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經官員們調查,殺死岑太尉的極有可能是羅氏的哥哥,軍中教頭羅貝,遂将羅貝也抓進監獄。
羅貝此人,平日裏言行放蕩不羁,然對手下兵士們極好,行軍時都是同吃同住,兵士們有困難便掏自己的東西援助。羅貝一被抓,他手下那些兵士們不樂意了,說我們教頭清清白白,憑什麽抓他,遂密謀策劃,擇了個晚上集結一處,沖進了大理寺正卿的府宅。
可這事兒被十三王爺提前發現了。覺察到此事的十三王爺,沒有前去告密,沒有拆穿他們,卻是默默地找人打開了正卿府宅後面的那條通道。
碰巧那日正卿大人并不在府邸,而是去了養居殿與王上議事。沖進去一看沒人、不明所以的兵士們,正在慌了神時,忽看到了那條通道。他們頓時興奮了起來,認為正卿也許是循着那條通道逃走了,便追了過去。哪知這條路的出口,恰恰是通往養居殿。
他們被當做叛賊抓了起來。問責到上層,一級級地,竟牽扯到了大将軍身上,給他治了個馭下不嚴之罪。大将軍挨了幾板子,卻說道,這夥士兵闖入絕非偶然,而是有幕後之人指使。消息傳到上頭,洛東方震怒,下令嚴查。事情愈演愈烈,朝廷上下所有大小官員幾乎都被查了個遍。然到了最後,幕後主使沒能鎖定,一些官員的陳年舊賬倒是翻出不少,什麽侵占良田的,什麽貪污腐敗的,什麽強搶民女的……一時間革職的革職,流放的流放,朝中安靜如雞。
這時候兒洛東方卻覺出不對來了,這是怎麽着,就成這個樣子了呢……
他把那些栽了跟頭的官員名單拿來一看,愈發覺得不對。又一想負責操辦這些事情的那幾個大官員,不由眉頭深鎖。
繞到最後,動靜鬧得實在太大,原本要查的案子倒是給耽擱了,竟是草草結案,将羅貝殺了了事。
就在洛東方思考這些事情的前因後果之時,寝宮內居然出現了刺客。
他那時候正躺在床上,懶洋洋地吃一串馬奶葡萄,一顆一顆擠到嘴裏,還吧砸吧咋幾下。連續吃了十幾顆,哪曉得伸手再拿下一顆的時候,一道匕首的寒光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立馬從床上彈起來,大喊護駕,可那些趕來的人速度都不敵刺客快。刺客飛速地在他身上劃了兩刀,便翻窗而逃。看得出來刺客只是想讓他受傷,而不想害他性命。但是這兩刀,劃得很是位置,恰在關節要害處,叫他一連兩月都動不了身起不來床了。偏巧又遇天冷,傷口一時處理不完全,又引發其他症狀,折磨得他難受不已。
宮裏卻傳出流言了,說王上生了大病,數日不朝,恐怕應該早安排後續即位人選。
洛東方氣憤卻又無法發洩。萬般無奈下,只得下了诏書,召“蘇毓欽”回京。後方都亂了套,仗還要怎麽打?
他卧病在床的日子裏,花晚照貼身照顧,看似一派濃情蜜意。實際上她卻把宮裏其他人都支走了,只留下他們兩人。
她一勺一勺地親自給他喂藥,卻有意從他嘴邊潑下去,就是不叫他喝着,一面說他是病得狠了,怎麽喂也喂不進藥去。洛東方氣得罵她,她回擊道,他正病着,如此大聲叫喊會啞了嗓子。再者,他就算喊破喉嚨,這宮裏也只有她一個伺候的人了。
除卻喂藥,她背地裏拿冰冷的水給他擦臉。大冬日裏的,洛東方冷得骨頭發涼。
Advertisement
花晚照一張狐媚妖嬈的臉近在咫尺,雙目裏滿溢着溫柔。她的绛唇嬌豔欲滴,就在他眼前晃悠,離得極進。她嬌軟的手在他臉上身上撫摸,好像在給他按摩一般。這外表的一切與那刺骨的冰水交融,硬是叫他堂堂王上有苦說不得。
晚上,她會特意把窗戶大開,自己說在屏風外陪他睡,開了窗戶好通風,祛祛病氣,只有他知道自己一晚上徹骨地冷,又是打噴嚏又是流涕,給折騰一晚上睡不着。
定期來診斷的太醫,說他的病情惡化了。
洛東方唇色發白,顫顫地伸出手,示意他來診脈。
正巧花晚照出去了。她只會出去一會兒的。太醫上前,他乘機将一塊碎布塞給了他,眼中滿是拜托的意味。
大夫一怔,動了動眉頭卻想明白了,謹遵聖命。
在這大寒天氣裏,有條件的人都燒了煤炭,煨上厚厚的棉衣。
天乍黑。走在回京路上的竹離潇,心中越發忐忑不安。
他照蘇毓欽說的做了,王上也果然下達了撤回的命令。然蘇毓欽必須在他率領部隊回到京城之前現身與他接頭,要不然等入了城,一切都難辦了。
他的易容是有時限的,可以暫且瞞過軍中的這些人,卻瞞不過那洛東方。
蘇毓欽給了他最後一封信,說是一定會在他入京前趕回,讓他盡可能拖延時間。
歸雪一個人走了快半個月了。
她不知道他在哪裏,亦與外界斷了聯系。現在沒人可以幫她。
她感到有些沮喪,只是心中那一點要尋他的信念支撐着,讓她邁開腳步。她推測他會回北周。現在,她正要過常林和北周交界處的最後一處崗哨。過了這道崗哨,就到了北周境內了。
傅雲奚将她帶走輕輕松松,她孤身一人艱難折返回來,卻是歷盡艱險。
孩子在她肚子裏鬧騰。她在一棵樹下尋了個幹淨地兒坐下來,把包裹放在腳邊,伸手摸自己的肚子。
那個即将出世的小生命,是她和他的孩子……
會是男孩還是女孩呢?
