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 054 憐愛

再過兩天就要離開, 何曉芸特地回了趟娘家。

這回湊巧,她弟弟何曉軍也在,魏遠航一見到小舅舅, 就纏着他一起玩。

兩人出了門, 李月桂在身後大聲交代:“不要帶小航去水邊!”

“知道了!”何曉軍回道。

李月桂不大放心地在門口看了一會兒, 才回頭問何曉芸:“建偉怎麽沒來?”

“他在家裏幹活, 怎麽,女婿沒來,你就不讓女兒回家啦?”

“我就随口一問,什麽時候不讓你回了?小沒良心的。”李月桂瞪了她一眼。

何曉芸笑嘻嘻道:“媽, 我想吃青團。”

剛剛踏進院子, 她便見到地上有一堆鼠曲草, 還帶着露水,應該是早上剛摘回來的。

李月桂本來就打算這兩天做青團,材料都準備好了, 見女兒說想吃,當下撸起袖子準備動手,嘴上卻依舊念道:“一回家就讨吃的,小航都沒你饞,還不來幫忙?”

“哎,來啦。”

母女兩人把鼠曲草裏的雜草挑出, 洗幹淨後焯水搗爛, 用紗布過濾出汁液, 同糯米粉和大米粉拌勻,揉成一個綠色的大面團。

青團又叫清明果,有甜鹹兩個口味,鹹的裏頭裹的是臘肉丁、冬筍丁、香菇丁等, 做起來較麻煩,現在臨時做餡料也來不及,李月桂便給做成甜口。

将綠面團搓成長條,揪下小劑子,揉圓、拍扁,裏頭裹上白糖或者紅糖,按成面餅狀,鍋中倒油,下入面餅,慢慢煎到兩面金黃焦香,中間綿軟彈牙,青團就做成了。

要是有條件,裏頭的餡料還可以換成桂花糖、芝麻、豆沙等。

兩人一邊忙活,一邊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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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表哥媳婦兒懷上了,你舅媽那天遇見我,笑得嘴都合不攏。”

何曉芸回想了一下,說:“挺快的,他們結婚沒幾個月吧。”

記得上回去女方家裏下定,她和何曉芬跟着一起去,但是年底結婚的時候,她人在部隊,沒有參加。

李月桂點點頭,“再過幾天正好五個月,原本你舅媽還挺擔心,你表哥那個性子,好不好都不明說,新媳婦的年紀又小,怕他們倆人相處不來,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好消息。”

何曉芸聽着,原以為她媽又會借此念叨,諸如催她姐趕緊生個兒子,或者讓她再生一個之類的話,結果李月桂卻說起了別的事。

何曉芸心裏挺稀奇,難道她媽轉性子了?

其實說轉性算不上,李月桂心底裏,還是希望大女兒能夠生個男孩,畢竟農村人最看重這個,生不出來,別人能夠看你一輩子笑話。

只是自從上回,何曉芬回家,說在婆家被人催着生兒子,回娘家也被人催着生,沒人給自己撐腰之後,她想了許久,還是更加心疼女兒,于是暗地裏下了決心,以後輕易不在她們面前提起了。

青團做好,何曉芸把何曉軍跟魏遠航喊回來吃。

小胖子可知道偷懶了,讓小舅舅一路背着奔回家,把他累得滿頭大汗。

何曉芸說了魏遠航幾句,又拿毛巾給弟弟擦汗,說:“下回不要幹這種傻事了,你才多大?還在長身體呢,小心以後長不高。”

何曉軍撓着臉頰笑:“小航其實也不怎麽重。”

“睜着眼睛說瞎話。”何曉芸道,又問,“這半年讀完,初中就畢業了吧,等上了高中,學習上要再花點心思才行。”

何曉軍沒回答,低頭踢着腳下的石頭。

見他這副模樣,何曉芸猜到了什麽,“怎麽了?難道你不打算讀高中?”

