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第32章 我本将心向明月
男神立在桌前與姜欣元相談甚歡,他說的不多,但句句都提及京城之事,一會兒說“我那日拜訪你父母還和他們談起你”一會兒說“你常去的某某書店進了批上好的宣紙”,寥寥幾句就讓人明白他與姜欣元以前關系有多麽親密。他鄉遇故知,原本滿臉冰霜的姜欣元見到老友,臉上終於露出了進入仙境閣後第一個笑容。
姜欣元放松的表情與溫和的态度落在賀文淵眼中,讓他屁股下像是著了火,燒的他又焦又急,他覺得自己完全被隔離在了兩人之外,他們所聊的一切全都是他不了解的事情,也讓他意識到,自己與姜欣元的差距到底有多麽大。
姜欣元來自京城,背景深厚,而他只是一個生於鄉下長於鄉下的土包子秀才,除了會做兩篇酸腐文章,還會做什麽?更別提現在就算讓他寫文章,估計也沒了“酸”只剩“腐”了。越想越是喪氣,賀文淵瞅著姜欣元的側臉,心中五味繁雜。
若是往常,姜欣元肯定會注意到賀文淵的不自在,會主動給兩人引薦。但現在姜欣元正在氣頭上,他一想到賀文淵今天一下午的魂不守舍就是為了來仙境閣傍花随柳,他就完全壓抑不住心頭的怒火。他沒直接對著賀文淵開炮就算是好的了,哪還會主動把他介紹給身旁的老友?
眼見著兩人越談越是熱絡,賀文淵真心坐不住了。他的“記憶”告訴他,要追男人絕對不能顧忌臉皮,眼睜睜看著事情發展絕對會讓心儀的人溜走。他不顧君子禮儀,唐突插話:“欣……姜兄,敢問這位客官是?”
被打斷了話的姜欣元眉頭微微一皺,轉向賀文淵的方向,對他臉上的焦急與緊張視而不見,他故作平淡的指了指站在自己面前宛如閃閃發光的男神一般的青年:“這位是季舒玄,我在京城的……舊友。”
姜欣元絕口不提對方的身份地位,只說來自京城,這幾個字透露出的信息量趨近於零。他話中可疑的停頓讓賀文淵聽著萬分別扭,他恨不得撲過去拉住姜欣元的衣襟質問:你想說的根本不是什麽“舊友”,是想說“基友”吧?
介紹完賀文淵,姜欣元又轉向了季舒玄,向他引薦:“這位是賀文淵,我在陽明縣的同僚。”短短十四個字,冷淡的好似他們剛剛相識,之前朝夕相處四個多月培養起來的熟稔與默契在這句話裏看不到丁點體現。
從頭到尾根本沒有看過賀文淵一眼的男神季舒玄,這次居然大發慈悲的順著姜欣元手指的方向轉過了頭,完美如無瑕白玉的臉龐完全呈現在了賀文淵面前。季舒玄眼神微眯,唇角輕挑,他就像是寺廟裏供著的泥塑神像,雖然看似溫和慈悲,卻永遠高高在上,讓人無法觸碰。還不等賀文淵哀悼自己與男神差距有多大,就聽季舒玄向他開了口。
“哦?原來這裏有個人啊……”季舒玄語氣雲淡風輕:“……沒看見。”
……賀文淵覺得如果現在他手裏有把刀,那明日各大茶樓的說書先生嘴裏的頭條一定是《小小師爺連砍京城貴客一十八刀,皆因對方說話樣子太屌》。
季舒玄的話讓空氣一下子凝結住了,賀文淵氣的渾身發抖,若不是顧忌臉面早就擄袖子上去打他了,真沒想到所謂的男神空有美貌,卻根本沒有配得上外表的禮貌。姜欣元看出了他的憤怒,剛想安撫,但不知為何還是閉上了嘴巴,一言不發。而季舒玄更不屑解釋自己的話,除了心上人以外,沒有人值得他多費唇舌。
機靈的老鸨趕忙上前緩和氣氛:“這位仙君,時候不早了,我們四大仙子都在樓上等著您呢,您再不去,她們可就不依了。”
“行,你領路吧。”季舒玄合上扇子,跟姜欣元點頭道別:“今日時候不早,我先休息了,明日你來我房間找我,咱們好好敘敘舊。一年不見,我有很多話想要跟你說。”
接著,他又一次轉向了賀文淵:“賀兄,明日我和欣元有私事要聊,你就不要跟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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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的!”賀文淵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這四個字。他現在恨不得想把自己的眼睛挖出來,因為他剛剛自己有眼無珠,錯把眼高於頂的混蛋當作男神來看。
