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海上人家’的洗手間也夠奢侈的,這麽寬敞,還放着沙發,誰吃飽了撐的來這裏休息啊!”何冬對着鏡子一邊抹唇彩一邊道,“麥麥,你說資本家該不該被打倒,多少窮人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了,人家還在這種黃金商業圈造這麽大的洗手間。”

“你這兩天想房子想瘋了吧?人家蓋個洗手間都礙你的眼。”麥小欣擠着洗手液笑道,“怎麽樣,跟你爸媽媽媽說過了嗎?房子買不買?”

“這個時候就看出親媽後媽來了,”何冬嘆口氣道,“他們說再考慮考慮,其實我知道,他們舍不得把那點積蓄浪費在我這裏,要買也是為我弟弟買。我那個媽說,女孩子不用考慮房子的事,如果男人連房子也買不起,還談什麽結婚。麥麥,我這樣的人,收入中等、相貌中等、家庭條件中等,就好比文錦大廈A樓,比旁邊的那些不入流的寫字樓是要好一點,站在B樓邊上可就差得遠了,偏偏家裏還老巴望着能攀個B樓,你說,收入好出身好樣貌好的男人,誰不喜歡找你這樣的美女啊。”

“拿我窮開心什麽,你不就在B樓嗎?我才是那個A樓。”麥小欣笑嘻嘻道,一點不以A樓為恥的樣子。

“那陸助理……”

“陸助理怎麽了?我跟你說啊,你再不許做賣友求榮的事。”上次那個party給她帶來了多少煩惱啊。

“麥麥,我先問你一件事。”何冬認真忐忑地看着正對着鏡子整理頭發的麥小欣,“你考不考慮馬蘇

馬蘇?”麥小欣驚訝道,“這句話我還想問你呢,你們倆不是挺說得來的嗎 “那是我答應了幫他追你,”何冬白了她一眼,“這幾次他請我們出去玩你都沒感覺

“我以為你們在拿我做掩護。”就像她們當時在學校裏一樣,何冬也經常為麥小欣和吳競作掩護。麥小欣着急地推了何冬一把,“你發什麽神經,我對他沒感覺,趕緊去跟他說清楚。”

“那好,既然你這樣的态度,我也只好做一回出爾反爾的小人了。不過麥麥,今天你要幫我一個忙。”何冬摟住麥小欣的肩膀道,“你知道我不存錢的嘛,買房子最好能打個好折扣,今天我在問房價的時候剛好被陸助理聽到,他答應幫我在員工價的基數上再打低一個點,你知道一個點可就是上萬塊啊!”

麥小欣警惕地轉過頭來,“你爸爸媽媽不是還沒同意買嗎?你想讓我去□陸子罕?你還有沒有人性啊?”

“絕不需要□!”何冬大叫道,“本來他是想和你單獨吃一頓飯的,結果被艾臨姐一攪和,更簡單了。你只要在他一會兒擋不住的時候幫他喝一杯酒,他說了,一杯酒一個點,麥麥,你反正酒量好,我拿到好折扣家裏就會同意買房了,哪怕以後是給我弟弟的,有了兩處房,總不用怕再被趕出來了吧。”何冬可憐兮兮地看着她,“我早點從你這裏搬出去,也方便你談戀愛不是?”

“真的只一杯酒?不會這麽輕松吧?”麥小欣将信将疑地問。

“真的真的,他向我保證的。”

“萬一我喝多了,冬冬你要保證把我送回家,反正艾臨姐也在,你抱不動我的話請她一起幫忙。”麥小欣再三思量後決定答應下來。這麽值錢的酒如果自己不喝,害得何冬流離失所,那她的餘生一定會在何大小姐的吐沫中度過。關鍵是,她相信何冬,何冬不會讓她太為難的

“保證保證,你上次畢業的時候喝醉還不是我把你背回寝室的,連頭發絲都沒讓那幫虎視眈眈的男生碰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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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離校前夕最後的晚餐,想到和吳競從此蕭郎末路,連遠遠見一面的機會都微乎其微,她傷心得要命。那是她22年來第一次喝醉,最後是何冬把她一步步背回的寝室。這樣的友情,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麥小欣柔軟地望着一臉歉意的何冬,點頭道:“你放心,□就□,是他自己心甘情願上鈎的,關咱們什麽事,再說了,資本家賺這麽多錢,吐出一點給勞動人民也是應該的。”

