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雷鳴山下
琴導致的吧?那他呢?
想起二人初見,想起他滿身是血的樣子,心忽然揪緊了——那男子,向來最喜歡為難自己,折磨自己的啊……用別人的錯誤,折磨他自己……她急急忙忙起身,跑了出去。
不管怎樣,還是要回營的。無觞拖着疲憊的腳步,一步三搖地走着。苦笑,有的時候也會想自己怎麽這麽傻,明明兩人之間永遠只有争執,可總是她一個眼神,他苦苦相随。
他知道他無恥,所以她從來不相信他,也是活該吧。只是,為何在不相信的前提下,她還能喜歡上他?若她一直對他無心,是不是心中不會失望至此?
對,紫殒她不相信他也是應該的,畢竟她一直對他有敵意不是麽?她一直以為他拿她做替身——替身,他若是找個相貌相似的就可以愛上,那是侮辱了她,亦是侮辱了他。他對她的感情深入骨血,怎麽可能容得下贗品?
他究竟怎樣才能讓她相信,騙盡天下人,他也不會騙她。雖然有些事情他确實沒有告訴她,但也只是沒有告訴,并非欺騙。何況他決不會容半分傷害加于她身,他的呵護,他的處處維護,她看不到?
哦,不,她看到了,然後将其歸為別有用心,将其歸為苦肉計。無觞身上疼痛已經麻木,心卻痛得更加厲害。是啊,苦肉計,她不知最苦的是他的心啊。
癡癡立在她帳外,心下又是傷又是氣,偏偏還想着她。若是平時,此刻該是兩人研究兵法之時,說說笑笑,是難得的和諧溫馨。只是,好景不常。
帳簾一挑,無觞想走開,卻移不動腳步。想着許是她,雖然不想看她厭惡神色,不想聽她傷人話語,竟還想見她。中毒已深,他知道。
出來的不是紫殒,而是随行的丫鬟,見到無觞,驚喜道:“帝君您回來了?是小姐找到您的麽?小姐人呢?”
無觞霎時驚住:“紫殒去找我?”
“是啊,小姐出去找您,您沒看到她嗎?”丫鬟道,“她已經走了……一個多時辰了吧?”
天色已黑,天界的黑夜,并不十分安全。何況紫殒根本沒有多少靈力,她怎麽……“她一個人?往什麽地方去了?”無觞疾疾問道,心中懊悔以及——即使生氣,他也不該離開的。過去的回憶忽然湧上,二十年前的一幕幕從眼前劃過,想起他匆匆趕到熒臺,卻只看到火光中的屋舍。他瘋了一般闖入天火中,見她屍身變成揚灰。
若再來一次……他是當真撐不下去的!無觞心急,沖了出去。外面黑黝黝一片,他想了想,設了個土咒,向回來的地方沖過去。
心提緊了,生怕看到她出了什麽事情,每一步邁出都是擔心。極目遠望,見不到她,失望之餘也有些慶幸:至少她還沒有出事,還沒有……遠處跌跌撞撞跑過來一個身影,無觞幾步迎過去,熟悉的身影讓他不加遲疑地抱住對方:“紫殒!”
緊緊将她抱在懷裏,就算她傷他千萬,他也不能再放她一人。她愛他也好,不愛也罷,信他也好,不信也罷,他總是不能不愛她,不能不護她安全。
“對不起,紫殒,我不該對你生氣的……”無觞的聲音在她發上低低響着,語中有無盡擔憂懊悔,“我不該對你發脾氣,不該随随便便離開,我……騙你是我不好,你生氣是應該的,我——”
女子仰起頭,輕輕堵住他的口,眼淚落了下來。
她,怎麽把他逼到這種程度?讓他這樣委屈自己,即使是她錯,即使她無心無肺,也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明明是她任性,明明是她不信他,為何,最後是他受傷,是他低頭,是他懊悔?