“……讀不讀,不是都一樣嗎。”何曉軍小聲道。

讀完初中回家種地,讀完高中,也得到地裏參加勞動,他不知道讀書有什麽用,還浪費家裏的錢。

“怎麽能一樣?區別大了去,你看看咱們國家那些領導人、科學家,哪個是只讀了半調子初中的?”

再過一年多就要恢複高考的事,她不能說,只道:“你有個高中學歷,參加兩年勞動,好好表現,就有可能被推薦去讀大學,當工農兵學員,要是只有初中學歷,比不上別人,隊裏憑什麽推薦你?難道你就準備在清水河種一輩子田,不想去首都看看嗎?”

何曉軍張了張嘴,有些動搖。

何曉芸知道他本性是好的,就是在學習上,受大環境影響,并不怎麽重視,加上李月桂跟何大志又都不懂,不能在這方面給他建議。

她怕自己回了部隊之後,沒人管教,他又懶散了,于是說:“以後我每個月給你寫信,你要按時回信,告訴我這個月學了什麽內容,讀了什麽書,要是需要資料、課外書,只管跟我說。”

說着,她又拿出三塊錢,“這些錢寄信用,多的還是給你在學校買雞蛋吃。”

“我、我不要。”何曉軍紅着臉往外推,“我有錢給你寫信!”

何曉芸笑道:“還知道存私房錢了?不過不管你有錢沒錢,這一點我都要給你,是二姐的心意。要是以後你真能夠上大學,姐在魏家腰杆都跟着挺直了,有你撐腰,你姐夫也不敢欺負我。”

何曉軍立刻道:“姐夫要是欺負你,我去打他。”

何曉芸笑得更歡,捏捏他還在成長中的細胳膊,不忍心打擊少年人的信心,說:“行,他要是敢欺負我,我立刻給你寫信。”

在娘家呆了小半天才回去,走的時候,李月桂包了七八個青團讓她帶着。

她最後交代女兒:“你跟建偉在外面,有什麽事好好商量,兩個人都忍讓一點,不要吵架,真有什麽委屈,就寫信回來跟媽說說,知道不?”

何曉芸點點頭,“知道了,媽你快進去吧,我走了。”

李月桂沖女兒跟外孫擺擺手,眼眶有點紅。

回到家裏,恰好遇上魏建偉一副準備往外走的模樣,何曉芸問:“要去哪兒?”

魏建華插嘴:“二嫂回來了,二哥剛要說去接你。”

何曉芸看了魏建偉一眼,把青團拿出來遞給魏建華,“剛做的,還熱呢。”

“謝謝二嫂!”他揣着就往堂屋跑。

魏遠航邁着小短腿在後面追:“小叔叔別跑,分我一個!”

何曉芸笑着搖了搖頭,轉頭回了房間,魏建偉緊跟其後。

“柴都劈完了?”何曉芸問他。

魏建偉點頭,“回去怎麽不等我?”

早上他在後院劈柴,就聽她跟他說了一聲要回娘家,出來的時候,她跟孩子已經走遠了,顯然不準備讓他同去。

“又沒要緊的事,幹嘛都回去,你讓開一點,我要換衣服了。”何曉芸推了一把,他貼得太近,讓她不好動作。

魏建偉杵在那兒沒動,“不讓。”

何曉芸擡頭看他,又好氣又好笑,“幼不幼稚啊你,都幾歲了,不就是我回家沒帶上你麽,至于這樣子?”

