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陽光明媚
架上幾件珍玩,皆是奇巧之物。而一邊的書架……紫殒走過去,書架上的冊子有些似是被燒過,邊角盡是焦痕。她展開一卷,上面字跡娟秀,竟是一份布軍圖。她微一怔,仔細看去,圖上大開大阖,幾筆點注精妙無比。她輕握卷軸,擡頭看無觞:“這是……”
“衛天将軍遺物。”無觞淡淡說道。紫殒一愣:“衛天将軍?她不是被你殺……”
她忽然想起眼前這人就是害衛天将軍的兇手,心中一凜住了口。無觞眼神變得奇怪,緊緊盯着她:“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我要知道什麽?”紫殒看着他,他沒有一點愧疚的表情讓她有些憤怒,也就控制不住話語,“知道別人私下都是怎麽說你的?知道你當初是怎麽暗害衛天将軍的?”她咬牙,“殇帝君,衛天将軍是領軍奇才,她到底哪裏得罪您,竟然……”
無觞突地哈哈大笑,笑得幾乎流出淚來。他轉身,手握成拳,聲音幾近嘶啞:“我暗算她……紫殒,這就是你心中所想麽?我……我……”
他住了口,苦苦笑了。他跟她解釋什麽,反正……她什麽也不知道。她說她讨厭白色,她說她讨厭紫色,她說,這大殿像是靈堂……一步、兩步……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向殿門退去。她是她,她卻也不是她。他的靈夕,是回不來了。
心頭一片茫然,有種錐心的疼痛。今天是去火池還是雷窟呢?他模糊想着。或許,讓火舌灼上身體,心就不會如這般的痛苦吧?身體痛到暈過去,也勝過這樣無着無落地活着。
靈夕,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麽?不讓我解釋,把一切都忘掉。明明是你的靈魂,卻告訴我那不是你……靈夕,你可知你有多殘忍?
關上門,無觞倚着牆,低低笑了。
帶着一身火灼痕跡,無觞回到北宮。進了宮門,腳步竟然不自覺就向夕月殿走去。真是着了魔了,明知多見亦是無益,偏偏想見她如火雙眸。
進了夕月殿,揮手示意侍女不要驚動內殿的人,他輕敲了幾下門,推門而入。
白紗輕飄,窗外淡淡天光照在桌前女子身上,微有些朦胧感。女子手中持筆,在卷帛上輕點。她背着光,身上都染着一層光圈,五官則在暗中模糊不清。
無觞只覺心頭巨震,全身血氣上湧,剛受過赤焰的身體一時無法承受這樣的情緒起伏,眼前忽地一黑,竟然倒了下去。
聽到女子的聲音,似是無情,卻依稀有些關切。他笑了,想起當初他和她的若無情若有意。這二十年來,他一直深悔當日未曾直言——“靈夕,我愛你……”
緊緊抓住對方的手,是溺水之人能抓到的最後憑藉。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抗拒,可他不想放開。抱緊紫殒,他用力拉下她,尋到她的唇,極輕極溫柔地覆了上去。心口的空落一下子溢滿,輕輕吻着她的唇,身上的溫度比适才在火池裏還高上幾分,但,絲毫不覺痛苦,只是歡愉得心口像要炸開一樣。
靈夕靈夕,他的靈夕……唇上傳來血的味道,微微的刺痛對于早已習慣的他而言根本沒有影響,無觞仍是流連着她的唇,不肯放開。他的血在他和她口中漫開,他模模糊糊地想着,如果他的血能融入她身體,那麽就是此刻流幹了也無所謂吧?