“對不起,無觞,是我不好。”她離開他的唇,看着他在黑暗中依舊閃耀的眼,說道,“我,不該懷疑你的。”
無觞一怔,随即眼睛變得極亮,心情忽然由痛轉喜,卻仍有分不敢置信。紫殒定定看着他,眼底是他未曾見過的柔情。他知此刻是兩心相許,狂喜之餘,眼前一黑,竟然昏了過去。
紫殒大驚,方才注意他氣息孱弱,身上又多了些傷痕。她知道是他又去折磨自己了,緊咬朱唇,又是不舍,又是氣苦。
幸好她出來時是騎着逐風的,只是回來路上怕錯過什麽方下了馬,此刻招來逐風,二人一騎奔馳回營中。
“聽着!無論發生什麽事,不許你再折磨自己!”無觞醒來之後,紫殒“啪”一掌拍上桌子,拍得自己手掌生痛。無觞表情微變:“紫殒,放輕點,你會傷到自己的。”
“你也知道會受傷啊,那你這樣又是做什麽。”紫殒瞪着他,“玉衡說你這次是土沒之傷……無觞,你倒是存心讓我難過……”她語聲減低,覺得不自在,怎麽也無法氣勢十足地說出這樣柔的話語,“難道你折磨自己我就會高興麽,我……”
“紫殒,是我不好,我以後再不如此了。”無觞知她心意,伸手撫上她手背,“以後我不再瞞你任何事,也不再折磨自己,你不要不高興,好麽?”
“你說的哦?不許背誓!”紫殒張開手,與他五指交握,“那麽,你先告訴我雷族是怎麽回事,我們接下來要做什麽。”
“其實我遲早是要告訴你的,只是……怕你多想。”無觞嘆口氣,“你說的沒錯,我一直打算為靈夕報仇,二十年來不斷擴充實力,就是為了對付天帝。”
“你的兄長?”紫殒見他眉心褶皺,心微微痛了起來。不是不知道這男子,他雖然冷眼看這世間,但對于身邊的人,其實還是極為關心的。此番竟然要和自己的哥哥拼個你死我活,他……也不見得冷漠吧?
無觞點頭:“若他對我還有兄弟之情,就不該去害靈夕。我和靈夕彼此傾心的時候,要真的想對付他早就動手了,怎會等到他下手?他既然如此待我,我與他兄弟情分早斷。”他微低下頭,“況且,天界哪裏還有什麽兄弟?為了求得活命,父子亦可持戈相向,兄弟又算得什麽!”
“你想殺他為靈夕報仇,但自己又不打算做天帝,甚至可能打算報仇之後以死殉情,所以勾結雷族?”紫殒問道,“你留下北軍左營,是為了和雷族軍裏應外合吧?而我們帶出來的右營軍……”
“他們當年,都是靈夕手下。”無觞接道,“我護不住靈夕,可我不能讓她的舊部喪生在這無聊争權之中,所以我帶他們出來。”他頓了頓,“雷九音是個奇人,他想做天帝也是事出有因,他答應我不會為難他們……其實不答應也沒什麽,這天界中,誰能護得了誰……”
“那我們就在這裏慢慢磨蹭,等到天廷那裏勝負已分?”紫殒問道。無觞搖搖頭:“碧海已經得到消息,天帝很快就會宣你率兵護駕,我們得回去。”
“為什麽?讓他們拼不就好了?反正我們又不會帶右營軍去跟他們咬。”紫殒道。無觞的手拂着她的發:“紫殒,你忘了,你本體還在天帝手裏。”
紫殒一震:“我……”她确實忘了。
“我本來希望能偷到那塊紫乳石的,但他防範太嚴了。”無觞苦笑,“只要它還在天帝手裏,你就不能違抗他的命令,而我,也只好和你一起。”
“可……萬一他讓我對付你……”紫殒皺眉,“無觞,反正我這條命是撿來的……”
“我的也是。”無觞對她笑笑,“我這條命,本來是要賠給靈夕的,結果遇到了你。若你不在,它也沒有什麽用……紫殒,我們要一起活下去。”
