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近日,對傅家來說最重要的一件事,莫過于秘密謀劃幫四王子起事了。
眼見年邁的皇帝卧病在榻卻遲遲不肯立儲,朝堂上的大臣早就急成一鍋粥,免不了都暗地裏為自己打算一番,都紛紛站好了隊。諸王子中,九王子、十王子年齡尚小,廢太子已被貶為庶人,最有競争力的兩位王子,便是老四和老六。傅銘看中四王子的老成持重,又因為四王子生母華貴妃的關系,力保四王子為儲君,暗自籌謀。
門開了。一個英武少年徑直走進來,利落一禮。
“父親,有何吩咐?”
傅銘正負手而立,兩道濃眉豎起,面色緊繃,“事情辦的怎麽樣了?”
“回父親,荀郡主暗中跟着小雪到了江府,孩兒亦派人跟着郡主,若有情況,随時向父親彙報。”傅雲奚不緊不慢地禀報着,陽光照他銀色的戎裝熠熠閃光,襯得那如刀的眉峰、深黑的眼睫愈發有神。
“嗯。”傅銘回轉過身,又道:“那個丫頭怎樣?”
他踱起步子來,語氣中帶着不解,神思極為疑惑,“八年了,雪靈花竟從未亮過。是她隐瞞不報,還是那預言所說的天選之人,根本就不在風靈樓中?”
“父親,小雪對我十分信任。若那花兒真的亮了,她不會不告訴我。”
傅銘長嘆:“歸雪就是巫剎臺靈女這一點毋庸置疑。我們這麽些年看着她,就是為了通過她找到那天選之人并除之,以免日後四海歸一、南楚為人所滅。可眼下,這是個僵局啊。”
“父親,孩兒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講。”
“風靈樓中,父親覺得誰,最有可能是那位天選之人?”傅雲奚看着他父親,眉毛輕佻,心下明白傅銘心中已有了答案,繼續道:“前日小雪已見過了風靈樓少主蘇毓欽,但她在回信中并未提及雪靈花已亮。孩兒覺得,這有兩種可能。其一,少主也并非我們要找的人;其二,少主控制了小雪。”
傅銘聞言神色一緊,忙道:“此話怎講?”
傅雲奚道:“蘇毓欽是個極聰明的人。假設他就是那位天選之人,必也會知道靈女雪靈花發亮的秘密,他會提前做好準備,想辦法瞞下此事,我們自然也不會知道了。”
“那麽歸雪是否曉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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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雲奚遲疑了一瞬,“這個,不好說。”
“豈有此理!”傅銘憤怒捶桌。
“父親息怒。眼下不管小雪是否知情,我們都動她不得。因為依荀郡主之計,我們還需用她牽制江潮。”
“那就這樣不管了嗎!?”
雲奚擡眼道:“孩兒有一法,可除去父親心中疑慮。四王子與六王子相鬥這麽多年,眼下時機已到,寧願破釜沉舟,不能就此退卻。既然蘇毓欽有這個嫌疑,将其除去才是萬無一失。這件事,不如就派給小雪做。
她若執行,證明她對傅家的忠誠并沒有變,事成後萬一暴露,孩兒有辦法救她出來,繼續用她找人。若不執行,則說明她心思有變,蘇毓欽十有八九就是我們要找的人,父親再下令将他們一并除去,也不遲。”
傅銘眼中一亮,露出贊許之色,“此計甚好。就這樣吧,十日後你将刺殺任務派給她!”
“是。”傅雲奚恭敬一禮,“孩兒告退。”
傅雲奚前腳出門,後腳他的小侍衛阿祥就追上來了,問說:“少爺,真要那樣對小雪姐嗎?”
雲奚挑眉瞪了他一眼,“又偷聽了。”
阿祥委屈巴巴,“是的,我就想問……”
雲奚擰了把他臉上的肉,笑道:“虧你還不夠了解我。我不過緩兵之計罷了,怎麽可能真要了她的性命。”
“真的嗎?”
“自然是真的。”他停下來認真道:“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因為她的命是我的。”
伸出手指頭,指了指他的腦門,“聽牆根,今天罰你中午沒有肉吃。”
“啊……”
傅雲奚呵呵大笑,嘟嘴道:“還不快滾。”
江府內,江潮聞說風靈樓的采香姑娘來了,一個大男人心跳到了嗓子眼兒,臉色漲紅,一面想着怎麽這麽突然,一面急得有些不知所措。
什麽都來不及做,管家已将一個戴着帷帽的女子引來。雖說戴着帷帽,還是能朦胧看到輕紗下的臉容身段。
江潮一見來人,眼睛慢慢睜大,很是吓了一跳。
這、這是采香?他之前見過她是什麽模樣什麽身材!眼前這人,你逗我呢!?
歸雪行了個萬福禮,道:“這是傅家小姐托我送來的禮物,還望江大人笑納。”
“這、這……”江潮整個人懵圈兒,不知要說什麽好。
時間耽擱不得,歸雪上前一步,徑自将香囊放在他手裏,幹淨抽手。
輕紗下,歸雪眼角微動。不遠處的牆背後,有人正清楚看着這一幕,好回去向傅府報告。那個人,正是此計幕後的謀劃者,荀玗琪。
自己如此動作,就是為了叫她以為順了她的心意,可以放心。
果不其然。看了一會兒,牆背後那雙眼露出狡黠的笑意,消失了去。
江潮正要送她走,歸雪道:“等等。”
“姑娘還有何吩咐?”
