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五)
第38章 只緣身在此山中(五)
第二日一早,姜欣元同賀文淵又一次敲開了仙境閣的大門,因為二人有府尹公文在身,即使鸨母完全不把兩人放在眼裏,也不得不按照他們說的做。姜欣元讓鸨母把那日所有沒有不在場證明(這麽高端洋氣的詞自然是賀文淵教的)的人都叫出來,不論老少,不分男女,只要當天晨間都是一個人獨處的,那麽都有嫌疑。
白天是仙境閣的仙子們休息補眠的時候,老鸨差人喚來她們,她們當然不樂意,嬌滴滴的埋怨好久,才磨磨蹭蹭的起床洗漱。待得所有人聚齊了,早已過去将近一個時辰。仙境閣的生意一向很好,案發前一晚沒有待客的仙子不過七八人而已,因剛剛睡醒,仙子們随意套著輕薄衣衫,聚在一處,倒真稱得上是春光無限好了。站在仙子們身後一排的是幾個梳著丫鬟髻的雛妓,幾人穿著式樣相同的衣服,之前給他們介紹情況的茹歡也在她們之中。站在最靠後的都是龜公打手,還有幾名負責做飯和打掃的老媽子。
根據春桃仙子胸口的傷勢推測,從她被刺到茹歡發現她,時間應該在半個時辰以內,完全足夠一個人從一樓走到頂樓再離開了。這些人都需要一一盤問,以便能從他們的回答中探得蛛絲馬跡。
賀文淵要了一間僻靜的小屋,讓每個人依次進屋回答問題,他們只有兩個人,但需要詢問的對象卻有很多。可這些在妓院沈浮許久的人哪個不是人精?姜欣元和賀文淵的進展非常緩慢,有時還會被伶牙俐齒的妓女們問倒。
仙境閣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住在其他幾層的仙子們都表示根本沒有聽到一點動靜,事發時她們都在屋裏睡覺,直到聽到有人尖叫才被吵醒了。每個人都表示自己非常清白,完全沒有殺人的理由。
“沒有殺人理由?”在連續聽了相同的幾個答案後,賀文淵厭煩了,他敲敲桌子,臉色非常不好:“我聽說的可不是這樣。春桃仙子性子潑辣,高高在上,一張嘴不知得罪了多少人。身為花魁之首,她可以随意挑選客人,而你們卻根本無法選擇……因妒生恨也是十分可能的。”
他這一席話說的受審的妓女臉色又白又青,咬著牙狠狠的瞪著眼睛,半晌才開口:“若只是因為這個就說我有嫌疑,不是太可笑了嗎?這仙境閣裏有誰沒有被春桃挑過刺,有誰不恨她?她打翻過多少次廚娘的飯菜,辱罵過多少回龜公打手,還有那個伺候她的小姑娘,叫啥來著……對,茹歡!前幾天我親眼見到她被春桃踩在腳底下,又踹又踢,其他幾個小丫鬟也被她掐過撓過,身上都青青紫紫。我們平日裏戴什麽樣的花、穿什麽樣的衣服、化什麽樣的妝,她都有的可嘲笑。想必大人一定知道她曾經給自己贖身跟個破落書生離開的事情吧?她離開仙境閣之前就夠惹人讨厭的了,結果她被男人騙了跑回來,居然還有臉那般趾高氣昂?她自己不幸福,也見不得他人好,憑什麽我們就要忍氣吞聲,不過是仗著一張臉生的好罷了!”
說到氣憤之處,受審的妓女眼眶泛紅,一張俏臉都氣的走樣了。
“不知大人還有什麽事要問嗎?沒有的話小女子先告辭了。”這位妓女硬邦邦的甩下一句話,胡亂福了一福,不等姜欣元回答,就掩面而去。
“這……”賀文淵看著被重重甩上的大門,啞口無言。“春桃居然這麽招人嫉恨?若真如她所言,那所有人都有殺她的嫌疑。”
姜欣元皺眉:“我倒不這麽想。春桃雖然不得人心,但她頭上頂著花魁的豔名,裙下之臣無數,就連老鸨都要哄著她。她積威已久,大家忍了好幾年都沒有動她,怎麽會突然想要殺她?一定是有什麽事情做得出格了,激起了兇手的兇性,才會想到一早摸到她的房間殺她。”
“但兇手難道不知道,前一天晚上有客人留宿在她屋裏嗎,若行兇時被客人看到怎麽辦?”賀文淵壓低聲音:“難不成兇手提前知道季舒玄眼神不佳,即使真被他看到了自己的臉,也沒辦法指認?”
