幹扁的背包慢騰騰地往寝室走去。
才到走廊邊,遠遠就聽見黑妞極具特色的普通話:“波波你還真争氣啊,吃多少長多少,一點都沒浪費。”
随即又傳來波波招牌式“嗷”的一聲怒吼,如雷貫耳,振聾發聩。接着便是砰砰砰的響聲。
陶琦渾身一激靈,快步上前推開了301寝室門。
黑妞膀大腰圓,正虎虎生風地和波波扭打在一起,頭上還頂着回去前的那個椰子殼發型,見陶琦進來,頭都沒擡地說了一句:“妞,回來了?”
陶琦撇撇嘴将背包甩在床上,斜眼看了看躺在床上捧着言情小說流口水的幫主,開口道:“幫主,帶了什麽特産來?”
幫主一聽來勁了,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賊兮兮地問:“你們呢?”
波波和黑妞也撒了手湊過來,互相看了看,兩年前的一幕重演。
幫主熱情地從書桌抽屜裏拿出一大包圓溜溜的波波來,陶琦和黑色的眼睛不約而同地瞄了瞄波波同學,形神俱似啊!
“來,來,給你們介紹一下潮汕的著名特産,這是正宗的潮汕牛肉丸,吃了能幫你提高身體免疫力,具有調節血脂,抗疲勞,促進生長等多方面的功效,黑妞吃能膚如凝脂,淘氣吃了能茁壯成長,波波吃了能從肉丸變肉條,大家一定要嘗一嘗。”随即又摸出一堆紫褐色的東東說:“還有這個茨殼果,又叫黑皮果,可好吃了。”
其餘三人耷拉着腦袋沒有反應,尤其是陶琦,看着那黑皮果,就想起黑妞總是一臉認真地咬着舌頭向別人介紹這叫“黑屁股”,一點胃口都沒有了。
黑妞突然拽過她黑糊糊的看不出顏色的行李袋,雙手在裏面左掏掏右掏掏。
衆人眼冒桃心滿是期待,黑妞可是從沒有帶過特産呢。
好半天黑妞才拽出一個超大的白色塑料袋,一打開,一袋子紫紅色帶着泥土清新氣息的大番薯出現在眼前。陶琦吓了一跳,敢情這家夥就背着這幾十斤番薯翻山越嶺爬到B市來了?!
“黑妞,你這番薯還是生的可怎麽吃?”波波問。
“剝了皮拌點鹽巴砸巴砸巴香呢。”
陶琦看了一眼那一堆胖乎乎的番薯娃娃,怎麽看都不知道該如何下口,還不知道弄了鹽巴會是個什麽怪味兒。看着其他幾個人巴巴投過來的眼光,陶琦認命地從背包裏掏出各個超市都買得到的牛肉幹。
解決完牛肉幹,幫主揮揮手豪氣地說:“姐妹們,聽說今年有計算機學院的妞們搬到我們教育學院隔壁,跟我割資本主義尾巴去。”
“四人幫”默契地跟着她四處掃蕩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