“也就三歲吧。”魏建偉說。

何曉芸撲哧一聲樂了,“你兒子都不止三歲了呢,也好意思。”

他魏建偉就是好意思,沒辦法,臉皮厚。

見他實在不出去,何曉芸只好躲到床上,把藏青色的蚊帳放下來,快速換好衣服。

之後她推着魏建偉出房門,“走吧走吧,快吃飯了,我要告訴媽你這個大幼稚鬼。”

等到在家的最後一天,何曉芸開始收拾東西。

魏建華把魏遠航的小被子小枕頭送過來。

何曉芸讓小孩今晚在他們這邊睡,省得明天一大早離開時,吵到魏建華。

“這段時間麻煩你了。”何曉芸接過來放在床上。

“二嫂幹嘛這麽客氣。”魏建華說,“其實跟小航一起睡,也挺有意思的。”

就算他一開始被小侄子弄得欲哭無淚,這十幾二十天下來,早就習慣了,現在見他們要走,心裏怪舍不得的。

何曉芸笑了笑,忽然問他:“你跟那姑娘怎麽樣了?還沒和人家表白呢?”

魏建華一下子變成結巴,“表、表什麽白?”

何曉芸便道:“男子漢勇敢一點嘛,你不說,對方怎麽知道你的心意,難道你還要等人家女孩子來跟你表白?實在說不出口,你可以試着牽一下她的手,要是不拒絕,不就成了?”

“我們很、很純潔的,二嫂你不要亂想。”她的話,聽魏建華臉頰發紅,丢下這麽一句就跑了,似乎生怕她再說什麽。

何曉芸看着他的背影搖搖頭,實在瞧不出來,平時那麽大大咧咧的一個人,一說起喜歡的姑娘,能別扭成這樣。

魏建偉從外面走進來,道:“建華怎麽了?”

“沒事。”何曉芸想給魏建華留點面子。

魏建偉走到床邊,坐她對面,在她臉上捏了一把,“有事瞞着我。”

何曉芸拍開他的手,擡頭瞪了他一眼,“幹嘛呀,你想知道,問建華去不就行了。”

魏建偉對他弟弟可沒多少關心,不過事關何曉芸,才想問問罷了。

“沒興趣。”

“就是有興趣,你也未必能知道。”何曉芸激他。

魏建偉眉頭微微一挑,“我猜一猜,要是猜對了,有獎勵麽?”

何曉芸起身,把疊好的衣服收進行李袋裏,道:“又不關我的事,幹嘛問我要獎勵?”

魏建偉仿佛沒聽見這句話,管自己猜了起來,“跟建華喜歡的姑娘有關?”

何曉芸回頭瞧他,挺稀奇道:“你都知道,還問我幹什麽?”

魏建偉笑了笑,伸手扯她一把,把人扯得跌坐在自己腿上,又環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耳朵邊。

“快起開,別耽誤我做事。”房門大開着,一眼能夠望到院子裏,何曉芸可不想跟他拉拉扯扯的模樣,被家裏人看見。

她從他腿上站起來,繼續收拾東西,邊收邊說:“我就是有點奇怪,建華的性子不是挺大方的嘛,怎麽喜歡人家那麽久還不敢說?”

“他從小就是個膽小鬼。”魏建偉說。

小時候,魏建華整天拖着鼻涕跟在他後面,要是不給他跟,就像個小姑娘一樣哭哭啼啼的,有時他和人打架,那小子能吓到腿軟,跑都跑不動。還有他從小被鵝追,被大公雞追,不敢下水……各種糗事一堆一堆的。

何曉芸做嫂子的,都還想着給魏建華留點面子,魏建偉身為親哥,反倒把他抖了個底朝天。

其用心,不過就是想抹黑魏建華在何曉芸心中的形象罷了,畢竟,他就是這麽小心眼的人。

何曉芸聽得驚嘆,在魏建偉的描述中,魏建華打小是個小可憐跟倒黴蛋,能長到這麽大,還長得挺開朗,可真不容易。

于是晚飯的時候,魏建華發現,二嫂時不時用一種關愛晚輩的眼神看着他,搞得他摸不着頭腦。

一夜無話,第二天天沒亮,何曉芸三人就起來了,吃過早飯,沒讓家裏人送,他們走路去公社。

今日有霧,在公社上車之前,何曉芸回頭望去,清水河大隊籠罩在晨霧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只露出她常去的那座山的山峰,像一座海島,懸浮在霧海之上。

這次離開,回來的時候就是明年了,何曉芸最後看了一眼,轉頭上車。

一年後,十月。

“國家和黨中央領導人會議決定……恢複高考……凡是工人、農民、上山下山知青……均可報考!”