寶貝,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受苦。”何冬忘乎所以地在麥小欣臉上“吧唧”了一下,樂得麥小欣咯咯直笑。:

“對不起先生,真的對不起……”兩人正說笑,忽然外面傳來女孩子的抽泣聲,夾雜着一個男人壓低了聲音的咒罵,麥小欣和何冬彼此對視一眼,跑出洗手間。

“海上人家”的洗手間設計得非常隐秘,走廊轉進來玄觀處是一整面黑色大理石水幕,潺潺流水,旁邊幾株修竹,水牆後面是門廳,擺着式樣古老的一張紅木小四方桌,兩邊是古樸的太師椅,兩只小小的紅燈籠一左一右分挂在男女洗手間門口,使得門廳裏的光線有些朦胧。此刻,一個滿身酒氣的男人正用力拉着一個纖瘦的女孩子往男洗手間拖去,女孩子一邊死死扣住四方桌的桌角一邊哀求着,“對不起,先生,別這樣,……別這樣,先生,弄髒了您的襯衫,我賠錢行不行?”女孩子身上的衣服顯示她是某個紅酒品牌的促銷小姐。

“這件襯衫有多貴你知道嗎?你賣一個月的酒都買不起一只袖子!”那男人一把攬住

“這樣洗不幹淨的,先生,我賠您洗衣費行不行?”女孩子軟聲求道,掙紮着要脫離那男人的鹹豬手,一邊驚慌地往身邊看,企盼有人進來救她。''

“我脫下來讓你好好洗。”男人的舌頭有點打結,“關上門,好好洗

不行不行,這是男洗手間啊,先生你饒了我吧。”女孩子張皇失措地扭頭,一眼看到麥小欣和何冬,“小姐,幫幫我,他喝醉了。”

“這人怎麽這樣,賠錢就賠錢嘛,幹嗎把人女孩子往男廁所拉!”站在前面的何冬忍不住嘀咕道

“賣酒的把酒潑在我身上,我讓她幫我洗洗幹淨不行啊?”那男人轉身一看是兩個小女孩,并不放在眼裏,推開那女孩,上前一步,提高了聲音嚣張道,“怎麽?你們想多管閑事

何冬吓得一哆嗦,她不是膽小的人,但一直被家裏保護得好好的,在社會上沒歷練過,眼前這男人人高馬大,酒氣沖天,紅着眼睛一幅兇神惡煞的樣子,這樣蠻不講理的男人,是黑社會也說不定。自己不過是嘀咕了一句,倒惹了麻煩過來了。

那紅酒女孩雖然掙脫了手,此時呆在一邊也一動不敢動。

麥小欣想制止何冬已經來不及。其實她們完全可以偷偷地跑出去叫來酒店的保安或大堂經理,一來一回也用不了多少時間,看那女孩的樣子應該也還堅持得住。現在這男人狠巴巴地盯着她們,倒不那麽好辦了

四個人一時都不說話,水牆上的流水聲掩蓋了彼此緊張的呼吸聲,一個男人從水牆後面轉進來,一邊低頭從口袋裏掏手機。

“別怕!”麥小欣一見有人來,膽子大了起來,吸了口氣,握住何冬的手,提高了聲音對那個吓得臉色蒼白的女孩道:“我替你報警。”

正在掏手機的男人迅速擡起頭來。

“你說什麽?”醉酒的男人伸手就要去抓麥小欣,卻被身後的人上前一把擋住了。

麥小欣見來人竟然是穆思遠,頓時安心了不少,也顧不得打招呼,只是氣憤地瞪着眼前的那個人,聲音清亮,毫不退讓,“說什麽?我說別怕,我替她報警!”