紫殒用力地點頭:“好。”
第九章茫然若失一日後,無觞果然收到了天帝的調軍令,同時,紫殒也收到了天帝的暗令,命她務必帶兵救駕——自然,還有救青拂。
就算他不說,她也不會忘記自己本體還在他手中啊。紫殒嘆道,和無觞議定好對策,故作争執,兩軍分開,紫殒帶領南軍右營回天廷救天帝。
當然,實際上北軍右營就在南軍後面綴行,而無觞壓根就沒離開過紫殒。直到了距天廷千裏開外,無觞尚且不放心紫殒自己入內。
“你自己進去,萬一發生什麽事情怎麽辦?你的病發作了怎麽辦?”無觞堅持着,“哪怕我化作他人模樣,随你一起進去就好……”
“以天帝靈力,怎麽可能看不出你化形?”紫殒堅決反對,“我自己去不會有事啦,而且我那個病早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那病不是因為體內怨氣相沖突麽?我現在……哪裏還有怨氣……”
她說着,低下頭,有種羞澀布滿臉上。此際她與無觞兩情相許,怎還會有怨氣這種東西。無觞知道她的意思,微微笑起來,卻是喜悅無限:“那,你千萬小心,別忘了我是要與你同生共死的。”
紫殒應了,策馬率兵,向內而行。無觞早和雷九音打好招呼,他們所在處是雷族防範最松一處,紫殒闖入,雖小有交兵,卻無傷亡,是作給天帝看的。
無觞見她身影漸漸消失,心中充滿了擔憂和不安。重逢以來,他不曾有這樣的不安,若不是因為紫殒本體在天帝手中,就算殺了他,他也不會讓她獨自冒險。
天若佑他——無觞低低笑了,天就在這裏,天且不能自救,誰來佑他?
紫殒,你死我死,你活我活。天不佑,故自佑。
他低低說道。
紫殒策馬向天宮,心下盤算的是怎麽騙過天帝,找機會接近青拂,把本體取回來。想到無觞在等自己,心中便是一陣歡喜。
“真是沒用呢,這麽快怨氣就消了,而顏色,才變了一半啊……”耳邊忽然傳來女子聲音,柔婉卻冰冷。紫殒心下一驚,擡頭看去,卻見觸目茫茫一片,哪見什麽人影?
“什麽人?出來!”紫殒喝道,忽覺心頭一痛,坐不穩從馬背上栽了下來,在身體未着地的時候又浮了起來。她心中驚恐,意識卻漸漸模糊,終于暈了過去。
火,鮮豔的火,熊熊燒遍周圍一切。
玉镯掉在地上,當的碎成千百片。劍插在她心上,心,很痛很痛。
魂,滅了吧?身為天仙,這身體是唯一的憑借,一旦身體毀滅,靈魂也随之破散——有的時候,神仙還不如人類。人類死亡之後至少還可以有魂靈可以轉世,神仙,死了就是死了,沒有半分可以商量的餘地。
所以,即使想來生再報仇,也是不可能呢。記憶中那張面孔,永遠不得再見了。她的恨,她的怨 ,她的……都不會存在……消亡,不見。然後那人也會把她忘記吧,忘記曾以他的暧昧騙上過一個傻傻的女子,而那女子終被他所殺……他不會記得吧,他會把她忘記吧?
不甘心啊,憤怒,怨恨,不甘。她怎能這樣死去,她不要這樣死去!她見着自己的靈魂漸漸破滅,心中湧起無盡恨意,恨,彌漫了天地間。
護身的玉镯碎成無數片,每片之上現出一道靈光,護住她的靈魂。火光之中,忽然現出漆黑的裂痕,帶着熒光的魂靈閃動着,瞬間被黑暗吞沒。
“好強的怨氣。”黑暗之中,她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嗯,只是……力量不足,怎麽吸啊?”