廣播裏的聲音情緒激昂,何曉芸站在桌邊聽着,雖然早就知道這個消息,可是親耳聽見的時候,還是止不住激動,心口怦怦直跳。

她尚且如此,那些在十年動蕩、文化的黑暗中苦苦掙紮的青年,此時的心情可想而知。

此時已經是十月,十一月底,将進行第一輪高考,篩選出一部分符合條件的人,于十二月底正式參加高考。

何曉芸已經為此準備了許久,今天之前都還很有自信,此時卻忍不住有點緊張起來,她在心裏暗下決心,剩下的一個月也不能放松,要更加努力複習才行。

現在只有她一個人在家,魏建偉在營區,魏遠航去上學。

算起來,小孩今年才五歲半,虛歲六歲,沒到上學的年齡,只是王德榮比他大一歲,今年九月份就該背上書包讀小學,魏遠航知道後,鬧了好幾天,也要去讀書。

何曉芸煩不勝煩,跟魏建偉商量,幹脆把他也送去,說不定小胖子上兩天學,自己就嫌辛苦不去了。

不過,出乎她意料的是,這都一個多月了,魏遠航竟然還堅持着,每天蹦蹦噠噠去,蹦蹦跶跶回,看小模樣,在學校裏還過得挺滋潤的。

既然他願意,何曉芸便随他,要是因為年紀小,跟不上進度,明年再重讀一年級就好了,沒有小孩在一旁打擾,她還能夠專心溫習。

屋外安靜的走廊上傳來腳步聲,何曉芸心頭一動,擡頭看向門口,沒一會兒,果然見魏建偉推門進來。

她看了眼時間,問:“今天這麽早?”

“營裏沒什麽事。”魏建偉脫下外套挂在衣架上。

何曉芸點點頭,瞥見自己面前的課本,又想起一個問題:她決定參加高考的事,還沒跟魏建偉商量,不知道他是什麽想法。

她正思索着要如何開口,魏建偉走過來,在邊上的椅子坐下,“今天的廣播聽了麽?”

何曉芸立刻明白,他跟她要說的是同一件事。

“關于恢複高考的?”

魏建偉點點頭,目光落在桌面散着的課本上,他知道她這兩年一直在自學高中課文,因此下午聽到廣播的時候,馬上意識到她對此應該會有興趣。

何曉芸想了想,決定不拐彎抹角,直說道:“我想參加,而且也希望你可以支持我。”

魏建偉一時沒說話,像是在思索什麽,內心微微皺起。

見狀,何曉芸心裏咯噔了一下。

說實話,雖然說是跟魏建偉商量,但她先前并沒有想過對方不同意的情況,畢竟一直以來,他都那麽包容她,理解她,就算是在生孩子這種事情上,也尊重她的意願,在現在這個時代,不可謂不難得。

所以,他此時的遲疑,讓她的心一下子往下沉。

上大學是她的執念,就算魏建偉不同意,她也會去,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能夠在她身邊支持她,與她一起分享喜悅,而不是獨自孤零零一個人。

“你……”她張了張嘴,發現自己的嗓音竟有些幹啞,這才發覺,此時的心情比她自己以為的更加緊張,也比她以為的更重視他的想法。

魏建偉慢吞吞開口:“考上之後,你就是大學生了?”

何曉芸摸不準他是什麽意思,沒有說話。

魏建偉又有點可憐地說:“到時候,你可不能嫌棄我沒文化。”

過了幾秒,何曉芸才理解他話裏的含義,心裏猛的一松,忍不住拿起本子拍他,“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逗我玩!”

