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烈夏29

外面的雨聲太過嘈雜,像是一把砸在陶瓷盤上的豆子,掉上去後又富有彈性的跳起又掉下,“噼裏啪啦“的聲音顯得嘈雜多餘。

——讓人聽了就心生煩躁。

顧歸在床上翻了個身,在床上滾了一圈,溫熱的被窩裏一轉到了一片涼意。

霍航一走了很久了,被他睡過的被子留着皺起來的痕跡,卻已經沒有了一點暖意,留下的像是雨後的冰涼。

顧歸蹬了蹬腿,雙目清明地側過頭,盯着外面稀稀落落降下來的雨——霍航一走後他就沒有睡着過。

可是腦袋卻還是暈乎乎,混沌不清的感覺讓他有點神智不清。顧歸抱着自己剛被霍航一撇開的手,表情看起來有些沉悶,和窗外的天一樣烏雲密布。

顧歸又翻了一個身,完完全全地躺在了霍航一昨晚躺過的地方,他像是小貓咪一樣蹭了蹭腦袋下柔軟的枕頭。

他又猶豫了一下,貓起身,突然鑽進霍航一的衣櫃裏。顧歸站在衣櫃口有些盤桓,做賊心虛地打開卧室門瞟了一眼外面。

——外面依舊是空空落落,很冷清。

顧歸長抒了一口氣,分不出自己的心情是失望還是慶幸。

然後,他咬了咬,動作迅速地拿了一件挂在衣櫃上的風衣,又躺回了床上。

顧歸把風衣抱在懷中,猛吸了一口氣,冷杉味從衣服中滲了出來。

他的表情有些掙紮,他不懂也不明白,只是覺得自己對霍航一有些不一樣。

那暗生的情感像是角落裏的野草,滋生得快且隐秘。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就破土而出,抵在了他的命口。新生的草脆弱又堅韌,風一吹,它往後倒一倒,又立了起來。

一碰一動,就是酸酸澀澀又密密麻麻的疼。

顧歸沉沉地閉上了眼睛,透進來的微弱光亮消失殆盡,他好像是在前面看到了一片黑沉的小巷。

這個回籠覺睡是睡着了,但依舊睡得不舒服,顧歸的眉頭緊鎖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背上的冷汗一點點冒了出來。

忽然地某一刻,他感受到的是鑽心的疼,像是被人一塊塊地挖出了心頭血般得疼。

他猛地翻起了身,捂住了心髒,劇烈地呼吸着,才感受到自己停止的心跳終于再一次開始遲緩地跳動。

顧歸滿頭冒着汗,額間的汗珠順着下颔線滴到了被單上,像是在死亡的邊緣游離一圈又回到了生的中心。

他擡眼看了看鐘,他才睡了一個小時。

心髒遲緩地跳動後,又開始劇烈的跳了起來,跳一下就落一拍。

是讓人渾身都失重了的不安感,顧歸用力按住胸腔——揣揣不安的感覺讓他的生理和心理都很難受。

他遲疑了一下,把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拿了過來。

顧歸蒼白着一張臉,他知道現在打擾霍航一工作是不對的,但還是憋不住,打了一個電話過去。

——電話卻一直沒人接通,永遠都是甜美的女生在溫柔的播報。

顧歸的喉嚨像是卡了些什麽東西一樣得疼,頓頓得疼。他神經質地又打了好幾遍,卻還是一樣的結果。

他的手指抖動着,就連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的動作都有些寸步難行,最後艱難地轉變了一下,給貝城昊打了電話。

——早上霍航一接電話的時候顧歸聽出來了是貝城昊的聲音。

電話提示音響了幾聲後,終于接通了。

顧歸在松下一口氣的時候,另外一口氣卻又掉上了嗓子眼,他聽到了貝城昊疲憊的聲音:“喂,哪位?”

“是我!”顧歸焦急地開口,直入主題地問“我哥哥呢…?”

貝城昊卻沉默了,良久,他才開口:“顧歸,隊長他——”後面的半句像是被堵住了一樣,怎麽也說不出來。

“他怎麽了…?”

顧歸猛然覺得自己的上下的嘴唇都黏在了一塊,就連張嘴都顯得有些艱難。

“第一軍院,你打車過來吧,到門衛給我打電話。”貝城昊說,“……我會下來接你。”

顧歸的瞳孔驟然一縮,手機從他手中無力地墜了下去,“啪”地一聲正面朝下,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上。

但他又手忙腳亂地撿起了手機,屏幕已經碎出了蜘蛛網,顧歸連看也不看,捏在手裏就往門外奔去。

他連衣服都沒換,身上還穿着輕薄的居家服,腳上穿着毛茸茸的棉拖鞋就拉開門往外面狂奔。

一下樓,原本被屋檐擋着的雨點就撲天蓋地地朝他砸了下來,瞬間被他從頭到腳澆了個全。

風一刮,顧歸本能地瑟縮了一下。他卻完全顧不上,跑到小區外就去攔車。

雨幕中向來接連不斷的車流也少了很多,暖黃的燈光在縫隙中一閃一閃,每一輛出租車開過來的時候顧歸的眼睛就會亮一下,卻在靠近時又滅掉。

——輛輛上面都挂着“有客”。

終于遠遠地開過來一輛空着的的士,顧歸帶着滿身的水汽打開了車門沖了進去。

或許是他這明顯就是吸血鬼的外貌吓到了司機,司機的表情愕然,帶着些恐懼,遲遲沒踩下油門。

“去第一軍院。”顧歸催道,頓了一會,大概是察覺到了司機對他的恐懼,“三千塊,去不去。”

