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烈夏31
工具人司樂樂沉默似金地走過去,用閃着銀光的醫用剪刀一剪,紗布自然而然地從中間斷了開。
滲着血的紗布在他的手中一圈圈地繞開,越到最後紗布上的血跡顏色也越深。
而和傷口緊緊貼合的那一塊,大概是因為包得時間太久了,像是黏在了一塊,撕下來的時候更是停留在表面上難舍難分。
——肯定很疼。
顧歸這麽想着,眼睛一也眨也不眨得盯着藏在層層紗布下的傷口。
周邊細碎的傷口差不多在霍航一強大的自愈能力下愈合了,留下的是一個紅色的空洞狀的創口。
霍航一為了司樂樂方便包紮把身體轉了過去,他背上被子彈貫穿後的傷口要比胸前那個還要來得大。
在他身上卻和剩下大大小小的傷口上卻一點也不違和。
顧歸緩慢地眨了一下酸澀的眼睛,又動也不動地盯着那讓他心煩的傷口被全新的紗布卷起蓋住。
他知道,停留在霍航一的傷口會慢慢愈合,慢慢變好,最後慢慢地停留成和他身上一樣的戰争的勳章。
他貪婪地掃過霍航一赤裸的上半身,在他沒有到來的歲月裏,霍航一身上的每一個傷疤好像都有獨屬于它的故事。
——每一個都那麽疼嗎?
——每一個都會那麽刻骨銘心嗎?
顧歸的眼淚剛收住沒多久,又控制不住地滾了下來,好像不把自己哭瞎都誓不罷休。
霍航一背着身子,他又沒哭出聲音,所以霍航一沒看見顧歸在他背後一下一下聳動着的肩,也沒看到顧歸臉上梨花帶雨般的淚。
直到有一滴滾燙的淚,順着顧歸的鼻尖滑落,流過他形狀姣好的下巴,像是彙入藍海般的滴水——落在了他和霍航一還緊緊握着的手掌上。
這滴淚的溫度太燙,像是燙在霍航一的心上。他猛地轉過去,就看到顧歸眼尾染着紅,鼻尖顫抖着,眼淚斷斷續續地從他紅着的眼眶下掉下去。
他身上的紗布已經換了個新,司樂樂看着他們相扣的十指,想說什麽又沒說什麽,悶着嘴巴一個人往門外走去。
在替他們貼心地帶上門的那一刻,司樂樂看到霍航一動作輕柔地把顧歸抱緊自己的懷裏。
媽的,那還換什麽紗布,反正遲早傷口又要裂。
司樂樂在想什麽屋內的兩個人都不知道。
裏面穿着病號服的吸血鬼哭得安靜,赤裸着上半身的人類坐着安靜,一下一下地拂過顧歸背上的脊椎,幫他順氣。
“顧歸。”他小聲地喚着顧歸的名字,無奈地用手腕把他擦掉停不下來的淚,“別哭了,眼淚也是血,哭多了會難受的。”
不用他說,顧歸也知道自己難受,他本來就貧血,一醒來又不斷氣地哭着兩遍。
現在他只覺得像是泡在水裏般得頭重腳輕,他一把把頭埋到霍航一的肩上,顧及着霍航一身上的傷口,他只是像只讨好主人一樣的小貓一樣蹭了蹭。
他臉上的淚終于慢慢地止住了,或許是怕眼淚碰到霍航一的傷口,又或許是霍航一身上的味道總是讓他有安全感。
不管是提神的薄荷味,又或是辛辣的煙草味,再或者是現在不怎麽好聞的藥膏味,就連在醫院彌漫着的消毒水味中都變得好聞起來。
有些人哭起來就很好看,就比如顧歸。
他哭起來的時候一點也不顯得邋遢,也不會顯得狼狽。只是眼尾的紅慢慢暈開,像是融掉了的水胭脂。
眼眶裏攢着的淚會浸濕掉他濃密的睫毛,整雙眼炫得更亮了,眼淚掉落的角度都像是規定好一樣。
他哭得很好看,很容易激起男人內心深處中的劣根,但霍航一卻一點也不想他哭。
他一哭,霍航一就覺得自己的傷口更疼了。
明明沒有被擦到,也沒有被刮到,傷口在緩慢愈合中發出的疼卻像是又被撕裂了一遍般的疼。
霍航一知道這個疼叫心疼。
顧歸被他放在了心上,所以顧歸一疼,他的淚就會灼在傷口上。
顧歸的淚不往他肩上掉了,他胸口的疼好像也緩釋了下來。
霍航一的手掌上移,停在顧歸的後頸上,有一下沒一下的捏動着,他在顧歸的耳邊低聲地問:
“為什麽哭得那麽傷心?”
