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可這幾次見面看來,蟲哥應該也沒有撒謊,它大概根本不會。
種族文化碰撞中的矛盾讓靜靜卡殼了。
又掠過一個蟲巢廳, 蟲哥前進的速度比剛才慢了, 但靜靜知道這只是時間帶變化帶來的錯覺, 它們其實還是在飛速前行。
想了好一會,靜靜叫了蟲哥一聲:“索西斯。”
“咕?”
蟲哥的回答一如既往。
靜靜小心地問:“你除了作戰和執行任務, 平常還幹什麽?”
這一回, 蟲哥停頓了一陣。
靜靜看到它一只眼睛轉過來盯住自己。
“平常?”
“嗯, 就是休息的時間。”
蟲哥想了一下, 很快說:“醫院。”
靜靜:“……”
大哥你除了病假都沒假期的嗎?
靜靜撓撓額頭, 說:“除了醫院呢?”
蟲哥的觸須扭了幾下,半天才說:“忘記了。”
上次休假久到都記不住了,靜靜簡直要替它哭了。
“哥們兒你是個好員工。”
靜靜由衷地拇指了一下。
蟲哥:???
兩人的交流就終止在蟲哥這串問號上,因為它們穿過了最後一個廊道。
母巢到了。
脫出廊道, 豁然展開在眼前的巨大巢廳,讓靜靜無法克制地微張開口。
它像中古朝代的羅馬宮殿,它像上百個矗立緊挨的百層高樓, 它們靜默地挨着,壓迫下來,幾乎像在迫使靜靜跪下。
它太宏偉了。
母巢因為巨大,巢穴頂端分懸了三只核天燈, 它的巢壁不是圓弧狀, 排列的穴洞和四通的廊道将母巢打成了奇異的構造, 靜靜形容不出那種形狀,她甚至認不出那種形狀,當蟲哥将她放到地上時,她仰頭打量的視線根本收不回來。
“從這裏,你要自己走。”
蟲哥窸窸窣窣地對她說。
靜靜緊張地回過神,她注意到蟲哥的聲音放低了。
靜靜擡腳試了試,雖然地面有點黏,但走起來沒什麽問題。她很快跟上蟲哥的步伐。
母巢裏并不安靜,往前走時,靜靜注意到穹頂上盤旋着沒有間斷的巡邏兵,四周的穴洞中滿是聲音,總有蟲從廊道裏進出,咔噠聲和窸窣不絕于耳。
剛才的幾乎阻斷五感的沖擊稍稍消退,這些生活一般的熱鬧迅速安撫了靜靜的心。
她忽然聯想到了美劇裏的五角大樓,大早晨九點,每個人都在瘋狂地接電話傳文件,焦頭爛額地大叫或者跑着趕去安撫記者,保安在忙着檢查每個人進出的随身物品,整個大樓鬧哄哄的。
靜靜再次擡起頭環顧四周,耳邊的噪雜聲更多了。
她忽然微笑了一下。
她不那麽緊張了。
母巢的地面不知道為什麽特別難走,蟲巢地面本來就不平坦,這裏的坑坑窪窪還總有黏噠噠的東西,靜靜很努力才跟住蟲哥的速度。
越往後走,粘糊糊的地方越多,蟲哥走得很快,靜靜來不及低頭觀察地上的東西,只能拼老命跟上,等蟲哥停下時,她已經有點大喘氣了。
它們停在一個往斜下方去的廊道前,那個廊道有光,裏面很安靜,廊道兩旁的守衛比蟲哥顏色暗,髒,和之前的守衛一樣,但更高大。
蟲哥先和它們碰了碰頭須,很快彎下上半身,倒垂着頭對靜靜說:“你等一等。”
它的聲音很低,語氣很認真,靜靜叉着腰邊喘氣邊點頭。
“沒、沒問題,你去吧,我等着你。”
蟲哥剛進去,靜靜就慢慢蹲了下來,使勁兒呼吸。要不是地上很黏,她就坐下了,無論深淺,母巢應該是整個巢穴中最中心,這裏的氧氣悶而稀薄,靜靜實在有點倒不上氣兒。
趁着蟲哥進去的時間,靜靜看了看表,現在秒表閃爍的頻率是十個心跳一下。
這時間跨度也太大了。
她喘了一會覺得好多了,慢慢站起來,頭一擡,她猛然對上八只眼睛,左邊八只,右邊八只。
它們沒離開站位,但抻開脖子頭使勁兒伸着,無聲地停在靜靜頭頂,瞳膜不規律的眨動。
在恪守職責的前提下,守衛們對她很感興趣。
靜靜再度确認這個種族一定有好奇的基因,只是大概一直在戰争狀态,無暇展開相關的思潮或者運動。
靜靜也眨眨眼,小幅度地揮了揮手。
“嗯……同志們上班辛苦了,你們這兒崗位待遇怎麽樣啊?”