她掙紮着,怎麽也揮不去眼前的黑暗,忽然聽到女子聲音再度響起,倒是帶了幾分喜悅:“對,怨氣相沖,這樣就簡單多了,等到契機使其發作就可以了……”
她聽不懂,魂靈四散着,似乎要分開。她知道若魂靈散開,她便真的再無思想意識,于是用盡所有力氣聚集着。在漆黑中抓住可以抓到的每一點閃亮魂魄。忽地,眼前出現一片紫光,她靠近,紫光聚攏處是一個人形,沉沉睡着,全身上下都是紫色,看上去竟不似生靈。
然而她身上有種熟悉氣息,熟悉到讓她感覺親切。這種氣息,自己靈魂裏似乎也有的……她飄到那身體邊上,散開的魂靈聚到一起,在身體上徘徊。身體裏的氣吸住了她,如熒火般的魂魄慢慢滲入身體內。
她睜開了眼。
眼前的人很陌生,她起身,覺得有些別扭。那人按住她:“紫殒,你暈倒在天宮外面,是趕得太急了嗎?”
紫殒?她叫誰?
她看着對面女子,還說得過去的容貌,頭上的雲天髻昭示了她的身份,淡青灑金的織錦袍顯出她頗受寵的事實。她皺眉:“天妃娘娘,我……”她看看四周,透過拼花窗棂可以看到外面的雕梁畫柱,“我怎麽會在天宮?”
“你忘了?雷族來攻打天宮,天帝召你來救駕啊。”女子說道,“結果你昏倒在天宮外面,是因為趕得太急所以暈倒嗎?天帝說你帶來的天軍在天門之外,什麽時候開戰啊?”
她有瞬間的怔忡,在她不知道的時候,雷族已經打到天廷了麽?
“天帝呢?”她下地,問道。
“他出去抵擋雷族進犯了,他說你醒來之後,飛閣會來幫你。”女子道。她微覺女子對她态度有些過于熟悉,但也未多想:“戰事要緊,煩勞娘娘通知那……飛閣一聲。”
奇怪,那個飛閣是什麽人,為什麽天帝讓他幫她?
她有些疑惑,不過也沒有那個時間去究其究竟。飛閣很快來了,對她說了局勢。她揮筆畫出一張圖,指向一點:“這裏有兵馬麽?”
“……似乎是有,但好像不是雷族軍隊。”飛閣道,“屬下已經派人去探了……”
“不用探了,進犯的恐怕并非只有雷族軍,我,已經知道這裏是誰了。”她冷冷一笑,心中仇恨彌漫無盡,“召我軍進來,我要出征!”
然而待到她的衛天軍來的時候,她不禁皺眉:“怎麽,才一半的人?其他人呢?”而且放眼看去,都是衛天軍裏面比較直率莽撞的,當真奇怪。
覺得似乎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情被她忽略了,努力想,卻什麽也想不起來。
“哦!對了!我要一把兵刃,可以拿淩風劍嗎?”倒是想起另一件事,她轉頭問飛閣。飛閣低頭恭敬答道:“天帝交代,只要将軍需要,天宮中兵器任由取用。”
她眼底露出興奮,仇恨染盡一切,讓她無暇考慮更多。也忽略了衛天軍中有些人的詫異。
無觞在軍中,焦急地走來走去。紫殒已經離開半日多了,卻沒有半點動靜,他實在是憂心忡忡,幾次想沖進去。要不是想到紫殒的本體還在天帝手中,他早就闖進去了。
紫殒紫殒,你千萬不要有事啊!
