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變故

變故發生的那一日，喬清梵正與嚴子川在棋室裏對弈，嚴子川不勝棋力，饒是喬清梵百般相讓，依舊被殺得片甲不留。

忽然外面噪聲大作，像是金石相擊，又夾雜着青衣侍女的驚呼聲。他素來喜靜，不由蹙了眉道：“司棋何在？”

門外桀桀怪笑：“給你！”

擲進來的是一個頭顱，一雙秀美的眼還沒來得及閉上，不是司棋又是誰？

喬清梵眉目一凜，還未發話，門外已經沖進來三個人。

那三個人嚴子川都認得，是山東省武林盟主杜老爺子，他的女兒杜玉兒，而為首的那一位蒼顏白發的老者，正是他的爺爺嚴雲。

一定是誤會了，那日鴿子飛來，他寄回去的信上明明已經寫清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怎麽爺爺還這樣提着劍氣勢洶洶的趕過來？

外面兀自殺聲大作，不知多少武林同道都趕到了這裏。嚴子川只想大喊，你們都誤會了，但不知怎的，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預感有什麽事即将發生，但一時又說不出來。

喬清梵見了嚴雲，反倒笑了，笑聲清脆的就像是春日裏剛剛化凍的泉水，在此之前，嚴子川從未聽他這樣笑過，然後他冷哼一聲：“睽別多年，嚴老爺子還是這般心狠手辣。”

嚴雲目眦盡裂：“你這魔教妖人，十七年前害死我兒，今日又想謀害我孫子嗎！”

嚴子川一怔，再不能說出話來，這一定是一個最荒謬的噩夢吧，他怔怔地看着爺爺提起劍來，怔怔地看杜老爺子和杜玉兒舉刀加入戰團，怔怔地看他們三個都倒在了地上。

“子川！快殺了他！”嚴雲伏在地上大喊，“他就是魔教教主，是當年害死你爹的人！”

嚴子川緩緩的轉過頭去，因為太僵硬了，脖頸也發出“格格”的聲音，然後他聽見自己的聲音無力的消弭在空氣中：“我爺爺說的……都是真的嗎？”

“你父親……确實因我而死。”他垂下眼簾。

嚴子川怔怔地看着他，那麽你對我究竟又有幾分是真的呢？他想起初見時在棋室裏零落的黑白子，想起他指間袅袅的藥香，想起他軟軟的依偎在自己的懷裏等一朵花開……這些，都是假的麽？

“子川！快殺了他！”嚴雲一時氣急攻心，竟吐出一口血來。

嚴子川只得上前，從前勉力才能運用的八道無形劍氣竟凝成一把神劍，天地驟然變色，黑暗一如鬼域，外面飛沙走石，庭院裏的杏花樹也驀地折斷，但卻沒有聲音，天地空曠間只餘下了靜，近乎死亡的靜。

這才是八劍齊飛的十成功力，這才是名劍八式的真正精粹──沒有轉寰，沒有生機！

喬清梵長眉一軒，緩緩舉起袖來，廣袖一振，滿室罡氣。

嚴子川只能被逼得後退，一步，一步，又一步，一直被逼到牆角，再無可退之處，即便他已使出八劍齊飛的十成功力，卻在他手下連一招也過不了。

掌風已襲至面門，嚴子川恍惚的想：我要死了嗎？我死之後，他會不會像懷念那個人一樣的懷念我呢？大概是不會的吧……但是，喬清梵到底是他最初愛過的人呀，他死了以後，還有那麽多年，還有誰會像他一樣逗他開心呢？

嚴子川閉了眼睛，低聲喚道：“清梵！”

除此之外，他別無可念。

兩個字脫口而出，滿室的罡風陡然間全部消失，嚴子川愕然地睜開眼睛，卻看到喬清梵的心口插着的那把魚腸劍，寒的芒如冰如霜。

袖中的魚腸劍已出鞘，此劍出鞘必見血光。

“我輸啦。”他笑起來，慘白的顏色，慘白的笑容，連嘴唇都是慘白的，只一雙眸子那麽黑，那麽黑，裏面全是小小的人影。

嚴子川在他倒地之前緊緊擁住他，嘴唇不住的顫抖：“為什麽？”

沒有什麽為什麽，他擡頭看着擁住他的少年，忽然懷念初見時的樣子，那時他蹲在湖邊吭哧吭哧的磨劍，他遠遠的瞧着，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還有出奇俊朗的側容。

他會捧着杏花糕來看他，會在他熟睡的時候的為他覆上一層衣裳，會與他一同坐在園中等一朵花開，會費盡心思的讨他歡心，會擔心他是不是太過孤單……

每個人都渴望得到救贖，他以為嚴子川會是他的救贖，但終究不是，到底不是，只有一線陽光悄悄地漏進暗室裏。

他擡起手想要拂過他的眉眼，但那手不聽使喚的垂下去，他閉目，聲音切切如耳語：“……對不起。”

他輸了，可是他又何曾贏了？

嚴子川抱着他仰天長笑，笑聲全如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