守衛:“……”
沒過一會蟲哥從廊道裏出來,靜靜已經蹲在洞邊上,跟守衛A和守衛B開始交流關于帶薪假的問題了。當然了,必要的行賄也已經進行完,它們每個都和爛抗戰片裏的鬼子兵頂鋼盔一樣頂着個盆。
看到它出來,靜靜站起來跺跺腳,笑指着其中一個守衛說:“索西斯,我知道它叫什麽了。”
蟲哥的腹甲奇怪地抖動了兩下。
看到它的動作,兩個守衛發出了和之前相似的“哈”音,這是靜靜第二次見到這個動作。
她莫名其妙地看着這段互動。
蟲哥很快對她說:“我王傳喚你,你應該進去。”
“行。”靜靜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她扭頭看見蟲哥還站在外面,“你不和我一起?”
蟲哥扭動了下觸須,靜靜現在知道那是不。
“那我得一個人下去嗎?”
适應性再強,靜靜這時候還是有點慌,她手上冷汗開始冒了。
蟲哥又扭動了一下觸須。
……那是要怎樣。
她看着蟲哥的觸須伸過來卷住自己,把她舉到半空,還不知道名字的守衛B也伸出暗紅色的觸須,在接過她之前,蟲哥忽然用頭須和守衛的咔嗒了幾下。
守衛很快接過她,動作很鄭重,倆蟲像傳遞奧運火炬一樣完成了這次對接。
被守衛B舉着走下廊道時,靜靜悄悄問它:“索西斯跟你說了什麽?”
守衛并不會說謊,咕嚕了幾句,回答:“‘它很弱,要像拿住崽那樣拿住它。’”
“……”
靜靜的心情相當複雜。
在她咀嚼這句話時,廊道走到了盡頭。母巢的心髒中樞徹底展現在靜靜面前,其他的一切她暫時都忘了。
這裏……
意外的小啊。
被放下來時,靜靜打量着四周。
這個蟲族女王眠卧的王房竟然并不大,起碼沒有大過她第一次去的那個穴洞。王房穴壁上有不少小凸起,挂滿了拉絲的粘液,拉垂着一些和靜靜小臂那麽長的卵。空氣潮濕度非常高,靜靜得一直深呼吸才能确保自己不缺氧。
她動了動腳,立馬覺出運動鞋裏的襪子濕了。
無所謂,反正她身上早就被汗浸透了。
收回打量的視線,靜靜深吸口氣,面前三米遠處,就是女王。
她和目前靜靜所有見過的蟲都不一樣。
她……像只大螞蟻,只不過花色很漂亮,也沒有觸角。
而且女王竟然是雙眼的。
女王雙目蟲崽們卻是四眼,這個基因突變太屌了。
女王的王座是個很大的坑洞,她收着足,凹着側卧在裏面,超大的屁股尖尖剛好甩在左側坑邊,那裏不斷在噗噗噗地下卵。她身邊圍了一圈瘦小的蟲,不停把産下的卵一個接一個往外運,在另一個廊道口由守衛接住送出去。這些蟲和靜靜差不多大小,比起蟲哥,它們和女王像多了。
看上去好忙。
靜靜撓了撓額頭。
在靜靜打量王房的時間裏,女王也在打量她。
沉默持續了片刻,女王忽然說話了。
“旅行者。”
她說話時,沒有振鳴,也沒有張開口器,她的聲音傳遍王房,王房就是她的喉舌。
靜靜一開始吓了一跳,她後退了半步,忽然笑了。
“哇。”她顫抖着聲音,歡快地感嘆了一句。
“家庭影院,牛逼啊。”
女王:“……”
她當然不理解靜靜在說啥,靜靜自己都不理解自己在說啥。靜靜覺得自己大概是緊張得有點毛病了。
這個反應明顯不在女王的預料之中,她停了一下,才再次開口。
“旅行者,我的孩子訴說了你的來歷。”
