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寒珏微微笑道:“我還記得你小時候因為不喜歡喝藥躲在禦花園的那座假山裏一天一夜,現在是改了性了?”
他說的那件事我隐約有些印象,但起因結果卻是完全不記得了,他卻能順手拈來,不知他什麽時候起的心思,竟連這等小事也都記在心上。
我環腰抱住他,将頭深深的埋在他衣裳裏,粗糙質地的衣料讓我的臉有些疼,低聲道:“我想活着,和你一起長命百歲。”
寒珏頓了半晌,以手做梳順着我腦後蓬亂的頭發,啞聲道:“我們會一起走過奈何橋,一起砸碎那碗迷魂湯,再向月老求根紅繩,牢牢的拴住你,好讓我們找到彼此。”
聽他越說越心酸,只收緊臂圈,趁機擦去欲流未流的淚,道:“不過一句玩笑話,竟惹的你如此長篇大論。看來以後我要少說話了!”
此生何幸,歷盡半生,得此良人。
寒珏的手頓了頓,随後放在我耳側,一路往下,直到下巴。我擡頭望着他,想笑非笑的說道:“如果沒有我,冷思肯定高官厚爵,嬌妻美妾,如今粗布淡茶,又有一位醜妻……”
我話還沒說完,便被捂住了嘴,寒珏緩緩彎腰,與我視線平齊,語氣嚴厲而又柔和,帶着不容人質疑的堅決:“高官厚爵,非我所願;嬌妻美妾,非我所求;我今生所求唯你一人而已。以後休的說這些胡話。”
我旋即笑道:“開玩笑的。”
寒珏卻緊皺起眉頭,他畢竟了解我,我對他的感情始終摻雜了愧疚,這是我所有痛苦的來源,也是他難過的根本。看似風平浪靜,一切美滿,其實經不得仔細推敲。
寒珏望着我那頭像草窩一樣的頭發,皺眉道:“不過醜是醜了些。”把我按到銅鏡面前,解開發帶,一縷一縷的細細梳着。
望着漸漸通順的頭發極其聽話的在他手中绾髻,用發帶捆綁,動作一氣呵成,我道:“原來寒大夫不光擅長治病,還善于梳頭绾髻。”
寒珏仔細的紮着發帶,道:“我家娘子的發髻,為夫當然要熟悉。”
被他噎的一時無話,只靜靜地看着鏡中的寒珏。劍眉低垂,星眸暗動,一副粗布衣裳也難遮掩的俊俏形容。
發帶在髻上挽了個結,其餘的飄在腦後,寒珏終于擡起眼皮仔細打量着鏡中的兩人,道:“果真是夫唱婦随,才成親幾時,竟有為夫一半美貌了。”
“不要臉!”木梳摔在地上應聲而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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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珏奪門而去,繼續倒饬院中草藥,我擡腳将斷成兩截的梳子一下一下的全部踢到他腳下。
寒珏彎腰拾起,道:“剛才還用人家绾髻束發,誰知某人竟翻臉不認,平白将你折斷,果然該打!”
我道:“我該打?有本事別踏進這個門檻!”
寒珏道:“你是土匪嗎?”
“什麽?”我一時怔住。
寒珏邊曬着草藥,邊道:“這可是我師父留給我懸壺濟世用的,你又不是土匪,我憑什麽不能進!”
我轉身進屋關門,在房內大聲喊道:“晚上不許上床睡覺!”
寒珏終于慌了,敲門道:“方才我是開玩笑的,你別當真好不好?”
心中有些歡喜,卻嚴肅道:“我就是翻臉不認人,你能怎麽樣?”
“為夫錯了,你先開開門好不好?”寒珏低聲哄道。
正打算原諒他,便聽到外邊有人來喊大夫,聲音既大且急:“大夫,我家娘子吐血了!”
院中只有寒珏一個,不是他還能是誰?
寒珏自作出神醫的樣子,問道:“吐血?”
“是啊,我家娘子前些日子一直咳嗽,但并不嚴重,全家都沒在意,誰知今日做着飯突然咳出血來,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娘子,我不能沒有她!”聲音中帶血哭腔:“常聽神醫說他有個徒弟,治病開藥的本事不比他小,還請您大發恩德救救他!”
我忙開開門,寒珏匆忙拿起藥箱又簡單拿了幾味藥就往外走,臨走到大門時,回首道:“你若覺得累就再睡一會,我片刻既回來。”
我重重的點了點頭,道:“我等你回來。”
寒珏這才放心離去,背影焦急卻不慌亂,果真是個神醫的苗子。
我無聊的在院中翻着草藥,聽到外邊行人成群,好不熱鬧。
“聽說皇帝陛下要南巡。”一個壯漢說道。
老人家眯着那雙看破世事的眼,道:“我還聽說他要路經咱們這個鎮子。”
皇帝南巡本就是尋常事,我父皇在世時也曾數次南巡。南巡這回事說的好聽了就是體察民情,考察官員作風;說的難聽點就是以公謀私為自己謀福利,順帶在對某個美女來個一見鐘情。父皇後宮嫔妃中與他一見鐘情的人多的是。
我繼續哼着歌收拾着草藥,學寒珏那樣挑揀走發黴壞掉的草藥,堆成一堆。
等日薄西山時,又把他們全部搬進房裏,免得露水打濕。我坐在燈下有意無意的翻着神醫留下的書籍,大多是些《黃帝內經》這樣的書,看起來乏味。換書時,無意觸動了哪裏的機關,又在最底下的暗格中的最底層找到些記載本朝事跡的書籍。
裏面說我皇兄是自願就死。
裏面還說我母後是夏國邊境的一個浣衣女子。
裏面緊跟着記載的是劉相是随母後來到齊國。
裏面更說我父皇是一位大義滅親的明君。
我笑了笑,真是荒唐。
把書放回原來的位子,趴在床上卻是怎麽都睡不着,翻了幾百個身依舊是難以入眠,幹脆趴在燈燭旁邊等寒珏回來。
直到天亮寒珏才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來,衣袖旁沾了少許血跡,略帶腥氣。
我起身接過藥箱,把他扶到床邊,他累的一句話都不想說,但還是拍了拍裏邊的位置示意我躺下。
我重關上門,和衣躺在那裏,寒珏閉眼将我摟在懷裏,一夜之間,像是老了十歲,原本光滑的下巴上長滿了青色胡茬,紮的我臉有些疼。
寒珏的聲音有些嘶啞,聲音極小,貼在我耳邊說道:“那位婦人死了。”
勝敗乃兵家常事,縱使華佗在世,也有治不好的病,這原本沒有什麽。
但他接下來說道:“她死時我就在她面前,旁邊還圍繞了她的一子一女和丈夫,她好像不甘心就這樣死去,牢牢的抓住子女的手,想說話卻一句也說不出,每張一次嘴便會吐出一大口鮮血,像極了一場噩夢。思逸,我好怕……”說到後來竟有隐隐的抽泣聲。
我回抱着他,安慰道:“要是每一位大夫都像你這般有良心,世上不知少了多少受苦受難的人。”
我輕輕拍着他的背,許是累極了,一盞茶的時間便停了哭泣,入了夢想。
我打了個哈欠,也合眼睡去。夢中母後皇兄都在,寒珏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