一邊說,一邊紅了眼眶,剛剛她是真的以為他不會同意,說句沒什麽志氣的話,她吓到了。

盡管她的決心不會因魏建偉改變,卻真的有點怕兩人會因此産生隔閡,甚至最終分道揚镳。

魏建偉躲了一下,正要再說幾句玩笑,忽然聽出她的語氣不對,再一看,她的眼眶全紅了,眼裏蒙着層水霧,大概是覺得丢人,她趴在桌子上不讓他看。

魏建偉愣住,緊跟着一陣手忙腳亂,至今為止,他還沒見過她哭。

他站起來走近兩步,伸手想碰她,卻有點不敢,那副無措的模樣,要是給別人看見,肯定要驚掉下巴。

“怎麽了?”他最終鼓足勇氣,把何曉芸從桌子上挖起來,抱在自己懷裏。

何曉芸埋頭在他懷中,捏起拳頭打了他兩拳,聲音有點哽咽,“你吓到我了......”

魏建偉感覺自己的心被人揉成了皺巴巴的一團,又酸又澀又軟,他放緩了語調,輕聲哄道:“是我不對,別哭了,乖。”

“誰哭了?我沒有哭。”何曉芸兇巴巴道。

只不過,因為埋在他胸膛上,聲音聽起來悶生悶氣的,半點氣勢也沒有。

魏建偉這時候可不敢反駁她,連忙說:“沒哭沒哭。”

何曉芸輕輕哼了一聲,拿他筆挺的軍裝襯衣擦眼淚。

兩人靜靜相擁,直到樓下傳來兵兵梆梆的聲音,很快,有人砰的一下推開門,“媽媽我回來啦!咦……爸爸也在家,你們在幹什麽?”

魏建偉松了口氣,從沒有像此時一樣,覺得兒子是及時雨。

何曉芸從他懷裏退開,情緒已經恢複正常,臉色平靜,只有眼尾有一點發紅。

和一年半前相比,魏遠航長高了不少,身高即将突破一米二,完全繼承了他爸的優秀基因,而且自從去上學之後,他就認為自己已經是個真正的大孩子了,主動要求分房睡。平常上下學,他又跟着家屬樓裏年紀較大的孩子一起走,不需要何曉芸接送,可以說是個十分省心的孩子。

只不過,這個省心的小孩,晚上睡覺的時候,還得捏着小被子的被角才能入睡,有時放學回來,也要跑房裏去捏一捏,還跟他媽媽軟磨硬泡,要媽媽幫忙保守秘密,別讓其他小朋友知道。

“回來了,今天學校裏教了什麽?”何曉芸清清嗓子,問道。

魏遠航把書包甩在桌上,說:“老師教我們數數,我早就會了!我同桌一直不會,他好笨哦。”

何曉芸将桌面上的書收好,打算進廚房做晚飯,聽見這話,瞥了他一眼,“以前你不會的時候,我可沒說你笨,現在你會了,就開始嫌棄別人笨?”

“可是他那麽大了,還不會......”魏遠航小聲反駁。

“說不定他的天分不在這裏,可能他會畫畫、會唱歌,會別的有意思的事,又不是所有人都必須得馬上學會數數,對吧?”

魏遠航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那、那我以後不說他笨了。”

“也不可以說別人。”何曉芸道,“還要一會兒才能吃飯,你先去玩一會兒吧。”

“好哦!”小孩立刻跑出門去。

魏建偉也進了廚房,跟她一起準備晚飯。

他對剛才何曉芸哭了的事還心有餘悸,一邊幹活,一邊時不時瞄她兩下,頗有點小心翼翼的感覺。

直到何曉芸受不了這樣的氛圍,瞪他一眼,笑罵兩句,他才恢複正常。

晚上,魏遠航聽說了何曉芸要考大學的事,頗為驚奇,在他心中,媽媽已經是大人了,怎麽大人還要讀書?

何曉芸說:“只要你想,胡子一大把了也能夠讀書,跟年紀有什麽關系。”

魏遠航想了下自己變成個老爺爺,彎着腰,辛苦地背着書包的模樣,連連搖頭,“不想不想,我不想。”

參加高考的事,何曉芸沒想遮遮掩掩,因此過兩天,許蘭香就知道了。

“我聽小航說,你要考大學?”

