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朱琰是掌控欲很強的人,他可以暫時容忍謝以雲活着,但決不允許她能一直活着。
換句話說,他心底裏還是想要謝以雲死,而謝以雲很明白,就像一柄鋒利的刀架在脖子上,她只能提心吊膽地祈禱刀不要落得太快。
長公主住所在紫煙宮的碧雲軒,從正殿到碧雲軒,是不短的一條路,朱琰站在門口,往後一瞥,忽然擡腳踹謝以雲。
這一下不輕,直接把謝以雲踹倒在地,謝以雲按着腹部的疼痛,咬住嘴唇才沒呻吟出聲,只聽朱琰說:“你見過狗用兩條腿走路麽?”
以雲懂了,朱琰看她哪哪都不爽,找茬呢。
她緩緩趴下來,雙手手肘着地,膝蓋着地,這個視角裏,她只能看到別人的衣擺和鞋尖,聞到地上因暴曬過後一股幹燥的泥土味,想擡頭看朱琰的臉色去揣測他的心情,根本做不到。
朱琰邁開步伐,謝以雲就趕緊跟上。
雖然隔着一層衣服,但關節在地上摩擦,而且要撐起自己的體重,是十分消耗精力的事情。謝以雲本來就體弱,胸膛心髒狂跳聲和炎夏蟲鳴混合在一起,使她耳膜躁動,每吸一口氣都覺得心口一陣疼痛,她死死撐着。
好不容易到碧雲軒,只是在爬過門檻時,一不留神,她的腳板擡得太低踢到門檻,整個人一失力,跌下來。
“呼,呼……”一旦松開力氣,謝以雲整個身體就像要散架一樣,再起不來。
她從微微睜開的眼睛縫隙裏,看到朱琰居高臨下地俯視她。
他低下頭,臉上帶着好玩的笑意,鼻尖那顆小小的紅痣格外刺眼,讓謝以雲眼神一晃,差點沒回過神來。
朱琰好像在自言自語:“這只狗體力不行。”
他擡起腳,踩在她臉上,踢了兩下:“你要是起不來,就一輩子做狗,只能這樣走路,只能吃骨頭。”
謝以雲腦海裏像敲了一口洪亮的鐘,她倒是沒留意朱琰話裏的惡意,反而是聽出另外的意思——她不會一輩子是狗,只要暫時滿足長公主的興致,她就能站起來,不用像現在這樣走路。
謝以雲頭頂着朱琰的腳,撐起四肢。
朱琰笑了:“這才對嘛,不是起得來麽。”
他跨出一步走進屋裏,随手解開自己外裳丢在地上,只留下一身白色的中衣,那身衣料貼合着他的身體,露出少年柔韌精瘦的線條,再過幾年,這副身體會更高、更壯,而那時候,也是他奪回屬于自己一切的時候。
一到這裏他完全放松下來,抹去長公主的嚣張跋扈,只剩下最真實的裹着尖刺一樣的冷漠。
因朱琰必須隐瞞身份,碧雲軒裏除了掃撒、送食等維持日常的宮女,平時根本沒有下人,他早就習慣了,自己坐下,倒了杯茶水,慢悠悠地抿着。
見謝以雲趴在地上不動,朱琰心道果然是不男不女的東西,才爬這段路就累成這樣,連個女子都不如,但也就是這樣一個窩囊廢閹人撞破他的身份,他居然還不能殺了他。
朱琰從鼻腔裏“嗤”地笑一聲,随手拿起桌上的糕點,丢到地上,說:“賞你的,吃吧。”
謝以雲聽到命令,不敢不動,她艱難地挪動身體,任由冷汗落到她眼睫裏,再順着眼角慢慢向下滑,都分不出手去擦汗。
臨了終于碰到那塊糕點,謝以雲下意識伸手抓糕點,忽然一個茶杯砸在她手邊,炸裂的碎片割傷了她的手背,刺痛讓她從疲憊中醒神,只聽朱琰說:“狗,會用手拿東西麽?”
謝以雲吓得低下頭,怕自己回錯,聲若蚊蚋:“回殿下,不會。”
又一個茶杯狠狠砸到她頭上,立刻額角破了口子,一道血漬從她額角緩緩落下,她疼得渾身都在顫抖,就聽朱琰說:“再提醒你一次,狗不會說話,你明白了嗎?”
細長的血液蜿蜒着流下,明明是溫熱的,但對謝以雲來說,就像一條冰冷的毒蛇從衣領爬進她的身體,貼着她的皮膚,威脅她的性命,讓她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
緊接着,還有茶杯丢在她手邊,朱琰的聲音暗含着威懾:“本殿在問你話,你是啞巴?”