人為財亡。

司機一咬牙應了下來,一踩油門,飙了出去。

他的速度已經很快了,車胎都明顯地打起滑來,顧歸卻催他:“麻煩再快點。”

司機撇了一眼前視鏡,正好能照到顧歸,他莫名想到了鬼故事裏才存在的豔鬼。

——銀色的中發全部狼狽地粘在了臉上,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濕透了,正在濕答答地往座椅上滴,很快就打濕了一灘。

一眉一眼都是由最好的材質勾勒出來的,就是臉色有些慘白,唇色也是蒼白的,還凍得發了紫。那雙眼睛卻紅得魄人,像是要把人吸進去一樣。

司機被吓得一哆嗦,又把油門踩下來了一點,第一次感覺自己的車在前面開,魂在後面飛。

他實在是太害怕,盡職盡業地把顧歸送到目的地後,連原本誘惑着他的“三千塊”都沒拿,直接飙着汽車尾氣——用比開來時還要快的速度飙着車開了回去。

顧歸好不容易在車裏幹了點的衣服和頭發,又再一次很快被雨打了個濕。

貝城昊沒一會兒就下來,他的臉上還留着沒擦幹淨的血污,身上的作戰服也有好幾道口子,破口下是已經止住了血的傷口。

他看到顧歸這個樣子吓一跳:“你怎麽穿成這樣就過來了?”他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顧歸,想讓他穿上。

顧歸卻不接,只一把抓住貝城昊的手臂問:“我哥哥呢?”

他的嘴唇在等貝城昊下來的時候已經被咬了個破,現在還有血絲在往外滲。

顧歸完全沒有察覺到一絲痛意,舔了舔唇角,急切地又問了一遍:“我哥哥呢!”

“算了……你跟我來吧。”

貝城昊還是把外套蓋在了顧歸的身上,帶了他進了軍院的內部。

能住進第一軍院的幾乎都是非富即貴,貝城昊領着他穿過一間間單獨劃分出來的病房,走到了樓層的最頂端。

他看到了在那樓道底端上亮着紅燈的三個字。

——“手術室。”

樓道上的燈很亮,外面圍着的人影也很多。顧歸卻覺得自己像是墜進了無盡的深海之中,耳邊都是汩汩的水聲,外屆的所有聲音都好像顯得沒那麽真切了。

“顧歸!顧歸!”

貝城昊喊了他好幾聲,顧歸終于回過神來,他的腳步不設防地往後跌了幾步,腿軟得讓他站不直身。

顧歸跌着牆慢慢靠下,他第一次知道眼淚可以來得那麽突然,不打招呼就能湧上來,他胡亂地摸了一把臉。

抹掉了自己流下來髒成一團的眼淚和鼻涕,他嗓音很輕地又問道:“他在裏面,對嗎?”

貝城昊的眼眶有點紅,但他把自己的眼淚全部憋了回去,彎下身揉了揉顧歸的腦袋:“你要相信隊長,他會沒事的。”

顧歸哭得越來越兇,或許是因為他怕吵到別人,他哭得又很小聲,只發出着一聲聲小聲地抽泣。

像是一個受傷的小獸。

靠在牆上的虞傲白走了過來,他的身上還有很多趴在狙擊位上留下的泥土,現在已經都被凝結成了塊。

他幫顧歸抹掉淚,也不管顧歸聽不聽得進:“你聽話,先別哭了,隊長一定會沒事的。”

就連昆傑和熊益智這兩個最不會哄人的鐵石心腸也過來安慰了他幾句。

顧歸的淚卻還是止不進地流,手術的門卻突然打了開。顧歸勉強收住淚,迫切地想要起身沖過去問一下情況。

蹲久了的酸軟卻讓他剛起身就跌坐了下來,虞傲白和貝城昊一左一右地把他扶了起來。

眼睛被流下來的淚水霧了個住,顧歸勉強辨認出從手術室走出來的是司樂樂。

他身上穿着手術服,醫用口罩下的面容有點嚴肅,看到顧歸的時候卻柳暗花明的一亮。

司樂樂腳步匆匆地跑過來,時間緊迫,他的語速飛快:“你願不願給霍航一輸血?”

執法者的基因被硬性改造,霍航一現在嚴重失血過多,人類的血液無法幫助他凝固傷口。

他們派了人去調吸血鬼的血液,但是一時半會兒都趕不回來,時間拖得越久,霍航一就越危險。

“我願意!”

顧歸思都沒思考一樣拖口而出。

“好!”司樂樂一邊把他往裏帶,一邊嘴皮子飛行,“我們不知道會需要你多少血液,但是盡量會保證不傷到你。”

“沒關系。”顧歸卻說,“想用多少就多少好了,我怎麽樣都沒關系的。”

只要能讓霍航一重新回來就可以。

他消了菌,跟着司樂樂進了病房。躺上另外一張床,不敢去看手術臺上的霍航一一眼,安安靜靜的閉上眼睛。

手臂上傳來一陣刺痛,好疼,顧歸差一點再一次哭出來。

他看不到,但是血液的流逝被他莫名地感知到的——他血管裏的血液在慢慢地順着輸血管流淌到霍航一的身上,融進他的血液裏,又在血循環的作用下再融進霍航一身體內部的角角落落。

顧歸突然一點也不怕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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