想着,卻見遠處塵土飛揚。他見到服色和旗幟,知道是紫殒回來,忙上前去看。遠遠便見到紫殒端坐在逐風之上,他心中大喜,忙迎了上去。
“紫殒,你拿到了麽?”無觞靠近,卻見紫殒神色有幾分不同,隐隐覺得詫異,胯下馬知他心意,便是一頓。
這一頓使無觞躲過了紫殒刺來的一劍,天馬感到對面殺氣,立時警醒起來。馬背上的人卻呆了,無觞看着對面女子:“紫殒,你作什麽?是我啊。”
“什麽紫殒?”女子再次聽到奇怪的二字,眉頭皺起,“風無觞,我當然知道是你,我要殺的就是你!”
她語氣冷凜,帶着無盡恨意。無觞和她目光相對,腦中忽然“嗡”的一聲。
她的眼中,只有恨,漫無邊際的恨!
“靈……夕?”
一樣的眼,也可以有不一樣的神情。他起初認出她,是因為她那雙清澈倔犟高傲的眼,她的眼所說的,遠比她言辭更多。紫殒是靈夕,靈夕是紫殒,但是他竟然忘了,靈夕面對他的時候,不可能如紫殒那般平和——即使紫殒曾有厭惡他的時候,但那是對于陌生人的讨厭,而非對于仇人的仇恨。
而靈夕對他,大概是刻骨的恨吧,一如現在這樣的眼神,說着永遠永遠不能原諒的宣言。
這是靈夕,只是靈夕,沒有半分紫殒的痕跡。紫殒短短幾個月的生活,在眼前這人靈魂裏,并未留下任何痕跡。
他盯着眼前女子,心頭已經不知是什麽情緒了:“靈夕……你恢複了記憶?”
紫殒的顏,靈夕的心,她揚着眉:“什麽恢複?風無觞,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靈夕,難道你……全忘了?”記得過去,忘記現在?記得他殺她,忘了他的解釋?甚至,不知道中間還有二十年的空隙?
“我忘了?我忘了什麽?忘了你奪我靈力,忘了你殺我?”靈夕冷冷問道,心中卻驀地一驚:她,是被他殺了啊!
無觞看着她:“我殺你?靈夕,過去幾個月,難道你真的不記得?難道你沒發現這具身體并不是你的麽?靈夕,離最後那天,已經過了二十年啊!”
靈夕只聽他前半段話,已是驚呆。她在眼前施了個水鏡術,呆呆看着水中的自己,手撫上臉頰,眼瞪得極大。她驚訝以及,略一分神,水鏡術已經消失。她更加吃驚:“我的靈力……”
她忽然覺得腦中一片暈眩,醒來之後種種奇怪的事情聚在一起,确實有什麽被忘記,然而一試圖碰觸,就覺劇痛無比。她咬住牙,一勒缰繩:“撤兵!”
好奇怪……到底,怎麽回事?
靈夕按着太陽穴,腦中混亂一片。好奇怪,自己不是自己,時間也對不上,到底發生了什麽?這相貌平平的身體,極微弱的靈力……她到底是什麽人?
逐風帶她奔回天宮,臨水自視,水中之人,她不認識,卻有熟悉的眼神。是她,又不是她……“紫殒将軍,紫殒将軍,您怎麽了?”飛閣追了上來,他是靈夕随行,實際則是負責監視靈夕(紫殒)的,自然要看緊她。
“你叫我什麽?”靈夕轉過頭,問飛閣。飛閣一愣:“紫殒将軍啊,不對麽?”
“紫殒……”靈夕念着這個名字,“那你知道衛天将軍麽?”
“衛天将軍?她不是已經死二十年了?”飛閣一怔,不知道靈夕怎麽會忽然問這種問題。
“二十年?”怎麽會?她剛剛醒來啊!“那……左營将軍呢?就是靖華……”
“……”飛閣在腦中尋找這個名字,終于想起,“他死了,十年前他犯上作亂,被殇帝君殺了。”
殺人者人恒殺之,靈夕冷哼一聲。想當初他殺她的時候多麽決絕多麽幹脆,豈不知狡兔死走狗烹?十年之後,也終于輪到他了吧。
“紫殒将軍,您為何突然撤兵?有什麽事情嗎?需要屬下做什麽嗎?”飛閣看着靈夕,小心問道。靈夕搖搖頭:“沒事,只是有些問題沒搞清楚。現在明白些了。”她唇邊泛起冷笑,“風無觞,你曾經帶給我的,我都會十倍還于你,你慢慢等着吧!”