她臉上浮現出了一絲嬌羞和甜蜜。這一點點甜蜜,和疼痛交織在一起,她漸漸地舒展開了笑顏,只靠着大樹歇息。
但她卻不敢放松了警惕。
傅雲奚命人半路截住她未成,定會派人再在此處守着,并給他們下達了要活捉她的死命令。硬闖定是不成的。他們手裏,一定有她的畫像。
她記得以前傅雲奚為她作畫,在她的閨房裏,四周圍都挂滿了清脆的風鈴。他用最好的丹青,一筆筆摹着她的樣子。
從早晨,一直到傍晚。
夕陽西下,那淺淺的金色披在他身上,一看便是個溫暖的少年。
她哭着笑了。一滴無聲的眼淚從眼角躺下,流入了她口中,鹹味。嘴角翹起,慢慢地翹起。
曾經真心實意為她作的畫,現在卻成為了命人捉拿她的憑證。
他早就不是那個風流多情的傅家少爺了,從上一世的那個時候起就不是了。
所以這一世,不論他再對她多麽溫柔呵護,她都不會再相信他半分了。她知道這是個變臉極快的人。他有千張面孔應對不同的人,也可以用幾副面孔應對同一個人。她還知道他是個極有野心的人,不管是對人還是對物,只要他看中的東西,都會拼盡全力去搶,不惜用任何手段。
不過傅雲奚,這一世我是絕不會叫你如意了呢。
她冷了神色。方才那滴眼淚,一瞬間就似從未存在過一樣了,連淚痕也沒在臉上留下。
夜色漸漸地濃了。就在她閉目小憩的片刻,她聽到樹叢底下幾個人說話的聲音。
那正是守崗哨的幾個人。
她慢慢地站起來,走了幾步,借着月光發現草地裏藏了些捕獸夾,應該是那幾人在這山林裏打野味用到的。眼珠微轉,她撿了根長樹枝,站在空地處,把那些捕獸夾一個個挑起來,裝進袋裏。心中忖道:這些人必是在此守了很長時間。他們最想看到的,便是自己。
猶豫了半秒,她将那件裘襖拿了下來。
雖說是蘇毓欽送她的東西,萬般不舍,但此非常時候,也是沒有辦法了。傅雲奚必定對這些人交代過自己走時候的穿着打扮。這件裘襖,外質柔軟,色澤如雪沒有半點瑕疵。現在,為了自己和自己肚裏的孩子,得舍了。
她站在高處往下一望,尋了個下頭人能看得到的地方,把裘襖挂在高樹枝上,然後在其周圍放上那些捕獸夾。
乘着夜色昏暗,這不近不遠地一見了這件裘襖,還不會以為就是她?
布置好這些後,她拿了顆石頭,狠狠往下頭砸去。
“哎喲!!”一個人疼得大聲一叫,怒罵道:“是那個小忘八羔子打老子!”
衆人立馬轉頭,卻同時在那高處,看到了歸雪姑娘的銀白色裘襖。
“哈!!那娘們來啦!”一個人高呼道:“弟兄們,上!別讓她給跑啦!”
衆人齊齊向上追去。
歸雪卻正躲在暗處,眼見着那些人都朝裘襖的方向過去了,自個兒便順着另一條小路直下,一路奔走。
“哎喲!”上邊忽然慘叫連連。
“俺們的捕獸夾怎麽在這裏!?”
“天,這是那娘們的衣服!”一個人驚怒道:“俺們被耍啦!”
然此時歸雪已經走出很遠了。
那群人氣得七竅生煙,拔腿便往反方向追去,卻哪裏還追得上。
月光雪亮,灑滿一山。她拼力地跑着走着,眼看便要出關了,眼前忽然一道黑影閃過。一個蒙面人,帶着一把彎刀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