季舒玄拱手:“那好,兩位告辭。”
……
待男神跟著一扭一扭的鸨母離開,仙境閣的大堂裏又恢複了之前的熱鬧與喧嘩,但仔細看去,客人們已無心玩樂,紛紛交頭接耳,想要打聽出剛剛那個芝蘭玉樹似的年輕人的身份。剛才季舒玄與賀文淵兩人交談時,聲音并不大,而仙境閣的桌子之前離得又遠,故而無人能聽清他們說了什麽。衆人紛紛猜測,能有如此氣度、如此樣貌的青年,背景絕對深厚複雜,不論是經商從政,若能與青年攀個交情,絕對是百利無一害的。
但季舒玄這還是第一次走進仙境閣,在座衆人沒一個人知道他的身份──不,坐在最角落裏的姜欣元與賀文淵肯定是知道的。
思及此,客人們都動了心思,視線不住向著姜欣元這桌窺探,甚至還有人派仙子遞便條,希望能告知一二。這種詢問姜欣元是絕對不理睬的,他現在正忙著跟賀文淵置氣,哪還有什麽閑工夫搭理閑雜人等?季舒玄離開後,他又恢複了那副冷面冰山的樣子,一邊給自己灌酒,一邊用冷眼盯視著賀文淵。
賀文淵心中叫苦,他現在腹背受敵,眼前的姜欣元不給他好臉色看、而身後其他客人的灼灼目光都打在他背後,著實讓他坐立難安。
到後來甚至有膽大的客人直接端著酒杯過來敬酒,以往這種場合都是姜欣元應酬的,但現在姜欣元冷著臉不發一言,那些客人們不敢觸他苗頭,只能轉移目标給賀文淵敬酒,想要從他口裏探得消息。
賀文淵酒量淺,喝了兩杯酒後就開始暈暈乎乎,只能勉強打起精神應付。他與他只是小小縣城的小小縣官,仗著男神的面子被其他客人稱一聲“兄臺”,但實際上,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錢有權,一根手指頭就能把他倆碾死,他完全得罪不了,只能被硬灌酒水。
好不容易應付完四位客人,正要坐下,第五人又端著酒杯來了。
“兩位兄臺,我是一介商人,無甚名氣,不過在南邊市場上有那麽個十來間鋪子……”
那人手裏的酒杯都要伸到賀文淵鼻子底下,熏得他兩邊太陽穴一跳一跳,看著人影都要重疊了。賀文淵心中又苦又澀,正要伸手接杯子,忽然從旁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半途就把酒杯搶了過去。
賀文淵迷迷瞪瞪往那邊一看,視線順著那只修長的手一路爬了上去,爬過手腕、小臂、肩膀,最終落入了一雙黝黑的眼瞳裏,那眼裏有無奈、有嘆息,除此之外,滿滿的都是賀文淵的身影。
那手的主人持杯向第五個商人說道:“我這位兄弟酒量不好,這杯酒我替他喝了。”說著不等人家回話,姜欣元一杯酒就倒進了自己嘴中,緊接著酒杯翻轉,空空如也的杯子自然撒不出一滴酒水。“天色不早,我們要休息了,告辭。”
他随手把杯子放在桌上,手掌轉而伸向一旁,扶住賀文淵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邊帶。賀文淵喝得醉醺醺,腳下一踉跄,就向著對方栽倒過去。姜欣元順勢扶住他,溫熱的大掌隔著衣服輕拍他的後背,那股暖意只沁進心裏。
一天之內投懷送抱兩次,賀文淵的臉真是丢盡了。
但誰讓他喝醉了呢,喝醉的人都有特權的。
兩位客人離席,被當作透明人好久的三萬粉絲綠顏仙子和五萬粉絲朱黛仙子趕忙跟著起身,引著他倆向著她們閨房而去。仙境閣一樓的大廳是供一般客人尋歡作樂的,二樓則是更高一等級的雅間,再往上一層才是仙子們的住處。從一樓通向三樓的樓梯上,賀文淵幾乎是走一步晃三下,腦袋從頭到尾埋在姜欣元懷裏不肯離開。他知道自己這是借酒裝瘋,可誰讓他今天被男神傷的太重了呢,而且姜欣元又故意給他臉色看,他現在不讨點便宜那怎麽行?