無怪乎說人的潛能是能夠被激發的,這麽危急的關頭,謝以雲忽然知道該怎麽做了,她張口叫到:“汪、汪汪汪汪。”
這次回答總算對了,謝以雲聽到朱琰爽朗的大笑,他好像在她學狗時,得到了極大的樂趣,很快,地上多了一塊從上面丢下來的糕點。
朱琰:“夠聽話,賞你的,吃吧。”
謝以雲低下頭,随着她的動作,頭上傷口的血液落在地上,和那糕點混合在一起,她不能用手,只能叼起糕點,忍着血腥味帶來的惡心感,一小口一小口咬着。
她現在很懷念師父在的時候,真是不知道師父才走了一天,她就淪落到這個地步,要在這個人手底下讨生活。
可是她不想死。
如果只是裝成狗就能活下來,那她貌不猶豫地學狗。
她已經厭倦這個烏煙瘴氣的皇宮,從以前到現在,最想要的就是出宮,到時候她恢複女兒身,和所愛的人一起生活在一個小山屋裏,自給自足,豐衣足食……
她心裏充斥着勇氣,不管如何,她不能止步于這裏。
混着血液的糕點再沒有甜香,但謝以雲還是硬生生吞下去。
朱琰沒把謝以雲當人看,所以也沒讓謝以雲去收拾傷口,好在這些都是皮肉傷,血流着流着就結痂了。
就這樣,謝以雲趴到晚上,整個人手腳完全麻痹,而宮女們陸陸續續進來準備熱水、衣服、熏香等。
謝以雲只能看到她們飄動的下擺,來來去去,最後宮女們準備完,卻沒一個留下來,全部默不作聲地離開。
這就是紫煙宮的規矩,公主不愛別人伺候。
謝以雲心思開始飄遠——公主要洗澡了,那她是不是可以趁機休息?
很快,朱琰的聲音應了她的猜想:“小狗,過來。”
謝以雲猛然回神,她按捺住熬到頭的信息,小心翼翼地直起腰,先改變膝蓋的位置,再慢慢坐到地上,一瞬間,膝蓋好像有無數螞蟻在啃噬,趴跪一天的疲憊變成疼痛襲擊她的身體。
她咬住嘴唇,用沒什麽力氣的手掌去揉膝蓋,一只手又揉手肘,期待趕緊讓身體血液恢複流通。
卻聽朱琰的聲音催道:“狗呢?”
謝以雲連忙回:“汪。”
朱琰在浴桶裏,隔着一層屏風,從外面看,只能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謝以雲納悶,她還以為自己能偷偷休息一下,但為什麽公主要叫她進去?
她慢慢趿拉着腳步,剛走過屏風,一條溫暖濕潤的毛巾“啪”的一聲被丢在她臉上。
她連忙取下毛巾,就聽朱琰聲音中帶着慵懶:“給我擦背。”
從小到大,朱琰洗澡從沒有人給他擦過背,除非他想洗一次澡殺一個宮女,但這樣紫煙宮的宮女不夠他殺的,所以沒有被人伺候洗澡的快樂。
但現在,一個知道他身份、并且暫時不能殺了的閹人,不正是物盡其用的時候?
謝以雲聽到“擦背”兩個字後,是有點懵的,回過神來,才盯着朱琰的背部。不像他穿着寬大衣袍遮住的時候,此時,他一整片後背露出在水面,背部的線條初現張力,臂膀也有些寬大,那皮膚極為潔白光滑,上面有幾滴細細的水珠垂落,吸引着人的目光,最後落到水面以下。
明明這般好的樣貌身材,心思又怎麽會這樣壞……
她掐住自己手心,低頭走到朱琰後面,忍着手的酸痛擡起手,可手背傷口一碰到水又是一陣刺痛,她只能咬着牙根,一點點給朱琰搓着後背。
“呼……”朱琰靠在浴桶處,緩緩松出一口氣,難得露出點滿意,“還算可以,你也不是完全的廢物。”
謝以雲不敢吭聲。
終于熬到朱琰就寝,謝以雲心想她總該可以稍微休息一會兒了吧,卻看朱琰穿着寬松的白色中衣,倚靠在床上,他指着床腳一個只容人蜷縮着躺下的踏腳,說:“狗就睡那裏吧。”
謝以雲把自己團成一團,堪堪擠在那踏腳上。
她睜着雙眼,眼中空茫茫的。
她一天就吃了兩個糕點,饑餓、疼痛、疲憊繞着她走不開,而朱琰安安靜靜地平躺着,那呼吸綿長,好像睡得很深,一對比,她真的有點辛酸。
好在以雲有系統,能直接屏蔽疲憊與痛覺神經,但餓是真的餓。
以雲在腦海裏問系統:“真睡着了嗎?”
系統說:“看身體數據,應該是睡着了,”說完,系統扼腕,卻不難聽出點幸災樂禍:“哎喲,萬萬沒想到你會入這虎口啊,要這樣茍到他登基,真是辛苦你了……”
以雲:“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系統:“?”
以雲:“把他變成真女人就行了。”
系統:“你想幹什麽!”
以雲摩挲手指,懷念手感:“你放心,我謝以雲下刀很準的,作為割雞高手,熟知如何避開大出血的情況,并且知道之後怎麽處理,而且我還給十八歲的割過,擁有成功案例,專業,值得信賴,只需要這樣、這樣和那樣,讓我們成為姐妹……”
系統:“醒醒,男主的小弟弟那麽容易割,他就不叫男主了。”
以雲好奇:“是嗎?”
系統:“你……算了,你自己轉身看吧。”
以雲伸伸僵硬的腰背,剛轉個身,回過頭突然與朱琰對上眼睛。
只看本來平躺在床上的朱琰,不知什麽時候無聲無息地坐起來,冷冷地盯着謝以雲:“想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