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殷成下午在老劉給自己租的房子四周逛了一圈,熟悉了下環境,又買了一點日常用品,花時間寫了一點影評。
晚上六點準時出門,和老劉約在報社附近的一個餐館見面,打電話的時候老劉在電話那頭砸吧了兩下嘴,嘆息了一句:“成子啊,等會兒你嫂子也在的,她要是說了什麽你不想聽不樂意聽的,你別見怪啊。你也知道女人上了年紀就愛嘚啵嘚啵以前那些事情的。”
王殷成:“沒事,我也很長時間沒見嫂子了。”
老劉和王殷成約的地方離報社不遠,其實離王殷成住的地方也不遠,一個裝修很有南方特色的餐館,地板和周圍的牆壁都是木制結構,雕空的屏風隔出一個個小包間,走道裏挂着宮燈,服務員穿着漢服留着長發戴簪花。
王殷成到的時候,老劉和他老婆已經到了,老遠就沖王殷成揮手。王殷成淡笑着朝他們走過去,老劉和李娟同時站起來,老朋友見面瞬間就紅了眼,兩人一起抱住王殷成。
王殷成自小性格淡寡,沒什麽朋友,老劉和李娟卻是少有的當年和他關系處得好的,李娟和王殷成當年還是一個班的,因為王殷成才認識了老劉。
王殷成和他們擁抱,坐下後眼睛也有點紅,看着老劉和娟子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娟子嫁給你,真是鮮花插牛糞了。”
老劉雙手搓着大腿,眼睛漲漲的,罵了一句:“滾犢子,你就嫉妒吧你!”
李娟給王殷成倒水,瞪了自己老公一眼:“閉嘴!”
老劉沖王殷成挑下巴:“你看你看,娟子每次都這樣,永遠護你不護我,真懷疑我們當初領的那證是不是假證!!”
王殷成勾唇笑,笑意散在雙眸裏,茶金色的眼珠子漂亮得讓人心顫。
李娟瞪老劉:“那可不是,兒子也是假的,泥巴做得,塞進肚子裏再拉出來的。”
老劉哈哈大笑:“別別媳婦,怕了你了,回頭咱兒子又得問我他是怎麽生出來的了。”
李娟嗤笑一聲,笑意卻突然凝在唇邊,但她很快掩飾過去,拿了菜單看王殷成道:“點菜吧,先點菜,這家的地方菜挺有特色的,不過廚子做菜也慢,我們先點菜聊着。”
老劉也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忙跟着插科打诨:“是是,先點着,我跟你說啊成子,他們家的松子桂魚你一定得嘗嘗,做得特別鮮,真的!”
王殷成淡笑,雙手一攤,“反正你們做東,吃什麽你們看着辦,我就負責吃。”
娟子很爽快道:“行行!!沒問題。”
娟子點了六菜一羮,服務員拿着菜單離開之後,老劉和王殷成開始聊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老劉喝了口水:“成子,這次你來可得幫哥哥我好好表現表現,收拾一下我們報社的那些槽貨。我把你之前寫得那些財經評論給我們老總看了,我們老總當場就拍桌子說必須把你挖過來負責財經版塊。為這事,我還得罪了個人,就我們財經版的一個臭娘們兒,等明天你來上班就認識了,我槽,水平沒半點,天天靠着板個臉色給人看,她要不是老總老婆的侄女,我都懶得睬她,個什麽玩意兒!”
王殷成一聽就懂了,“本來她負責財經版?”