他笑着,任紫殒對他又打又咬。紫殒氣急,咬他唇的時候不小心也傷到自己,微微流出血來。無觞嘗到她的血,分出是火族血的味道,一驚放開她。沉浸的神志漸漸恢複,睜開眼,眸子不再迷茫。
無觞看到紫殒唇上櫻紅,知道自己适才舉動輕薄,不由暗罵該死。他連忙擡手,找不到帕子,竟用裏衣袖子去擦她唇上血跡。他見她臉上愠怒,一時慌亂,竟不知說什麽好。紫殒轉頭避開他的手,無觞笨手笨腳湊上前:“紫殒,你流血了……”
他一動,覺得腦子眩暈更甚,似乎連站都站不住,又要倒下。心中不由奇怪,剛才暈倒是因為被火灼燒時間過長,而後又太過激動,但此刻……為什麽會這樣……無觞咬緊唇,唇上傷口融着兩個人的血,熾熱得像能将他燒為灰燼。他稍稍靜了下來,終于發現什麽地方不對了。唇上傷口引起全身火傷的蔓延,是……火毒?
她對他下毒?身上火傷和血內的劇痛結合起來,卻不抵心內一片慘然。緩緩閉上眼,火毒蔓延,他失去了意識。
這男人身體怎麽這麽差?紫殒看着他,皺了皺眉。她起身走到床邊,狠狠撕下一塊紗幔,擦去唇角鮮血。那男人的血的味道一直在唇邊徘徊,讓她感覺很怪異,似乎他和她血脈相融一般。她走回他身邊俯下身,見他雙目緊閉,臉色發青,用腳尖踢了踢他身子,竟然沒有反應。
“喂,你不會是死了吧?”紫殒伸手探到他鼻下,發現他呼吸微弱,先是冷笑,覺得他真是活該。随即想到他是殇帝君,若他這樣死掉,那……她還怎麽當将軍?
“喂喂!殇帝君!”紫殒叫了幾聲,見他絲毫不動,真的慌了起來,“你起來!別裝死!”
無觞動也不動,睫毛在他眼下形成一圈陰影,稱着他臉色青白。紫殒心中雖讨厭他,卻不是當真想要殺他,見他如此,急忙用手打他臉頰,“喂!風無觞!你給我起來啊!”
她殺過人,紫火仙人幾乎被青火殺了個幹淨,是她調兵遣将排陣行令的結果。她的手并不幹淨,可她沒有親自動手殺過誰。此刻見無觞這樣倒在地上,終于還是驚慌,打開殿門:“快來人啊!”
殿外侍女連忙進來,見到這種情況也都吓呆了。紫殒大喊:“發什麽呆?快去找天醫啊!”她們方才匆匆趕去。北宮向來沒有天醫,最擅治療術的是廉貞星君玉衡。幸好北鬥星君向來不離無觞遠近,很快便找來了。玉衡連忙為無觞診治,其他幾人侍立在旁,臉上憂色極重。
“帝君怎麽會接連受傷?昨日是在寒冰潭被自身之力所傷,幾乎暈死在潭邊,而今日……”破軍星君搖光皺眉,她是七星之中唯一的女仙,比較心細,因此在玉衡身邊幫忙。玉衡揭開無觞身上衣衫,在場諸人忍不住都倒吸了口氣。
無觞整個上身都是一片紅黑,灼傷的痕跡,雷厄的焦傷……似乎沒有一片肌膚是完整的,糾結的傷疤遍布。而重重傷痕中,有幾條看上去像抓痕的痕跡,殷紅成極重的傷。紫殒認出這是昨日自己在無觞身上抓撓的結果,但她力氣并不大,按理來說不該造成這樣恐怖的局面。這樣的結果,大概是因為有人特意擴大了她昨日留下痕跡。而這麽做的人,似乎只能是無觞。
搖光看到無觞肩上齒痕,神色一斂,看向紫殒。她眼光讓紫殒覺得極不舒服,忍不住斜首:“是我咬的,怎麽?他昨日唐突我,難道我還不能反抗嗎?他活該!”
“火毒也是你下的?”搖光起身面對紫殒,娟麗的臉上盡是怒意,“青火仙,你弄清楚,你只是個小散仙,地位和帝君千差萬遠!別說帝君決不會對你有什麽不軌之意,就算有,你也得受着!”