何曉芸笑了下,似乎有點不好意思,“就是想試一試,不一定考得上,到時候嫂子別取笑我。”

“笑你做什麽?”許蘭香說,“你還有勇氣試,我連試都不敢試。”

她又說:“真好啊,你年紀輕輕的,孩子也上學了,要是能上大學,以後有份好工作,不比一輩子帶孩子做飯好?”

“嫂子現在多大年紀?說不定也能考呢。”何曉芸說。

許蘭香聽笑了,“我可算了吧,沒聽過雞爪子能拿筆的,不是那塊料。你好好考,考上了,嫂子做一桌好吃的給你慶祝。”

“好,借嫂子吉言。”何曉芸笑道。

“不過,”許蘭香又說,“到時候肯定有人會說風涼話,你聽了別放在心上,咱們不用學那些人嘴碎,只要做出成果來,自然能夠打他們的臉。”

何曉芸自然點頭。

另一頭,魏建偉也被林岳飛扯住了問話。

“我聽說弟妹要參加高考?”

“你從哪聽的?”魏建偉問。

林岳飛擺擺手,“這你就不用問了,咱們營裏那麽多人,總有可以透露給我的,我就想知道真的假的?”

“真的。”

“哎呀......”林岳飛感嘆,“當初弟妹給你寫信,我看到她那字跡,就覺得不簡單,果然!以後弟妹就是大學生了,老魏,你這大老粗可有點配不上人家呦。”

魏建偉沒理,林岳飛的話,讓他又想起了前天兩人的談話,當然還有她落淚的場景。

當時看見她哭,他心裏慌得不行,此時回想起來,又覺得那會兒她的樣子,既可憐又可愛,只想狠狠揉進懷裏。

“老魏?老魏?”林岳飛在他面前晃晃手,一臉嫌棄,“想什麽呢?表情看起來好猥瑣。”

魏建偉連眼角餘光都懶得給他,轉身走了。

“別走啊,我還有話問你!”林岳飛追了上去。

雖然決定好好複習,何曉芸倒也沒有整天悶在屋裏,除了偶爾到市場買東西,每天她都會到樓下自己開辟小菜園裏逛一逛,既能拔拔草松松土,又可以放松一下。

她的菜園不怎麽大,東西卻種了挺多,此時豆角長得正好,茂密的藤葉爬滿竹架,密密麻麻的長豆角挂下來,人往裏面一蹲,從外面看,連個衣角都看不見。

何曉芸摘夠今晚要做的菜,又順手拔了下草,正準備貓着腰走出來,忽然聽見有人提到魏建偉,不由蹲住了。

就在她不遠處,有兩個人一邊摘菜一邊說話。

“你聽說了嗎?魏營長的愛人要去考大學。”

“哪個魏營長,住二樓那個?”

“除了他還有誰?”

團部沒有屬于自己的家屬區,是并在師部裏面的,所以何曉芸住的那棟樓,除了魏建偉他們團幾個營長副營長以外,也住了其他團的幹部及其家屬。

而除了許蘭香等人,何曉芸跟其他人沒什麽來往,平時遇上了,也就點頭的交情。用許蘭香的話來說,大家不是一路人。

現在說話的這兩位,和何曉芸就不是一路的。

“魏營長的愛人……她不是從農村來的嗎?”

“對,就是從農村來的,忽然就說要高考,她大概以為大學是路邊的小飯館,誰想進就能進的吧。”

“話也別說那麽篤定,說不定就給她考上了。”

另一人笑了一聲:“不是我看不起誰,可你瞧她,哪一點像是能讀書的樣子?也就臉長得好看,一副嬌嬌弱弱的模樣,把魏營長迷得五迷三道,我聽說,她連洗腳水都讓她男人給端呢!”