“江大人,借一步說話。”
太陽透過枝葉縫隙灑下,鋪了一地細碎的天光。歸雪看向一臉疑惑的江潮,低聲道:“奴婢此次前來,确是受了傅少将軍的囑托,一定要完成任務,将此物送到将軍手中。奴婢一來是為了小姐姻緣,二來成人之美,也給自己積德。”
上輩子她就是稀裏糊塗地送了東西,才導致被江潮誤解,以為她是借着傅家小姐的幌子自己送香囊。這一次,她一定得把話說清楚。
江潮愣了一會兒,“是,我明白了。”
話已至此,應該可以走了。她剛挪動一步,卻見江潮眼中的疑惑仍未退去。
這是個至情至性之人。上輩子他因着她的羁絆,先是在四王子起兵時醉酒,無力帶兵保衛皇城;後來僥幸逃得一命,待傅雲奚承襲傅銘爵位、大權在手時,又因心中對她的思慕,被傅雲奚想方設法斬了滿門。
權力這東西,得不到手的時候人會拼命渴求;得到手了,又喜歡濫用。上一世的傅雲奚,做少将軍時心中尚葆有一絲善良,大權在握後,卻越發變得狹隘自私,不願相信任何人,包括她。
她心裏對江潮忽有些歉疚。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上一世,她的單純害了的不僅是她自己,還有那些在意、關心她的人。
“江大人,我今日前來,确是喬裝改扮了一番,也是不得已,還望莫怪。”她說道:“不過,請大人記得一句話。我,不屬于任何人、任何地方。不管是傅家、皇家,還是風靈樓。”
江潮愕然。這句話語含深意。他往細裏一想,未見得就不明白她的意思。
“奴婢告退了,大人留步。”她這才轉身離開。
江潮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地點頭嘆氣。
歸雪前腳剛走,管家後腳來報:“大人,荀郡主求見。”
江潮皺眉,“她來做什麽?”
想了想,還是道:“我馬上去,讓她等着。”
偏廳內,荀玗琪一身桃紅色絲綢長裙,耳墜兩點月白色珍珠。頭上插着的銀墜流蘇長長地直垂到肩膀上,有一條還給挂在了頭發裏,随着她的動作不住搖晃。
她生得姿容豔麗,又好裝扮。然脂粉太過、氣勢淩人,反而讓人瞧着不适。
“見過江大人。”荀玗琪起身見禮,音調裏帶着青春年齡女子特有的嬌媚調。
江潮道:“郡主客氣了。”
“江大人,本郡主不請自來,有些唐突了,望您見諒。”
“哪裏哪裏。郡主大駕光臨,本大人有失遠迎。”江潮嘴裏說着這些客套話,心裏卻早就不耐。他本是個領兵打仗之人,偏不喜歡官場客套,可面對這位郡主——荀侯爺的嫡女,也不能表露太多。
荀玗琪笑着坐回去,眼神明媚,“不瞞您說,本郡主此次前來,是叫大人安心的。”
“安心?”
“有些話,當事人都不好明說,那就我這個旁觀者來說好了。本郡主,是大司馬府未過門的世子妃,有些事務提早幫忙料理着,也是我分內之事。江大人是個直爽人,我就不兜圈子了。”她直起腰來,終于切入正題,“這采香姑娘,當初是我們傅公子送去風靈樓的。這說起來,傅府是她名義上的娘家。
我是未來傅家的女主人,所以她就像我的妹妹一樣,以後嫁什麽人,要過得好,我也得替她考慮周到。江大人,您說是不是?”
江潮并未露出她料想之中的神情,荀玗琪覺得有點不對。但話已出口,斷沒有收回的理,遂繼續道:“誰知道啊,我這個妹妹太心急了,這一下子就表露了心意。您今年二十有五,她呀,才芳齡十六。我本是想待她再大些再來和您提的,可眼下這……”
她看向江潮,等他說話。
從見采香到見荀玗琪,他心中竟是一百八十度大翻騰。從起初的歡喜,到後來的疑惑,至現在漸漸明白。采香臨走時和他說的話,原來就是這個意思:她不屬于任何一處,言下之意則是,眼下她心意的歸屬并不在任何一個地方,也沒有任何人能替她表露真實心意。她許是料到了後續會有人來找他,才将話說在前頭。
江潮也不是個傻子。歸雪已将話說得如此明白,便料定他不會再像上輩子那樣,輕易中了敵人的圈套。
這世上可恨的,不是心不甘情不願的美人計,而是明明用了美人計,美人自己卻不知。
“郡主此言,太早啦。眼前天下戰亂四起,江某這顆心只屬于朝廷。兒女情長的事兒,我是想都不敢想吶!”江潮喝了口茶,若無其事地看着對方。
荀玗琪心中大驚,有些不敢相信,又試探着道:“江大人,當真無意?”
江潮大手一揮,面上笑得客氣,卻語含諷刺:“有沒有意又能如何呢?郡主身份尊貴,江某的終身大事兒,還是不勞您費心了。”
荀玗琪差點兒給茶水噎住,眼中沒能掩住驚疑色。看了江潮一眼,忽覺出自己的尴尬狼狽來。自己身份高貴,從小到大哪裏受過這等憋屈?這江潮是怎麽了,竟然嘲諷自己,就不怕得罪了荀侯爺!?
心中氣極,她強撐着笑臉站起來,“好吧!既然這樣,本郡主也不多叨擾了。江大人,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