“搖光,這女人這麽平庸,性子又這麽潑辣,帝君怎麽會對她不軌?”天璇冷冷道,“帝君肯理她,還不知道是她怎麽纏來的呢!”
“哼!分明是那家夥硬說我是什麽靈夕,非要我住在這裏才是!”紫殒聽他這麽侮辱自己,只覺怒氣上湧,“誰希罕他理我!是他死纏着我好不好!我——”
“這名字你從哪裏聽到的?”七星齊齊臉色一變,陰沉得可怕。紫殒皺眉:“什麽名字?靈夕?是風無觞一直這麽叫我的,他說我和她很像。”
“哈哈哈……”搖光忽地笑起來,笑聲雖大,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青火仙,說謊也要看場合!衛天将軍不過死了二十年,難道我們會沒見過她?就你——”她上下打量紫殒,“——長成這樣,到底哪裏像衛天将軍?”
“衛天将軍?”紫殒問道,“我沒說衛天将軍,我說的是一個叫靈夕的女子——”
她忽然怔住:“那個靈夕,就是衛天将軍?”
“衛天将軍名喚作靈夕,你竟然不知道?”搖光看着她,似笑非笑問道,“青火仙,我知道你只是一名小散仙,但也不應該無知到這種程度吧?居然還敢說自己和衛天将軍相象,你看看你自己這張臉,衛天将軍是天界也難覓的美女,你算什麽?”
紫殒腦子一片混亂,也沒聽清搖光到底在說什麽,心中無數念頭轉來轉去,愈發的糊塗。原來殇帝君一直喊着的靈夕就是衛天将軍,可……衛天将軍不是他害死的麽?為何他還一副癡情狀?他的态度絕非作僞,那雙眼中是真的無盡深情,她甚至有些不敢正視他的眼。
“可……衛天将軍不是他害死的麽……”紫殒低聲說道,眼前忽地一花,清脆“啪”的一聲後,臉頰火燒一般痛。搖光收回手掌,帶着鄙夷地看着她:“你什麽都不懂,就少給我胡說八道!白癡一樣,別人說什麽你都信啊!沒有腦袋啊你!”
搖光是破軍星,北宮內的軍士歸她統領,故有種少見的英氣。紫殒被她打了一巴掌,又被罵了這麽幾句,整個人都怔住了,呆呆看着她。搖光冷眼掃她:“就你這樣,還敢說自己像衛天将軍?你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她看着床上的無觞,眼神幽深,“帝君他可以為了衛天将軍去死,他怎麽會害她……若衛天将軍想殺帝君,帝君甚至會替她找兵器……”
紫殒見她眼神,心中一凜。她雖懵懂,畢竟也稍知情事。搖光的關心和感情,幾乎是毫不加掩飾的。
她有些不快,臉上又火辣辣的,看向搖光的眼神也帶上幾分挑釁:“我像誰不像誰你管不着,你的帝君這麽說,關我什麽事!你要問就問他去,少在這裏亂咬人!”
搖光怒,揚手又想打下去。天樞抓住她的手:“搖光,夠了!”
“貪狼,你怎麽也來阻止我?你看他把帝君害成什麽樣子了!”搖光憤然,“我不能看着帝君被這種女人傷害,貪狼,我們把她趕出去吧!”
北鬥七星君中,貪狼居首,搖光自然不敢在他面前直接發話。紫殒冷笑一聲:“怎麽,連趕人的膽量都沒有,還要找個替罪的麽?”
“你——”搖光沒想到紫殒竟然會出語諷刺,一時氣結。紫殒轉身:“你以為我希罕留在這裏麽?你讓開,我馬上就走!”說完揮袖便走。
天樞攔住她:“紫殒姑娘請留步。”
紫殒冷冷看他:“怎麽?別人都要趕我了,我還留下來礙人家的眼麽?”
