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靜靜擡了擡眉毛。
“真的嗎?”她感嘆了一句,“那謝謝你救我。”
說着,她緊閉雙眼從傘後慢慢冒出頭,在确認不會被三度攻擊後,她把整張臉露出來,咧開嘴沖聲音來源呲牙笑了笑。
“……”
對面的女性沉默下來。
靜靜看不見,眼皮後的雙眸只能感到光線。她隐約見到右側方有什麽在燃燒烹煮,火光躍動,明明滅滅。
忽然,靜靜聽到細微的沙沙輕響,像過長的裙子拖行在木地板上。
一個冰涼的東西碰觸到她的下巴。
靜靜哆嗦了一下,剛要睜眼,命令自己努力閉上眼的想法,和女性嚴厲的話語一同響起。
“不準睜眼!”
靜靜想起以前她學校裏的女數學老師。
她緊鎖着眼皮,趕忙咧咧嘴說:“我沒有我沒有,我克制住了。”話落,靜靜把手掌也擋在了眼前。
“……”
也許是錯覺,她聽到了一聲像笑的氣音。
“你從哪裏來。”
女性問道。
靜靜維持着遮住雙眼的姿勢,解釋了自己的來處,以及到達這裏的原因。
“所以說,大概是你碰到了什麽難事需要人幫助,想要靜靜,所以——”
“我沒有難事。”女性迅速打斷她,聲線更沉。
“也不需要任何幫助。”
靜靜停了一下,勉強說:“那好吧。”
她摸索着把傘收回包裏,手向後盲探,邊摸邊說:“那抱歉出現在這裏,反正我就待一小會,很快就——”
“別動。”
她向後探的手猛地被什麽拉起,拉到前面,向後的重心随着慣性也向前倒,靜靜一時剎不住車,一手搭在對方肩上,一手按在了她胸上。
好小。
靜靜條件反射睜開了雙眼。
【那是磨損的珠寶。】
一切音聲仿若靜止了。
【那是遲暮的斜陽。】
靜靜還未聚焦的雙目怔愣着,看着眼前近在咫尺,同樣呆愣的女性。
【那是曾熱烈燃燒綻放,绮麗躍動的舊日之火。】
【那是魔女的顏色。】
“你好漂亮啊。”
靜靜無意識地輕聲說着,像吐出一句嘆息。
那不是過去式,那是對于現下的評價。
年老的魔女回過神,她猛然推了靜靜一下,甩開她的手。
靜靜被她推得倒退兩步,清醒過來的同時來腳底一滑,差點沒站住,她扭過頭,看到了地上熄滅最後一簇烈焰的液态火。
如果魔女沒有拉她,剛才她的手就會按在這上面。
靜靜轉回頭,看見了魔女,才後知後覺地二度閉上眼睛。
嗯?剛才那一瞥是不是有哪變奇怪了。
“那個……”靜靜猶豫着說,“我不是故意睜眼的。”
她聽到魔女說:“再閉上有什麽意義,你已經看到了。”
靜靜松了口氣。
“對啊,所以說——”
“所以說我要殺了你。”
喂!
靜靜迅速睜開眼,“你這個邏輯有點問題啊朋友。”
視野明亮前的最後一瞬間,靜靜發誓,她捕捉到了一個逗弄般的微笑。
“我不是你的朋友。”
魔女很快說。
陰影中,她面無表情地看着靜靜,挑起一邊眉頭,下巴微揚着,像每一個童話裏的邪惡方。“況且既然目睹我的真容,那必将死在我的火焰下,你對此有什麽不滿嗎?”
她緩緩舉起手,手掌間懸浮着一瓶火。
這個過于簡單的循環邏輯讓靜靜有點生氣了。
靜靜的眼睛适應了屋內光線,她再次看清了魔女,忽然發現她的臉皮松弛而衰老。
之前她眼花了嗎?
“沒有人會願意引頸受戮吧。”她說,手伸在小挎包裏。“我只是想在這一個小時裏和你搞好一下關系。”
魔女卻像白雪公主的後媽一樣桀桀地笑起來。
“小綿羊,你恐怕沒有被多少人拒絕過好意吧?”她說着,手中的燃/燒瓶做出了發射的姿勢。“哦喲喲,真是小可憐兒。”
她說着,燃/燒瓶再次投擲過來,靜靜的小傘二度撐開。
【嘩——】
燃/燒瓶投進了小美人魚所在的汪洋之中,在海面上炸成一片明亮的禮花。
有點奇怪。
“別這樣!”靜靜在傘後喊道。
“別哪樣?”魔女一陣狂笑。
靜靜努力思索着怪異感在哪裏,魔女的燃/燒瓶扔個不停,小傘中海面上燒起的浪越來越多,小人魚跳下礁石,躲回了深海。
靜靜左擋右閃,盡力回避弄倒屋裏的東西,兩人單方面進攻的戰鬥瘋狂進行着,海面上漸漸要沸騰起來,小傘的金屬杆開始發熱,如果不開合一次,恐怕要撐不住了。
太奇怪了,又奇怪又傻/吊。
跟剛才完全不同,傻/吊到不像在面對一個個體,而是某個片面狹隘的童話人物。
【砰!】
正當她思索着,小屋外忽然傳來猛烈地敲擊聲。
【砰砰!】
【砰!!!】
靜靜吓得反射性一縮脖子,閉了下眼睛。
魔女似乎也被外面的聲音吓到,攻擊暫停,靜靜趁着這個時間趕忙将傘開合,抱着它躲到了角落,看着門口。
外面傳來他人的呼聲,聲音嘈雜,有男人,也有女人。
靜靜緊盯着門的方向,側耳聽着,隐約分辨出幾個最響亮的聲音。
大家一致在叫嚣着,要魔女離開它的巢穴,要它滾出來,要它用血灑滿田莊,賠償他們被野豬踐踏的村莊。
這個國度的語言中,“它”與“她”可以清晰分辨。
“一定是你!”