姜欣元沒多說什麽,從一樓到三樓,扶在賀文淵腰上的手,從來沒有松開過。賀文淵走的慢,他便也跟著慢慢走,不催不急,若賀文淵現在擡起頭,就會發現姜欣元臉上早沒了之前的冰霜,恢複了原本的溫柔與耐心。
等到兩人好不容易跌跌撞撞進了綠顏仙子的閨房,綠顏仙子迎上前,想要從姜欣元懷裏接過賀文淵,可還不等她碰到,賀文淵就倒退兩步,拉著姜欣元躲到一邊。
“這是誰的住處?”賀文淵的臉上挂著酒氣熏染出的薄紅。
綠顏仙子:“是小女子的。”
“那朱黛仙子住哪裏?”
朱黛仙子:“小女子住隔壁。”
“那好。”賀文淵一指綠顏:“你,去和她住隔壁。”
綠顏仙子:“……”
朱黛仙子:“……”
“他,”賀文淵恍惚間覺得,他活了二十四年,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般硬氣過。他拍拍姜欣元的胸口:“……他跟我住這裏。”
站在他身後的姜欣元沒說話,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錯愕,只有越來越濃的笑意。
……
被客人轟出房的綠顏仙子與朱黛仙子站在走廊上面面相觑,不懂那兩位仙君唱的是哪出戲。
最後還是朱黛仙子最先反應過來,她長嘆一口氣,妝容精致的臉上挂著如釋重負的表情:“好啦,反正兩人的夜渡資都給了,不用伺候客人,是咱們姐妹倆占了便宜。”
年紀比她小兩歲的綠顏仙子不懂其中門道:“今晚到底是怎麽回事?點了咱們卻根本不受伺候,姐姐你快幫我看看,是不是我妝花了?”
“我的好妹妹,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朱黛仙子微笑:“不是咱們不夠好,要怪就怪他們是斷袖,看樣子是吵架後互相鬥氣來了。”
※※※
屋內,姜欣元沒動,賀文淵更沒動。
兩人對視半晌,賀文淵強撐著困倦的雙眼盯住姜欣元,但體內泛濫的酒精讓他意識無法一直保持清醒,滿臉的疲憊全讓姜欣元看了個真切。
“賀兄,若累了便早些休息吧。”姜欣元先開了口。
“……我想跟你解釋一下今天的事情。”賀文淵并沒有接他的話,而是想趁著酒勁說出自己的心裏話。他不想任由今天上青樓的誤會持續發酵,若不知不覺變成了一個死心結,那麽他們以後更沒了繼續發展的機會。在今天之前,他從未意識到自己真的喜歡上了姜欣元,而在季舒玄空降攪局之前,他也沒想過就這般直愣愣的表露自己的心意,恐怕要謀劃半年他才有勇氣悄悄試探吧。
沒錯,他承認他是個特別磨叽迂腐、特別舉棋不定、特別投鼠忌器的人,所以他才要趁著這股酒勁,把之前和以後不敢說不能說的話,全部說出來。
他确實受到了記憶的影響,他現在胸口裏鼓脹起來的那對男性的渴望與傾慕、對愛情的追求與沖勁,是以前的他想都沒想過的。
“我今日其實并不想來仙境閣……啊不,應該說我确實想過,但目的不是為了喝花酒,我是想、我是想……”越是著急,他越是說不清楚:“你要相信我,咱們日夜不分四個月,你見我何時往女人身上看過一眼?我不喜歡朱黛更不喜歡綠顏,我只是……”
姜欣元接:“只是什麽?”
“只是想要個證明。”
“證明什麽?”
“證明我……”賀文淵給自己鼓勁:“證明我喜歡女人。”
對於這個回答,姜欣元難得的有了興趣,他臉上的表情緩和下來,但依然稱得上嚴肅冷淡。“那麽答案是?”