“您是北軍右營将軍,誰能趕您?”天樞恭敬說道,“帝君現在暈迷不醒,在他吩咐之前,您還是不要離開北宮。若帝君醒來,也好聽他旨意。”
紫殒冷哼一聲:“他要是不醒呢?要我抵命?”
“你少咒帝君——”搖光喊道,“當年衛天将軍死後,帝君幾度自盡都沒死成,你這低級的火毒還能奈何他嗎!”
紫殒一怔,心不知怎地緊縮了下:那個男子,曾經試圖自盡過?
天仙,尤其是靈力高深的天仙,是很難死亡的。仙人不會老更不會病,唯有更強的靈力或者使用仙器才能殺死他們。無觞的靈力自是極高,能夠殺他的仙器寥寥可數。而他幾度自盡皆未成……她想起初次見他之時,他在寒冰潭深處,全身冷得像冰一樣。她眼光飄向床上的無觞,見他身上猙獰傷疤,終于有了些憐憫。仔細想想,雖然有些人說過衛天将軍是殇帝君害的,但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天帝手下,沒理由說殇帝君好話。而無觞對“靈夕”的感情,卻是她親見的。
——或者,是他得不到,所以殺了衛天将軍?
紫殒皺起眉,本能地否決了這個想法。盡管對無觞似乎盡是惡感,但她明白,他不是這樣的人。他那樣的瘋狂中蘊着深情,絕不會有半點損害加于靈夕,相反,若靈夕想殺他,他定然坦然受死。
她在他眼中,根本看不出生機。他眼底的唯一狂熱,是對她。
“我,真的不像衛天将軍麽?”紫殒撫上自己的臉,“那他為什麽口口聲聲叫我靈夕?”
搖光看着她,咬牙搖了搖頭:“你和衛天将軍半點都不相象,相貌簡直天差地遠……帝君他一定是相思太過入骨,以至……”
“破軍,別忘了紫殒姑娘住在夕月殿中。”祿存星君開陽提醒道,“最熟悉衛天将軍的人是帝君,他認定紫殒姑娘是衛天将軍,那就是了。”
“祿存,連你也來說這種話!”搖光臉色變得極為難看,“帝君定是被這女子迷惑了,我們都清楚,仙人根本沒有投胎轉世一說,魂滅就是徹底死亡!衛天将軍被分屍而後燒成灰,那麽多天兵都是親眼得見,她根本不可能活下來!”
她這麽說,幾星君皆默然。他們自然知道這點,但:“搖光,你以為帝君會不知道這些嗎?”
他們是惟無觞之命适從,即使心中并不認為紫殒是衛天将軍,也不會有半句反駁。只有搖光感情特殊,才會不服。事實上,紫殒是不是靈夕并不重要,無觞認為她是,就可以了。
搖光與他們共為七星君,也知道他們想法,一揮袖冷哼一聲,轉身而去。
玉衡繼續為無觞療傷,天權走到紫殒身邊,歉然道:“紫殒姑娘,搖光一向任性,您不要為她的話計較。”
紫殒冷冷看他一眼:“我不會等殇帝君醒了告狀,你也不用來替她求情,她要知道了搞不好還會生閣下的氣呢。”
她心中暗暗冷笑:好一副兄友弟恭狀啊,溫情得讓她惡心。看了床上躺着的無觞一眼,她竟然轉身離去:“我回夕月殿了,靜候殇帝君發落。”
幾位星君也不攔她,任她離去。待她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後,天權嘆了口氣:“我本聽說她懵懂不識世情,現下看來,她不識世情是真的,卻是聰明得很啊……”
心中盡是擔憂,天權看向床上無觞,眉心緊鎖。天權看不出紫殒什麽地方像靈夕,但既然無觞這麽說,自是有他的理由的。卻不知這女子的出現,對于無觞而言,是福抑或是禍。他只知道,這女子定會在北宮掀起風波,無論福禍,他們都躲不過。
按理來說,以無觞的靈力,再怎樣重的傷也是一日即愈。但這火毒卻數日不解,無觞一直昏睡在床,間中完全沒有醒來過。七星君全力隐瞞消息,然而還是走漏了一些,一時朝堂上下人心惶惶。天帝還提出派天醫來看望,被七星君拒絕。搖光甚至當着天帝派來探望的使臣的面摔杯子:“貓哭老鼠!要不是那個青火仙,帝君哪會如此!”