穆思遠目不轉睛地盯着她,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何冬覺得他簡直是要在麥小欣的臉上盯出一個洞來。那表情也太奇怪了吧?一副又震驚又感懷又寬慰又欣喜的神情,何冬簡直要被他的這副樣子給迷住了。呸呸呸,她趕緊鄙視自己,自己在這樣的危險時刻竟然還能顧得上發花癡!可這張英俊的年輕男人的臉上的表情是如此不加掩飾,何冬還是忍不住去看麥小欣的反應,卻發現她正大義凜然地地盯着那個醉酒的男人眼睛一眨不眨。何冬頓時慚愧萬分,安慰似地反握住了麥小欣的手。別看麥小欣面上毫無畏懼,只有何冬知道,她剛剛死死抓住自己的那只手,手心裏全是汗,畢竟,那個男人的樣子好可怕啊。

短短幾秒鐘,穆思遠迅速恢複了平靜,轉身不動聲色地對那醉酒的男人道,“驚動警察就不太好了吧?這位先生,我看你也別跟小女孩置氣了,有什麽話好好說,這裏人來人往的,讓人看笑話。”又低頭問麥小欣,“為了什麽事?”

“是我不小心把這位先生的襯衫弄髒了。我想賠他洗衣費,他……”促銷女孩在一旁怯怯道

“行了行了,廢話少說,等會兒把洗衣費送包廂來。”醉酒的男人被幾個人這麽一攪,酒醒了幾分,眼見着事情要越鬧越大,本來壯着酒膽想趁機吃一下女孩子的豆腐,現在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不,還不止一個,一下殺出三個,特別是後面進來的這個男人,長得比自己還高,語氣平和卻眼神冰冷,通身上下一看就是個有錢惹不起的主,天知道這樣的人怎麽也那麽愛管閑事。頓時滅了氣焰,轉身逃進洗手間。

麥小欣擡起頭看着一直站在身邊的穆思遠,輕輕拍拍胸口舒了口氣道:“沒想到這麽巧,謝謝穆總了。”

“怎麽膽子這麽大,醉鬼也敢惹。”穆思遠注意到她的小動作,禁不住莞爾

“其實我怕得要命,”麥小欣道,“我身邊沒帶手機,剛剛吓唬他來着,幸虧你來了,否則接下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

“你們見義勇為,我來拔刀相助,不用客氣。”穆思遠笑道,“只是對手太弱,英雄無用武之地。”

麥小欣想起剛才那人忙不疊躲進洗手間的狼狽樣兒,“噗嗤”就笑了。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何冬在這裏耽擱得太久了,還有那一個點的折扣任務沒完成呢,趕緊告辭了往包廂跑,要是太子爺以為她們尿遁,那何冬真買不了房子了

穆思遠在走廊拐彎處停了下來,伸手推開半扇窗,一陣寒風撲面而來,令他正騰雲駕霧般的腦袋清醒了一些。他自己都忍不住要佩服自己,竟然依然能如此面不改色地把客氣話說得自然得體,步子邁得從容不迫,臉上的笑容都不漏一絲破綻,只有天知道他此刻的頭腦正如一臺高速運轉的時光飛輪,思緒早就飛到了4年前的那個雨夜。

那個雨夜,當他被一群小流氓困住脫不得身時,有個女孩與他并肩站在一起,她與他非親非故素不相識,卻執意不肯丢下他,她對他說“別怕,我替你報警”,那清亮的聲音含着微微的緊張和顫抖,卻那樣堅決而義無反顧。那個時候的他,正家破人亡,衆叛親離,對生活充滿了怨憤與絕望,激憤之中的他哪裏肯妥協于那些訛詐他的社會渣子。是那個聲音阻止了他莽撞,在以後的很多日子裏,他總是不斷地問自己,如果當時那個女孩棄他而去,他會做出怎樣瘋狂的舉動?答案只有一個,不堪設想。

4年了,當日的路燈那樣昏暗,天下着雨,周圍盡是挑釁和叫嚣,混亂中他甚至沒能好好地看看她,随着時間的推移,她的面容在記憶裏漸漸變得模糊,可他記得那個聲音那句話,他自己也始終不明白為什麽4年來不僅沒忘了那句話,而且越來越清晰。那時候她還在讀大學吧,還是個小姑娘,可是那清亮的聲音安慰他“別怕”時,他真的就鎮定下來。在以後許許多多艱難的日子裏,他一直這樣堅持對自己說“別怕。”

怪不得,他對她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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