靈夕問過屬下一些舊将官,天人向來沒有借屍還魂之說,她也怕他們不信,并沒有說明身份。随她來的都是南軍中人,性格粗豪魯莽,竟然也沒注意到不對之處。靈夕旁敲側擊,知道自己到北軍當了将軍,和殇帝君一起伐叛亂的雷族,結果撲了個空。同時,雷族進攻天廷。天帝召她回來救援,她和殇帝君在宮外分離,帶着手下獨自入宮。
是風無觞又施什麽陰謀了吧?大概是要她和他裏應外合吧?幸好她及時醒來,否則搞不好就讓他的陰謀得逞了。至于屬下說她和殇帝君行止親密,也該是他控制她的吧?那個無恥小人!
靈夕滿懷仇恨,也不顧什麽雷族之事,只是帶着兵圍剿風無觞。然而那天之後,風無觞也有了戒備,竟然帶着手下北軍在宮外到處繞圈子。她追了兩天,心頭極怒,而飛閣也不斷催促她快和雷族開戰,說天帝要支持不住了。
幸好第三日上,她發現了北軍痕跡,沿着一路追過去,在宮外臨近幻山的地方追到北軍。
盡管飛閣苦勸靈夕不要太接近幻山,靈夕自己也知道幻山附近屬土,生風而克水,卻還是帶着手下軍隊沖入。陣前勒馬,她緊盯着對面的男子,眸光極盡冷冽。
“風無觞,你我二十年的舊帳,今天可以清一清了吧?”她冷道,水樣雙眸中,更無半點感情。無觞見她目光,心中大恸,喉頭一熱,血幾欲湧出。他強行收斂心神,總算是平靜了些,開口說話,聲音卻已喑啞,幸好二人相隔不遠,能聽得到:“紫……靈夕,二十年前殺你的,不是我。”
“不是你?”靈夕提高了聲音,手中淩風劍出鞘,“風無觞,我知道你奸猾,但若你認為我會一而再再而三地上你的當,那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她策馬而前,“被你騙過那麽多次,難道你以為我現在還會聽你的胡說八道嗎?姓風的,你拔誅仙劍吧!”
“誅仙劍不在我手裏。連斬靈刀都不在我手。”無觞坐在馬背上,靜靜說道,“當日左營将軍從我北宮中竊出刀劍,就再未歸還過。”
“竊出?他是堂堂左營将軍,是你手下心腹,還需要竊?”靈夕冷笑,“廢話少說,拔劍!”
“他自然要竊,需要誅仙劍來殺的神仙并不多,若他直言取,我定然不會應允。”無觞仍是不動,任靈夕将劍對準自己,“靈夕,若誅仙劍在我手中,也許你今日已經見不到我了。”他伸手撕開自己衣襟,胸前縱橫傷疤露在她面前,“若我手中有誅仙劍,哪裏還會零零碎碎受這麽多苦而不死?”
他說到此處,心中微微一動。左營将軍死後,他曾多方尋找他取去的刀劍下落,卻始終不見。是被天帝取去了嗎?可他手中亦有神兵,不該會在意這兩件的啊。還是他怕自己尋仇,但誅仙劍用來殺天帝,就略嫌不足了。
靈夕目光落在他胸前,秀眉微微蹙了起來,這些傷看來有些礙眼。她幾乎要問他這是怎麽弄的,但又怕被他言語所騙,于是冷哼一聲:“你受傷關我何事?姓風的,你要是不拔劍,就不要怪我欺你空手!”劍尖一挑,刺向無觞。
無觞不動,胯下馬向旁一側,躲開這一劍。他定定看着靈夕:“靈夕,若我真想殺你,你過去幾個月都在我身邊,我為何不下手?你現在根本沒有多少靈力,想除去你,對我來說絲毫不費力。”
“誰知道你打什麽主意!你最擅長欺騙人心,讓人為你所用了,難道不對麽?”靈夕冷道,“我剛剛恢複記憶,過去在你身邊那個只是這具身體,不是我!”