北宮中自然有天帝的人,紫殒竟然在桌上發現天帝嘉獎她的草旨,讓她心中不由有幾分寒意。她承認她原本是打算與無觞作對、為衛天将軍報仇的,但即使如此,她也是打算和北軍來個正面交鋒,憑自身實力取勝。無觞現在這樣,并非是她有意下手。
桌上字跡漸漸消失,最終不見痕跡。紫殒坐在桌前,微微陷入思索。在北宮幾日,她可以明顯感覺到這裏和南宮不同。南宮是華美的,北宮卻是清雅的。兩宮的人也不同,北宮的大多數人都對她有敵意,奇怪的是她反而覺得他們的敵意比南宮的逢迎來得親切。在感情上,她已經傾向于北宮了。
“其實,等他醒了跟他把話說明白,然後在北軍裏當個将軍也不錯。”紫殒自言自語,“反正現在的主要問題是雷族的威脅,南軍和北軍應該還不着急內鬥,我先一步步取得兵權,當上大将軍再說吧……”
身體裏流淌的血告訴她,持劍號令百萬大軍是她的夢想,她一定要做将軍。這想法從她有意識以來就存在,是她唯一的執着。紫殒甚至會想,無觞覺得她像衛天将軍,是不是就是因為她對将軍之職的執着。
“紫殒姑娘,帝君請您到永殇殿。”一名宮女過來禀告,紫殒一震:“他醒了?”
“是的,帝君已經醒來。”宮女低頭道,極為恭敬,“帝君一醒來就要找姑娘,請姑娘随我來。”
心放下了幾分,紫殒起身跟着宮女走出夕月殿。無觞住的地方是永殇殿,離夕月殿極近,兩人很快便走到了。她進了殿門,無殇殿內簡樸得讓人難以相信這是殇帝君的居所,整間內殿中只有最簡單的桌椅床架,連點人氣都沒有。無觞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和這房間有着奇異的相配——一樣的死氣沉沉,像是連呼吸都沒有一般。
床邊坐着玉衡,見紫殒進來,對她微微一笑:“紫殒姑娘,帝君急着見您呢。”說着起身,讓開床邊椅子給紫殒。紫殒坐下,見無觞一雙眼熱烈地看着自己,覺得非常不自在,側過頭去。
無觞見她臉上有微微的紅,心底竟然情動,伸出手去拉她的手:“紫殒,這幾天在夕月殿是不是很悶?等我稍好就帶你到右營去,你再忍兩天好不好?”