“這也不對。”姜欣元否定了這個說法:“舒玄他眼睛不好的事情,就連在宮內知道的人都非常少,兇手怎麽能提前得知?若兇手真的是追殺舒玄的殺手們還有可能提前知道這個情報,但就像咱們之前分析的,殺手既然都摸進了房間,為什麽不幹脆殺了舒玄,還要栽贓嫁禍他?所以我還是認為兇手跟那些殺手沒有絲毫關系,兇手就是樓中人,是臨時起意想要殺人的,而且兇手有極大可能是個女人。”
“何出此言?”
“插在春桃胸口上的那只匕首,刀身細長,而且刀柄上還鑲嵌著彩色的的寶石,一看便知是女子防身之用。而且匕首只有尖端開封,側面都無鋒,否則不會剛一插進胸口便被胸骨擋住。整只匕首裝飾作用大於實際作用,所以我斷定她的主人是名女子。”
“既然是匕首,那肯定要配有鞘,但咱們并沒有在現場看到鞘,難不成是被兇手帶走?”
姜欣元點頭:“我正是這麽想的。只要找到鞘在哪兒,就能知道誰是兇手。”
兩人草草的聊了幾句,下一位要受詢問妓女推門走進了屋內。與之前幾位穿著随意輕薄的妓女不同,這位女子絲毫看不出來剛被睡夢中吵醒,一身淡綠色的紗衣包裹住她玲珑有致的身體,巴掌大的小臉上略施粉黛,頭上歪歪插著一支簪子,把一頭青絲皆縛於腦後。女子自報了名字,原來是仙境閣四位花魁中的第二位,夏荷仙子。
夏荷仙子正是所有男人──呃異性戀男人──都喜歡的那種柔柔弱弱讓人充滿保護欲的女子,眼帶清愁,欲語還休,說話柔聲細語,好似雨打荷葉,聽著就讓人舒心。根據季舒玄之前所言,當時四位花魁一起陪他吃酒,春桃依靠自己一張嘴,把另外三人全都趕跑了,而這夏荷就是最先離座的。看她這模樣就不是那種會與人鬥嘴的女人,恐怕正是她這副柔順樣子,才讓她能在仙境閣裏擁有極高的人氣吧。
夏荷倒是提供了一個非常有用的消息。她和春桃住在同一層,兩人房間就隔著一堵牆而已。她睡覺淺,早上天剛亮的時候,隐隐約約從春桃的屋中傳來一陣争執聲,但只有零星幾句,而且聲音并不大,最奇的就是,她只聽到了春桃一人的聲音,并未有第二人與她嗆聲。當時聲音并不大,很快就沒聲了,她又半夢半醒,所以并沒有把這奇怪的響動放在心中。但是現在想來,當時春桃應該在和兇手對峙,然後被兇手一匕首戳入胸口。
姜欣元還要再問,忽然房間門!的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一道陰陽怪氣的女聲随之響起,打斷了屋內的審訊。
“哎呦喂,我說兩位大人啊,你們兩個大男人和我們的花魁關在一間小屋裏,真的是在詢問案件嗎,可別做什麽手腳不幹淨的事情啊!要知道平日點我們夏荷一起說話,一個時辰就要十兩銀子呢!”循聲望去,原來是之前見過一面的冬梅仙子。她随意倚在門邊,模樣風情萬種,說出口的話卻十分不客氣。她性格倔強,論起潑辣勁一點都不輸於春桃,只可惜她和春桃“類型重複”,臉又差了一點,在客人中沒那麽受歡迎。在她身後,那些小丫鬟、龜公們也都探頭往屋內瞅著,好像真擔心姜欣元賀文淵要占夏荷便宜似地。
被質疑人品,賀文淵當然要反駁。可冬梅牙尖嘴利,連珠炮似地就說開了:“昨日明明已經來了官差大人,取了證,挨個問了證人,人家可是穿著正經捕快服的,可不是你們倆這種穿著書生袍就敢上門踢館的人。我聽媽媽說,你們拿了個什麽府尹公文就說要來查案,可別是為了給你們那個兇手朋友洗脫罪名,裝模作樣過來攪混水的!”她這話一出,周圍頓時議論紛紛,本來大家就對大白天被叫出來審訊很不滿了,這次一聽說來的人可能是西貝貨,有些嘴賤的已經小聲罵起來了。