賀文淵搖頭,他想他一定是喝多了,若不是喝多了,為什麽他覺得酒氣蔓延上他的每一寸肌膚,把他燒的全身通紅?他覺得他每一寸皮膚都在往外散發著熱氣,一時間,整個屋內靜的好似連呼吸聲都聽不到,只有他自己響如擂鼓的心跳聲在胸腔裏不住奔騰跳動。
“姜兄想笑便笑吧。”賀文淵咬牙:“我發現,我恐怕有斷袖之癖……而且,我還傾慕於……”最後一個字尚未出口,就被姜欣元直接打斷。
──“賀兄醉了。”
賀文淵之後的話全部硬生生吞回了肚子。他知道以姜欣元的睿智敏感,肯定察覺出了他後面想說的內容,但不等他述之於口,就被姜欣元果斷又殘忍逼了回去。賀文淵覺得胸腔中原本跳動不已的心髒在這一瞬間停滞了好幾秒,就像是被人從懸崖狠狠踢向谷底。
他慌張擡頭:“我沒醉。”
“沒醉?……”姜欣元:“那好,我問你一句詩,看你能不能接的出下聯。”
“你說什麽?”賀文淵覺得大腦遲鈍的好似摻了泥漿一樣,否則他為何理解不了姜欣元到底是何用意?
姜欣元沒有解釋,只是問:“這句詩是──‘我本将心向明月’,請問下句是?”
好似整個人被一雙大手狠狠捏住,賀文淵覺得自己每一寸骨肉每一寸情感都被碾碎至粉塵,只需一陣風,就會讓他灰飛煙滅,不再留存於世。他從未品嘗過如此酸澀如此艱難的滋味,這味道好像融入了他體內的每一個地方,痛苦的他只想轉身逃走。
可他連控制腳步逃走的力氣都沒有,他只是呆呆的站在那裏,像是一個幽魂一般開了口,聲音低沈嘶啞:“……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奈何明月照溝渠、奈何明月照溝渠。這句話,就是姜欣元的回答了吧。他喜歡姜欣元,但姜欣元心中已經有了另一個人……這個人是誰賀文淵已經不想知道,更無力去知道了。
他垂著頭靜靜等著姜欣元的審判,但入耳的卻是始料未及的兩個字。
──“錯了。”
賀文淵不懂:“哪裏錯了?”
“第二句錯了。”
“……那你說,第二句是什麽?”
姜欣元盯住賀文淵的雙眼,一字一頓的開了口:“我本将心向明月,守得雲開──見、月、明!”
“什麽亂七八……诶?!!”賀文淵瞪大眼睛,一度懷疑自己是不是理解錯了這兩句混搭詩的意思。
不等賀文淵開動起他慢如牛車一般的大腦,姜欣元就拉住賀文淵,把他帶進了自己懷裏。接著低頭、閉眼,下一秒,一雙溫熱的雙唇緊緊貼在了賀文淵的唇上,而且還有什麽柔軟的東西趁著賀文淵愣神之際頂開了他的牙關。
“──唔唔唔!唔!唔唔!”
賀文淵呆若木雞,他覺得自己好似在夢裏,前一秒姜欣元還對他冷言冷語、打斷了他的告白,這一秒就熱情如火,擒住他的唇舌讓他大腦完全當機。若放在後世,今日一天發生的事情可以用“神展開”三個字輕飄飄帶過,但作為當事人而言,一天之內心情幾個大起大落,這感覺未免太過刺激,恐怕明日就要心髒病突發身亡了。
他猛地推開親個沒完的姜欣元,一只手指著他的鼻子“你你你、我我我”的叫個沒完,卻從頭到尾組合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言語。他想問他為何前後态度不一,若對他有意,為何剛剛偏要裝出一副與他沒有瓜葛的模樣?
姜欣元不顧他的抵抗把他重新摟入懷中,與他額頭貼進額頭,鼻尖蹭著鼻尖。賀文淵在如此近的距離裏看著姜欣元溫柔一笑,好似漫天星光都盛入了他的眼眸裏。
可惜,他說出的絕對不是什麽中聽的甜言蜜語。
“剛才我是故意做出那副冷臉吓唬吓唬你,當你說出向來仙境閣的時候,你知我心中有多備受煎熬?我只想小懲大誡,沒想到真的把你唬住了。……其實剛才那兩句詩是我想對你說的話,你才是‘明月’,我等了你這麽久、逗了你這麽久,終於盼到你開竅,我怎可能再把你推出去?”
姜欣元忽而大笑:“不過我很久之前就說過,我最喜歡你的一點,就是你不管認識我多久,都會被我騙到!”
賀文淵覺得,其實他該再好好考慮一下,到底要不要選這種開玩笑不分場合的混蛋男人當一生伴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