沒有半句詢問,沒有半句責怪,溫柔的笑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他只是因為身體不好而耽誤了對她的許諾。紫殒忽然覺得心一軟,手也就沒有掙脫他的相握,在他手心靜靜停留。
“你……身體好些了麽?”她輕聲問道,是有意識以來難得的柔和。無觞見她眼底些許關注,竟然癡了,傻傻看着她,答道:“我……我很好……”
他慌慌張張撐起身子,想向她證明自己确實很好。可他是大傷初愈,別說起身,就連側身動下都是劇痛無比。這麽一用力,全身火灼處一陣疼痛,胸口悶悶的,血腥氣上湧,忍不住幾聲劇咳。玉衡連忙撲到床邊,雙手靈力湧出,注給無觞:“帝君,您現在最好不要說話,更不能亂動……”
無觞仍是握着紫殒的手,紫殒臉上忽地一紅:“帝君,我不會走,您不用抓住我……”
“叫我無觞就好。”無觞也覺自己這麽抓着紫殒的手不放實在失禮,松開她的手吶吶道,“紫殒,前幾日我逾越了,望你原諒。”
紫殒想起那帶着血的一吻,低下頭道:“是我太莽撞了,你當時受了傷意識不清,我不該那樣對你。
”
兩人都在客氣,也都在猜度着對方。紫殒想不到自己惹了這麽大禍事,害無觞昏迷四天,他卻好像一點都不介意一般。而無觞受慣了紫殒的冷眼,她這時的和顏悅色反而讓他錯愕,甚至擔心她是不是想要離開才跟他客套。
無觞唇角揚起:“紫殒,無論你怎麽對我都可以,我不會怪你的。”他看着她,“即使你要殺我,也是我應得的……紫殒,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的。”
紫殒皺起眉,他口中雖然叫她紫殒,這番話卻顯然還是對靈夕說的。她極讨厭被當作別人的替身,心中不悅。而他言下的雖死無悔更讓她愠怒:“我沒有要殺你。”
無觞點頭:“我知道你沒有。”他雙眸對上紫殒的,“紫殒,這幾天在夕月殿住得慣麽?你說不喜歡白色,我沒來得及吩咐他們換顏色……”
“不用了,白色也不錯。”紫殒回答,這句話倒是真心。雖然清楚白色定是靈夕所愛的色彩,她卻真的不覺讨厭,也許是因為對衛天将軍的崇敬吧。無觞聞言,欣慰一笑:“那就好。你想要什麽就跟宮女吩咐一聲,我這北宮向來簡陋,你可能住不慣。”
紫殒微微翹起唇角:“帝君此言倒是折殺我了,紫殒不過一青火仙,北宮再簡陋,還能比得上我平時生活的地方麽?”她想起以前的生活,忽然打了個寒戰,輕輕咬住唇。
無觞眼底有些疑惑,還沒來得及出口問,只聽殿外匆忙腳步聲。殿內三人一起看向門口,闖進來的人是搖光。她迅速走到床邊,擋住無觞,對紫殒怒目相向:“青火仙,帝君身體剛好,你竟然就來打擾他!
”
“搖光,是我讓紫殒過來的。”無觞有些不悅,說道,“我沒有召你,退下。”
“帝君!您不能被這青火仙蒙蔽了啊!”搖光激動喊道,“她下毒害您,又對您無禮,太過放肆了!
她還說……您說她像衛天将軍……”
“她本來就是靈夕。”無觞臉色一肅,有幾分陰沉,“搖光,我甘願被她下毒,你不必多費心!”
搖光臉色黯然,眼淚的眼眶裏晃來晃去,她緊緊咬住唇,聲音有幾分哽咽:“帝君,就為了這麽一個女人……您連生死都不在意了嗎?她不是衛天将軍啊!她們沒有一點相象……”
“住口!”無觞喝了一聲,臉色極為難看。他看了紫殒一眼,發現她表情未變,他卻知道她情緒波動。無觞臉上泛起怒意,片刻方才斂去,眼內是冰寒一片:“搖光,請你注意自己的身份!”
“我……”搖光臉色慘白,“帝君,我是為了您好……”
無觞看着她,唇角微微挑起:“為我好?你知道我想要什麽麽?為我?”
玉衡拉住搖光:“破軍,這是帝君的私事,你逾越了。”
“可這青火仙已經威脅到帝君的安全了,怎麽能說是私事?而且帝君要讓她當右營将軍……”搖光一咬牙,“天廷不會再有将軍,帝君這是你親自說過的話!除了衛天将軍之外,誰也不配再稱将軍!”