“不會吧?魏營長可不像是會端洗腳水的人。”

“我親眼看見的,能有假?說不定,男人就喜歡她那樣的,要不然,怎麽從前你想把你表妹介紹給魏營長的時候,他死活都沒看上眼,轉頭就結婚了?”

“唉,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別提了。”

“不說那個。咱們就等着吧,能不能考上也就一兩個月的事,現在所有人都知道她要去考大學,到時候看她怎麽收場。”

何曉芸腳都快蹲麻了,那兩人才離開,她直起身,好一會兒沒動,既是為了等這一陣麻勁過去,也是想不通,她自問平時沒有得罪過誰,怎麽就讓人這麽看不爽?

她把那兩人的話,再次從頭到尾捋了一遍,發現原因可能不是出在她身上,而是魏建偉?

那個幾年前想把表妹介紹給魏建偉的人,雖然沒說太多話,可寥寥幾句,話裏話外都透着不易察覺的貶低和挑撥,另一個人被她這麽一引,自然什麽話都往外倒。

說來說去,就是魏建偉太優秀了,讓別人看着眼熱,其他人又看不慣他對她太好,所以在這暗戳戳的吐酸話。

如此一想,何曉芸頓時神清氣爽。

不就是嫉妒她麽?慢慢來呗,以後嫉妒的日子多了去了。

傍晚,何曉芸在廚房裏炒菜,魏建偉下了班回來,手裏拿着個紙包。

“是什麽?”何曉芸問他。

“參片,補腦的。”

何曉芸一聽,頓時無語。

這些日子,他每天都往家裏帶東西,今天是核桃,明天是豬腦,也不曉得他整天呆在營區裏,到底是從哪裏搞來的,但凡聽說可以補腦,通通買回來給她吃。

何曉芸仿佛在他身上,看到她那個時代,家裏有孩子參加高考的緊張兮兮的家長形象,就差去廟裏求神拜佛,為她上香了。

她怎麽覺得考個試,他的神經繃得比她還緊呢?

魏建偉還在介紹參片的吃法,“泡水喝就行,隔天喝一次。”

見她不說話,他問:“聽到了沒?”

“聽到了,”何曉芸有氣無力道,“你知道麽,我有點感動。”

魏建偉一聽,嘴角剛要彎起來,就聽她接着說:“我覺得你像我爸爸。”

他的表情裂開了。

晚上,一家三口圍在桌子邊,魏建偉看書,何曉芸複習,魏遠航則在臨摹數字。

小孩以前可坐不住,自打得知媽媽也要上學之後,他在學習上的興趣就大大增加了,每天都能由爸媽帶着,寫一頁數字。

“媽媽,我寫完了。”

何曉芸拿過去看了一眼,臉上表情有點慘不忍睹。

小胖子是寫的很認真沒錯,可是寫出來的成果真的讓人不敢恭維,字跡大大小小,扭扭曲曲,3寫得像條蚯蚓,8則像兩個疊在一起的南瓜,表面還坑坑窪窪的。

當然,孩子的信心要多鼓勵,不能打擊,她打了個勾,還在紙上畫上兩朵小紅花,說:“不錯,寫的比昨天好,明天要是還能寫得更好一點,就給你三朵小紅花。”

“太好喽,我很快就能有十朵小紅花啦!”魏遠航蹦起來歡呼。

何曉芸跟他約定好了,每集齊十朵小紅花,就獎勵一根冰糖葫蘆,所以小孩現在勁頭足着呢。

她把書合上,将小孩帶回他自己的房間哄睡,出來時,魏建偉已經将東西都收拾了,她便換上睡衣,準備躺下睡覺。

但是另一個人卻不讓她如願,一晚上烙煎餅一樣,把她翻來覆去的。

何曉芸終于受不了,主動求饒:“別了,我想睡覺……”

魏建偉啃着她的嘴角,聲音低啞:“不是說要喊爸爸,還喊麽?”

何曉芸揚起手,軟綿綿的一巴掌糊在某個小心眼的男人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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