頓了頓,她說:“你很奇特。”
靜靜不好意思地說:“謝謝謝謝,你也是,共勉共勉。”
“……”
女王沒有理會她的胡言亂語。
她盯住靜靜,一只前足探出,抓在王座邊緣,朝靜靜探過身。她的眼眸中有雙瞳,和所有子孫一樣,無機而空曠。
那空曠讓靜靜感到窒息。
她和蟲哥的四目對視,想低頭看看表,卻脫不開視線。
背靠牆在那坐着,靜靜任它金黃色的小觸須,隔着半厘米掃描一樣地“打量”她,直到它收了回去,小小的噴口閉合起來。
蟲哥退後回自己位置。
“好吧。”
它終于說。
随着話落,蟲哥撕咧開口器,背甲的一根觸須伸長,探進喉嚨深處,在裏面卷住什麽,啪叽一聲拔下來,遞到靜靜面前。
“送給你。”它學着靜靜的話說,“兄弟的證明。”
“……”
靜靜看着面前那坨沾着粘液還在蠕動的不知名的什麽玩意兒,默默從挎包裏掏出一個小玻璃瓶。
好吧,不要緊,她以前還收到過一叢鯨虱,不要緊的,不要緊。
“你放進這裏面吧,我會留好的。”她說。
【啪】
觸角松開,那坨東西掉進靜靜的玻璃瓶裏,在底部扭動了一會,接着掉了出來。
它把靜靜的玻璃瓶腐蝕了。
靜靜:“……”
蟲哥:“……”
對不起啊大哥這是我最堅固的瓶子了。
“呃……”靜靜看着在地上蠕動的東西,“要不你先幫我留着,下回再來,我會記得帶上更好的容器裝它。”
蟲哥咕哝了一下,把那坨東西又收了回去。
靜靜擡手看了眼表,說:“四十分鐘了,這裏時間真快。”她想起來什麽似的擡頭對蟲哥說:“再有一會我就回去了,抱歉打斷你之前在做的事。”
靜靜的話讓蟲哥發出一聲咕。
“哦是這樣的。”靜靜解釋道:“一般把我召喚過來的人都是碰到了什麽倒黴的事,你應該也是碰到什麽不好的事,做到一半想靜靜才……”靜靜後半句話消失在了蟲哥吃屎一樣的表情裏。
如果那個肢體動作能算表情的話。
“我就叫靜靜。”她還是補充了一句。
靜靜看着蟲哥想起什麽似的迅速站起來,跑到蟲巢的入口,停了一下,它上身反扭過來看着她。
他們所在的這個巢穴對靜靜來說很大,但很空,橢圓形的巢勉強能分辨出地面和牆壁,除了洞穴深處堆了幾堆紅褐色半固體外什麽都沒有。
靜靜站起身拍拍褲子,會意地快步走到到蟲哥身旁。
她看蟲哥好像一時間有點拿不定主意,探頭看了看外面,又縮回來。
靜靜理解地說:“沒關系,只有十幾分鐘了,很快我就可以回去,而且這裏什麽都沒有,我不會做什麽的,你放心。我就坐在這。”說着她真的抱膝坐下。
蟲哥半邊頭探在外面,兩只眼中重新映入繁星,兩只眼聚焦在靜靜身上。
蟲穴外面有些奇妙的嗡鳴,從通譯器傳進來,應和成一種漂亮的低語之歌。
蟲哥另外兩只眼眸轉動,掃視蟲穴外。
片刻,它對靜靜說:“你應該去見我的王。”
靜靜愉快地說:“好啊。但是這次的時間不太夠了。”她指指手表。
蟲哥的視線迅速被她的手表吸引,但很快拉回來。
它不太熟練地跟靜靜解釋,它是族群中的先鋒戰士之一,如果不是不小心踩爆了五顆女王新産的卵,被罰來鏟幼崽屎,離母巢中樞遠,暫時切斷了和母巢的弱電信號,它吼出第一聲的時候就會有人趕來,聯合絞殺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