“是因為我受傷了嗎。”
顧歸很久沒說話,他全身上下都好像是粉紅色的,耳朵尖也沒逃過。
他斷斷續續地說:“是…看到你受傷,我…我好難過。”
“比什麽時候都難過。”
他把手環在霍航一的脖子上,慢慢地擡頭和他對視,對視間他們之間像是在穿透軀殼進行一個靈魂的交流。
顧歸微微傾了傾身,攀在霍航一脖子上的手更緊了,他往前挪了點,腦袋就貼在了霍航一的耳邊。
霍航一沒躲,也沒完後閃,就定定地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甚至低了低身,還側了側腦袋,把耳朵送到了顧歸的嘴邊。
一點也不設防的示弱姿态。
顧歸張了張嘴,牙尖冒了冒光,又被他藏了起來。他把下巴小心翼翼地耷拉在霍航一的肩上,虛虛地貼在上面。
他小聲說道:“你疼嗎…我知道哥哥很厲害,我知道哥哥不會怕疼。可是我好難過,我真的好難過,我忍不住,我知道你不怕疼,你也不會哭。”
他環在霍航一脖子的上的手忽地換了個位置,指尖順着紗布一寸寸地往下滑,停在了霍航一胸口的位置。
霍航一依舊沒有半分的移動,把自己的心髒托付給了顧歸,在顧歸的手下激烈地跳動着。
“我會幫你哭的……所以、所以你不要再受傷了好不好。”
顧歸的氣音在他的耳邊慢慢反散,最後被消毒水味的空氣擁進耳朵裏。
很清晰。
他的手又不安分,但是動作依舊輕柔,就算脫離了紗布包着的地方也依舊小心。
顧歸在撫摸,在撫摸那停留在霍航一身上不知道已經多久了的新傷舊痕。
“噠——”
霍航一突然一把抓住了顧歸的手,不是阻止,他帶着顧歸的手摸上了留在他右腰上的一道小疤。
“這是我最開始訓練的時候,從沙坡上滾下去割開的。”
他又用自己的手心罩着顧歸的手往肋骨下的位置移,是一個只有長又淡的刀疤。
“這好像是我以前年輕氣盛格外自信的時候,以為自己一個人也行,然後着了吸血鬼的道,挨了這一刀。”
霍航一輕笑了一身,他其實現在也還年輕,只是早就不負以前的那股天下無敵的氣焰,沉澱了不少。
他一刻不松顧歸的手,又拉着他的手往肚子下方碰,這是一個經久而年的槍坑。
“這是我第一次挨的槍子彈…,只記得是第一次,具體是為什麽,時間太久已經忘記了。”
“以後我胸前那個傷口也會變成這個樣子。”
他把身上的每一個傷疤的故事都說給顧歸聽,像是在給顧歸講述他們互相錯過的那些時間。
顧歸乖乖地聽着,他是一個很好的聽客,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只是靜靜地把霍航一說出來的話都放進了心裏。
那是一個藏在他心中陳舊的寶箱,他把霍航一說的言言語語全部堆積起來,藏在裏面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打開來,在沉沉的睡眠前一句句扔出來聽。
霍航一突然笑了一聲,像是自嘲:“會不會很醜?”
顧歸反握住霍航一的手掌:“不醜,一點也不會醜。”他不會說安慰人的話,情緒也很低落,只會一遍遍木木地重複着。
霍航一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累了。
他是聯盟史上最年輕的上将,他爸的确是手握重權的聯盟軍将軍,但他爬到現在自己這個位置一點也沒有靠霍楓。
他身上累積着的軍功都是靠自己的命搏出來的,都是靠自己身上一個又一個的傷疤換回來的。
他曾無數次靠近過死亡的邊緣,也數不清有幾次是在刀尖上舔血。
顧歸說的沒錯,他不會怕疼,也不會哭。
霍楓和葉淑芬也會擔心他的生命危險,但是他們都是鐵骨铮铮的君子,越高的地位就要肩負越多的責任,人擁有了享有的權利就要承受相應的義務。
而霍航一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他們就會逼霍航一走到底。
有些事情總有人要站出來,霍航一是最合适的人,所以他們兩個會安安靜靜地抹着淚把霍航一推出去。
——疼嗎?
以前确實會有一點疼,疼久了也習慣了。
而顧歸這個小傻瓜好像會疼痛轉移一樣,明明傷口根本不在他的身上,他卻哭得死去活來,好像傷口都疼得潰爛了一樣。
顧歸自覺地抱住霍航一的腰,他像是離了一條霍航一就會死的魚一樣,一分不差地黏在了他的身上。
語氣發悶地問:“你身上的傷口是吸血鬼傷的嗎?”
“是。”
霍航一是自願融入顧歸的海水,把顧歸抱得更緊了。
“我讨厭他們……”
顧歸垂着睫毛發表這自己的言論,他繼續喃喃,充滿孩子氣地發言道:“我也讨厭人類。”
因為霍航一是為了保護他們受傷的,他只喜歡霍航一。
霍航一捏住顧歸的下巴,剛準備對他這個反社會的言論進行點教育,突然聽到了病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他不耐地轉過頭去,微皺着的眉卻凝固在了臉上。
——門外站着一對夫妻,郎才女貌的相配,手上連個看病人常配的果籃都沒帶。
霍航一聽到了自己口水在喉管下咽的聲音,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和顧歸現在像是連體嬰一樣的姿勢。
他幹巴巴地叫了聲:“媽…爸。”
現在這個感覺比他在空中看到那枚子彈一樣的水深火熱,甚至更加讓他無地可容。
但霍航一又轉念一想,醜媳婦都要見公婆。
——更何況他的顧歸一點也不醜。
只是現在這個情形有點尴尬,嗯,真的只有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