玉衡臉一沉,拉着搖光:“帝君,屬下先行告退。”然後硬是拖着搖光出了永殇殿。搖光掙紮幾下,但玉衡是廉貞星君,北鬥中居第五,排名第七的搖光不能以下犯上,也便被他拉出大殿。無觞見她離去,表情稍霁,對紫殒笑了笑:“紫殒,搖光是破軍星,又是七星君裏唯一一名女子,排行又居末,難免有些任性……”況且紫殒原本是天帝的人,天廷南北宮不和人盡皆知,北宮中人自然對紫殒加了十二萬分的提防。可無觞還是屢次被她所傷,也難怪搖光會這般态度。
何況……搖光對靈夕崇拜極深,如今他說紫殒是靈夕,搖光當然無法接受。
這些解釋,無觞卻不便出口了。他有些擔憂地看着紫殒,知道她性子倔,搖光這番話不知會讓她氣成什麽樣子。他伸手握她手腕:“紫殒……”
紫殒一甩手,竟然掙脫開去。她板着一張臉:“我不是靈夕。”
無觞一怔,想起自己剛才說過的話,旋即大急:“紫殒,我是一時失言,你不是靈夕,我知道。”
紫殒看着他,知道他雖然這麽說,心裏仍是把自己當作衛天将軍的。她心底愠怒,冷冷道:“什麽即使我下毒害你你也甘願……好一副深情樣子!我不是說了我沒有要殺你麽?你根本不相信是吧?”
“啊?”無觞愣住,沒聽懂紫殒的意思。紫殒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毒不是我下的!你聽到沒有!”
她轉身向殿門口走去,步子都帶着幾分怒氣。讨厭這樣子,讨厭他把她當作別人,然後一副深情無悔的樣子宣稱即使她對他下毒也無所謂。她不是衛天将軍,她也沒有給他下毒!她讨厭當別人的替身,她也讨厭受人冤枉。
“紫殒!紫殒!”身後是跌跌撞撞的聲音,她知道他下了床。然而就在剛才,他連起身的力量都沒有,現在怎麽……紫殒咬着唇,向來不猶豫的腳步忽然有幾分滞住。她想起他一次次受傷,想他死氣沉沉躺在床上的樣子,心揪了起來。她握緊拳,指甲沒入手心,腳步終于停住,轉身。
一眼,若想不加留戀地離開,就不能回頭看,即使只是一眼。只要一眼,他孱弱的樣子就會落入她眼底。見他倒在地上,見他不停咳血還要勉強起身追她,見他慘白臉色……不知不覺間,竟然走了回去,走到他身邊。紫殒俯下身去,本想用靈力摻起他,但她的靈力比她想象中還要差得多,只讓他雙腳稍稍離地,差點又跌過去。紫殒只好抱住他,一步步走回床邊。
無觞用力過度,只不停地咳着,想對紫殒說些什麽,卻在話語甫出口時被一陣劇咳掩住。他急着請紫殒原諒,蒼白的臉上顯出奇異的潮紅。
“帝君,您大病未愈,請靜養。”紫殒仍是陰沉着一張臉,把他放在床上,動作卻極輕柔。她皺眉,不悅于心下起的憐惜。為無觞蓋上被子,也不管他正在咳着,轉身便走:“等你病好了再來找我吧。我讨厭你的血。”
無觞的手僵在半空中,不知道是該拼命抓住她,還是讓她走。他向來決絕,面對紫殒卻總是不知如何是好。紫殒看了他一眼,徑自出了門。
殿外站着玉衡和搖光,見紫殒出來,正要詢問。搖光眼尖,看到紫殒白衣上桃紅點點,不由大驚:“這是誰的血?”
紫殒皺起眉:“可惜一件衫子了。”
搖光氣得眼眸變色:“青火仙!你、你——”
紫殒也不管搖光,走到玉衡身前:“如果他再說見我,你就對他說,在他痊愈之前,我不會見他。”
玉衡看着紫殒,倒是微微笑了:“紫殒姑娘,你的關心,我會傳達給帝君的。”
紫殒冷哼了一聲:“你可以再告訴他一句,我讨厭他!”