“靈夕,你也知道天界是沒有借屍還魂這一說的,你這具身體和原來的靈魂已經分開百餘年,所以過去的人,也是你。”無觞道,“只是……紫殒沒有了靈夕的記憶,而現在的你,又失去了紫殒的記憶……靈夕,若不是知道是你,我怎會允許天廷再出現一名将軍?”
他向前,幽黑的眸直對着她的,眼底柔情清晰:“靈夕,我知道是你,我一直知道。即使換了身體,沒了記憶,即使因為身份而改變了些思想,我也知道是你。否則我怎會說愛,否則我怎會問你可否嫁我……靈夕,難道你都忘了麽?就在幾日前,你還吻過我,對我承諾同生共死,你忘了麽?”
“你給我閉嘴!”靈夕只覺無盡怒意湧上,她幾乎紅了眼,“風無觞!三天前這身體裏面的人不是我!你少拿你的獵豔史跟我說!”
她身體向前探,手中劍起,軍旗随之揮動,手下南軍沖了出去,和無觞身後軍士短兵相接。無觞伸出手抓住淩風劍,左手揮起軍旗,北軍竟然向後退去。靈夕示意手下擺騰龍陣追擊,右手一抽淩風劍,從無觞手中把劍奪了回來。只見他手上頓時鮮血迸出,沿着手指流下。
“苦肉計。”她冷哼,揮劍繼續攻擊。雖然沒有多少靈力,但她招式精妙,自信不會輸給眼前這怕血帝君。
無觞見她劍來,竟然不躲,而是迎了上去。靈夕一愣,不及收勢,劍在他左肩上險險擦過,自己卻被對方抱住。她心中更是大怒,無奈劍長,無法撤回直刺抱着她的無觞。而淩風劍全憑劍尖銳利,劍身根本沒開刃,自然也無法橫削。她用力推無觞,但她又有多少力氣,自然是推不動。她擡頭欲罵,無觞頭俯了下來,雙唇捉住她的。
唇舌相接,明明是從未有過的經驗,偏偏覺得這樣氣息交換很熟悉。頭痛欲裂,什麽景象在腦中出現,卻又抓不住痕跡。
沉浸之中,意識漸漸模糊,身體裏卻有種灼熱升起。有什麽感覺湧上,沿着喉管到了嘴邊。她眸光忽然由迷蒙轉為清冷,張開口,牙齒重重咬了下去。
血湧在兩個人口中,無觞卻還不放,任她肆虐。靈夕眼神一閃,這一幕,似乎也發生過……她心中一軟,放松了牙齒的力道,喉中灼熱卻立時沖了上來。她奮力推開他,一口血噴在地上,只覺體內內息紛亂,竟然有什麽在身體裏争鬥着。
無觞身後一裏開外的地方,兩軍已經相接,兵刃相擊聲不絕于耳,慘叫聲伴着鐵鏽味道傳了過來。她放眼看去,盡管有白色的霧遮擋,也能看到彌漫空中的血霧。殺戮,帶着怨氣的殺戮。而撲過來的怨氣,聚積在她身邊,随着她的一點動搖侵蝕她身體。
“我恨……恨……”她低低叫着,鮮豔的血從唇角落下。對,她恨,她必須恨,否則她體內體外的怨氣會殺死她的靈魂,她不能不恨。
“怎麽會這樣?你不是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無觞知道她這是內息紊亂,心中大急。幸好他讓開陽拿着那具三弦琴,此刻忙吩咐他取來琴,也不顧這是在戰場之上,下了馬坐在地上,竟然就此彈了起來。
靈夕只覺琴音铮铮,隐有殺意,每一聲都從體內取走了什麽似的。她閉上眼,竟覺忽然平靜下來。直直看着無觞,心頭恨意竟然消了大半。
不對!我怎麽可以不恨他!是他殺了我啊!他害我魂魄無依,害我這麽……痛苦……而他竟然還和這身體的原主人調情……靈夕想到此處,重重一咬唇:“風無觞!你彈什麽鬼曲子!給我停下來!”