她聽到男人說。
“是你驅使的野豬!”
她聽到女人喊。
“妖女!”
“蕩婦!”
“薩拉丁的情人!”
“長角的陰X!”
可以了可以了,後邊的話沒辦法聽了。
靜靜皺起眉,她緊盯着門外,沒有注意自己露出了破綻。
但沒有人攻擊她。
屋門前猛烈地錘擊聲不曾斷絕,靜靜覺得那扇門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這個可能性拽住靜靜的目光,讓她無暇去注視魔女。
餘光中,她看到魔女轉身從牆上取下了什麽,又彎腰從滾沸的大鍋裏取了一勺藥液,仰頭一飲而盡。
“過來。”
魔女發話。
靜靜剛要轉頭,魔女迅速說:“別看我!”
“……”
靜靜一下僵在那。
她似乎知道了什麽,但卻又無法理解隐藏在水面下的事實。
“不看你我沒法走過去。”靜靜說。
很快,餘光中的黑影靠近,一只冰冷的手拉住她的手腕。
雖然上一秒還在互相攻擊,但靜靜只遲疑了一下,便選擇相信。
她任由魔女把她牽引過去,抱着合起來的小傘,側坐到了什麽東西上。往魔女不在的另一側扭頭,靜靜看到了一只枝杈刺刺牙牙的掃帚屁股。
飛天掃帚啊,真是Old school。
靜靜想起了在另一個世界自制吸塵器坐的魔法師。
門外的敲擊聲變沉重,金屬碰撞的清脆聲音夾雜其中,農人的憤怒漸漸轉化為瘋狂。
像知道最準确的時刻,房門被鑿破的下一秒,掃帚刺刺牙牙的樹枝屁股猛地炸了一下,瞬時騰空而起,順着寬大的煙囪竄了出去。
那是什麽?
靜靜仰起頭。
啊……。
是風。
是綠色的風啊。
在騰飛中,靜靜伸出手掌,撫摸過眼前的一切。
淡綠色的風在她指尖環繞,又輕輕滑過,如同梵高的油畫,打着卷的細小色段揉合在一起,在天空上轉出幾萬種模樣。
風像雲,雲像城。
而魔女的小屋,卻就是魔女的小屋。
只是它不在山谷上,不在森林中,也不在沼澤間,它在插雲的山頂,在臨着村鎮田野的懸崖上。它取代了至高的峰,緊緊鑲在山脈間,俯瞰着一切。
暴露在人群的視野中,魔女發出标準的尖笑,在農人夠不到的高度來回盤旋,從明綠色的風卷兒之間往人群裏丢燃/燒彈。
“真是童話啊……”
伴随笑聲,靜靜低聲呢喃。
山崖邊的衆人來回追着魔女的掃帚,邊跑邊大聲咒罵,有人看到了黑發的靜靜,指着她高聲喊:“看吶!那是黑貓糞便異化出的精靈!”
靜靜:“……”
你說誰是屎精。
而且你們說起話來這股詠嘆調是怎麽回事。
又盤旋了一陣,魔女似乎玩夠了,駕着掃帚一騎絕塵,向遠方的森林而去。
靜靜的臉始終朝後,望着山崖上越來越遠的人們,她忽然反應過來。
好像,沒有人真的受傷。
掃帚的飛行平緩持續,她們從山崖上俯沖下來,拉出一道緩和的函數線。魔女的家在背後,而路在前方,靜靜不知道她們将要去到哪,哪裏才是停泊點。
坐在掃帚上,她們飛越過大片的湖泊,低語的山林,靜靜的腳拂過唱歌的麥浪,咯咯唧唧笑着的蒲公英田。通譯器持續運作,她側耳傾聽,世界中的一切都在窸窸索索,飛禽走獸,大家都在私語。
【感謝你。】
【感謝你的守護。】
【感謝你源源不斷的愛,感謝你的永生不死。】
靜靜怔住了。
在她愣神的期間,掃帚躍過鎮甸最高的屋頂。當它跳起來攀升過瓦沿,掃帚屁股不小心弄出了聲音,枝杈驚動了屋中的人。
迅速的,一柄草叉劃猛烈破風,直插過來。
它太快了,掃帚上的魔女根本躲避不及。
電光火石間,靜靜大叫一聲,一手摟過魔女,钛合金盆忽然出現,梆一聲擋飛了草叉尖。靜靜手腕一陣麻痛,木柄被她擋得轉了個身,撞到她的額頭。
靜靜頭上瞬間起了個包。
“嗷!”
夭壽啊!
靜靜放手捂住頭,一生氣什麽都顧不上,彎腰沖着那人罵道:“又沒弄壞你的東西,這樣會丢死人的曉得嗎?淦你娘哦!”
通譯器誠實地把髒話翻譯出來,底下那人愣了。
掃帚迅速拔高,與此同時,靜靜聽到了一聲魔女的輕笑。
就像剛剛見面時,她閉着眼聽到的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