她讨厭他啊……玉衡點頭,關心無觞情況,進了永殇殿。搖光狠狠瞪了紫殒一眼,跟着玉衡進去。紫殒自己走回夕月殿,繼續埋頭看書。
無觞雖然咳了些血,但只是火毒尚未去盡,體力不足,實則并無大礙。玉衡為他療傷用藥,無觞平靜下來,開口道:“玉衡,去把天權叫進來。”
“禀帝君,天權在查紫殒姑娘的來歷。”玉衡說道。
無觞唇角勾起:“我知道。你叫他來,我有些事情要吩咐。”
天權調查紫殒,這是無觞可以料到的。不過他想知道的事情,天權未必會注意到。他,還是要提醒他一聲。
紫殒……我,不允許你有絲毫的危險啊……第四章青火仙人紫殒,本體乃紫乳石,千年之下生出靈氣,被青火族拿來粹煉火毒,以對付紫火族。因石本就吸了造物神秀之氣,在毒場中反而修練成形。青火族見紫乳石修出人形,竟用法術攝住紫殒魂魄,繼續煉毒。近百年粹煉後,火毒已入紫殒全身。此時青火族在争鬥中輸給紫火族,于是打算以紫殒之毒來對付紫火族,将其帶出毒場。不曾想紫殒魂魄雖然被縛百年,卻未魂滅。攝魂之力稍減之後,她竟然有了意識。
雖已成形百年,但紫殒是煉毒器皿,并且始終不曾清醒過,所以無論是靈力或是心智都與初生兒無異。奇怪的是,紫殒天生具有軍事上的才能。在連說話都成問題的時候,她竟然就能在紙上畫出布軍圖,而且能夠料敵機先。于是,她擊敗了紫火族,并沒有用上體內劇毒,只是派兵布陣。
“天權,這不夠。”無觞把紙重重壓在桌上,手心微有些酸麻,“我不是說過,重點是她體內的毒到底有多厲害,怎麽解,會不會對她本體有害……其它都是次要的,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
“帝君,據屬下調查,紫殒姑娘身體被拿來煉毒,這麽多年來,毒素已經滲入她血液中。她本身就是毒藥,但是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她自己應該不會有事。”天權道,“帝君您應該就是因為和她太過接近,才會導致中毒。”
“可是體內毒素太多,不會影響身體麽?”無觞擔憂問道,“我覺得紫殒有的時候臉色會很難看,有的時候她神情又極度恍忽……而且天帝讓她來北宮,定是有控制她的方法……”
“帝君。”天權有些啼笑皆非,想不到睿智如無觞者竟然會迷糊至此,“她的本體在天帝新妃子手裏,就是青火族裏叫做青拂的那女子。”
無觞全身一震:“對啊!她既然是修練有成,和我們天仙不同,她是有本體的……”在他看來,紫殒就是靈夕,當然不記得她們身體肯定是不同的。靈夕是天仙,天人之間所生,因此沒有本體,身死魂滅。
而像紫殒這種由物修練成的仙怪,魂滅當然是消亡,但若本體損壞,也是一個死。是故修練成的仙向來都小心保護本體,因為本體落人他人之手的話,就等于完全受制于人。
“那個青拂是什麽樣的人?你探聽出她把紫殒本體放置何處沒有?”無觞開始焦急,對紫殒的擔心擴大到全身,感覺體內未清除幹淨的火毒蔓延。他只是吻了她,嘗到她的血,就病了如此之久。若這火毒侵害到她……天權搖頭:“帝君,青拂畢竟是天帝妃子,南宮裏我們雖有耳目,但青妃身邊還來不及安排。”他頓了頓,“天帝顯然是想讓紫殒姑娘成為天廷的第三勢力,像當初的衛天将軍一樣,所以只要紫殒姑娘不和天帝作對,應該不會有危險。”
無觞微微一怔,然後苦苦笑起來:“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