無觞擡頭對她一笑,手下卻絲毫未停,琴音拔得極高,明明是殺戮之音,卻平息她身周怨氣。三弦琴上,本來半透明的第一根弦漸漸愈加發白,青絲成雪,再難看出本來的透亮。
靈夕縱身下馬,提起淩風劍,對準無觞:“風無觞,你一直瞞我騙我,最後傷我殺我,若不報此仇,我靈夕誓不為仙。你……受死吧!”
體內種種氣息在争鬥,湧上又翻下,強行聚集起來的恨意一點點被琴音帶走,劍竟然沒有氣力刺出。無觞手中,一曲也快到了尾聲。白霧之中,靈夕手下南軍仍然保持着陣形,與對面兵士交鋒。百餘人的騎兵在戰場上縱橫,每向下刺,必然削去敵軍首級,血光沖天,染紅了霧氣。步兵數量雖然少于對方,但結陣相圍,一小隊一小隊分而擊之,倒下的人中竟以敵軍數量居多。而此時,從敵軍身後又湧出無數軍士,手中兵器亦是向敵軍招呼。靈夕的南軍和增援軍隊一起,将敵軍殺了個七零八落。
血氣彌漫,而霧氣漸消,怨氣亦然漸消。無觞彈奏的曲調減低漸柔,到了最後,竟然有幾分往生慈悲之意。靈夕心中平靜些些,無觞對她溫柔笑着,任她手中劍向他身前一分分遞進。靈夕只覺一片茫然,手越來越軟,竟幾乎持不住劍。
忽然聽到一聲驚叫:“紫殒!你為何率南軍和我相戰?難道你真的歸順了殇帝君?”
她心中一凜,清醒了幾分,向聲音來處看去。漫天血腥沖去了白霧,一裏之外的旗幟清晰可見,竟然是她手下的南軍和雷族軍隊一起,與天帝手下的南軍左營還有禦林軍戰在一處,而天帝手下軍隊,已是所剩無幾,潰不成軍。
喊話之人,正是天帝。他此刻正盯着靈夕和無觞,眼中竟然有無盡惶急:“紫殒,你在做什麽,你——”
對了,這裏是幻山旁,終年有霧,只要施一點幻術,就可以讓軍隊搞不清敵軍來歷。她,竟然又被這男子騙了。
這念頭瞬間劃過靈夕腦海,她看着對面男子笑容,手中劍探了出去,刺向他心口。
第十章殒靈無殇白色的衣衫染上了點點鮮血,像是畫得鮮豔的桃花,一瓣瓣飄落,在潔白背景下灑成一片鮮豔。
劍從男子胸口拔出,殷紅的血随着劍的離開噴出,染紅她的衣服。
俊朗的顏染上了血的顏色,她記得他一向是讨厭血的,可何時開始,他竟然被血腥埋沒而沒有絲毫異狀?
他仍是笑着,如清風般飛揚的笑容,用極溫柔的眼看着她。她忽覺胸口空落落的,眼淚霎地湧了出來。
“為什麽不躲?”
“我要把曲子彈完啊。”他輕笑着看她,“我說過,若你要我死,我決不會多活一天。”
如受雷殛,他的笑他的痛他的傷他的喜在她眼前展開,他待她的心,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折磨自己,他寧可自己委屈也不要她有絲毫損傷,即使她要殺他,他仍是以她的病痛為第一啊……她,做了什麽?
手中劍掉落地上,鮮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