姜欣元倒是好脾氣,從懷中掏了公文給冬梅看。冬梅看了一眼,發現确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寫著東西,還蓋了府尹的章,即使想挑錯也挑不出來了。但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張口就說:“就算你們是真的又怎麽樣呢?我們昨天已經和那撥公差大人彙報完了我們知道的所有事情,憑什麽今天還要再被你們問一遍,你就不能去問他們?要我說,大家別陪他倆玩了,都散了好了!”
衆人一聽極是,頓時一哄而散,各回各屋了。
冬梅趕忙把夏荷拉出來,一邊罵著她不長心眼,一邊帶著她迅速往頂樓走,賀文淵想攔,姜欣元把他叫住了:“罷了罷了,即使現在把他們叫回來,估計也不會好好配合,要是為了敷衍咱們,随意說些胡話不就得不償失了?”
可是賀文淵真是咽不下這口氣,兩次被同一名妓女頂撞,他最引以為豪的嘴皮子還沒有來得及發揮功力,他怎麽甘心?姜欣元知他心中煩悶,趁沒人注意時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親親他的額頭,見他依舊氣的嘴唇發抖,幹脆把他擁入懷中。溫暖而寬厚的懷抱具有非同尋常的鎮定功效,這麽近的距離裏,姜欣元沈穩的心跳聲清晰可聞,好似最穩健的鼓點,一聲聲都敲在賀文淵耳中。
郁結在賀文淵胸口那口悶氣漸漸消散,理智終於回籠:辦案最講究冷靜,如果沒有一顆冷靜的心,怎麽才能在紛亂的線團中找出最重要的線頭?他果然還缺乏歷練,今日居然一個嘴巴難聽的妓女逼到如此境地,若以後遇到更棘手的案子,還不得氣的發瘋?
他埋首在姜欣元懷中,一時間不願擡頭。這起案件還涉及到姜欣元的親人,姜欣元在詢問案情時卻沒有顯示絲毫的焦躁。自己的戀人明明比他年紀還小,但這種成熟與氣度真是他永遠也學不來的。
兩人膩味了一會兒,雖然從始至終沒有說話,也沒有做更親密的動作,只是靜靜抱在一起,但賀文淵卻覺得自己重新被充滿了電,一躍從嬌貴的iphone升級成了抗摔抗打抗蹂躏的諾基亞。他相信,不管那個兇手掩藏在什麽面具之後,他都有信心揪出他的尾巴。
待得兩人分開,早就過去好久時間。姜欣元問:“現在心情可否平靜了?”
“嗯。”賀文淵盡量不讓自己笑得太高興。
“那就好。”姜欣元拉著賀文淵的手,聲音低沈充滿誘惑力。姜欣元的腦袋微微垂下,與他慢慢靠近,那雙含笑的嘴唇賀文淵知道到底有多柔軟,他心中略微緊張,但仍然半擡起頭,默認了接下來的行為。
可就在兩人距離無限縮短之際,一道細細的女聲在他們身後響起──“那個……兩位大人,請問春桃仙子怎麽樣了?”
兩人趕忙剎車,面帶尴尬的飛快分開。要怪就怪他們太沈醉,居然沒注意到茹歡小丫頭是什麽時候出現的,罪過罪過,可別教壞小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