老劉點頭:“她是H大畢業的研究生,老總老婆的侄女,在我們報社呆了有一年了,也不知道當初老總的老婆是怎麽和她說的,反正她好像一直都想負責財經版塊,那塊原來我負責,後來我升主編了,她就想頂我的位子,我把你一推薦,她的美夢就泡湯了。哎呦,你說現在的小姑娘,剛剛離開學校才多久啊,就想負責一個版塊,就算是個名牌大學的研究生,也得看資歷和水平不是?她眼界太窄,我很早就和老總說她不行。”
為了這事,李娟沒少聽老劉抱怨,忍不住插嘴說了一句:“那女的我見過,長得尖嘴猴腮的,本來也算個小美女,也不知道她爹媽怎麽養她的,氣質弄成那個樣子,毀死了。”
老劉繼續道:“反正那女的你以後別搭理,稍微弄個小版塊給她負責負責就行了,小姑娘太傲氣了,見誰都覺得那人水平沒她高。我要是指望着她負責財經版塊,三個月之後報社肯定倒閉!!”
王殷成點頭:“我明白。”王殷成雖然并沒有在報社工作過,但他們那個圈子就那麽大,他又是混影評和財經圈的,知道不少事情,他明白對于任何一個公司來說,空降兵都是老員工的心頭大患。他混得好了,別人嫉妒,他混得不好,又托別人後退,混得不上不下,又難免被後來者居上。
李娟看了看老劉:“哎,我記得你之前說你們人物訪談那塊兒要采訪誰來着?那個華榮藥業的什麽?劉恒?”
老劉:“哎,這快就是成子要負責的,新貴,要是能采訪到他,弄到獨家專訪,成子你今年的年終獎肯定就沒有問題了。”
女人沒有不八卦的,提到有錢又單身的男人,就管不住自己的嘴:“哎,老劉,那個劉恒我記得他沒結婚吧?”
老劉鄙夷的指着自己老婆:“女人家家的就是喜歡問人家高富帥有沒有結婚有沒有女朋友,真是。”
劉娟:“有老婆沒啊?”
老劉:“沒有沒有!他單身的鑽石王老五呢!據說女朋友都沒有!不過啊……”老劉砸吧了兩下嘴,“我記得以前好像有人和我說過,那個劉總在國外有個男朋友吧?這誰清楚呢?不過他也太低調了,行事也挺有手腕的,之前有個雜志社好像拿到了什麽一手資料,本來想發的,後來劉恒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消息,硬是給那個雜志社施壓,那個消息就沒發。”
李娟嘆了口氣:“真沒意思,爆了料什麽的讓咱小老百姓樂一樂麽……”
王殷成和老劉同時失笑,剛好這時服務員端着菜上來,王殷成往旁邊讓了讓,娟子不知道想起什麽,道:“成子你最近還單身麽?”
“啊?”王殷成被這個問題弄得愣住,“是啊,單着。”
李娟:“你想找什麽樣的?我那裏有資源。”
“啊?”服務員把菜擺好,看了看桌子旁邊放着的結賬單,轉身離開。
李娟:“我不是現在不工作在家帶小孩兒麽?有時候也在慈善機構幫幫忙什麽的,你喜歡什麽樣的?”李娟湊到王殷成旁邊,眨了眨眼睛:“真的什麽資源都有哦~~而且人都很好,做慈善的麽,人還是不錯的。”
王殷成露出你饒了我的表情,“算了吧,我還是先把工作搞好吧,要不然你老公跟着我倒黴。”
李娟:“那沒事,工作不好可以換麽,關鍵是趁着年親早點找個好老公~~”
老劉和王殷成哭笑不得。
一頓飯吃得很開心,大家都是三十左右的成年人,都明白對一些事情需要閉口不談、對一些事情需要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道理。
吃飯途中李娟接了個電話:“喂?……恩……沒啊,我沒有啊……哦,是麽……我不知道啊……嗯嗯,行行,那問問那個誰吧,我最近忙着帶小孩兒不知道呢……好好,一定一定,有時間肯定出來。”
李娟挂了電話,老劉問:“誰啊?你那麽官方的口氣?”
李娟看了看王殷成,“周岩,我倒納悶了,他怎麽知道成子回來的,問我要成子的電話號碼呢,說有時間出來聚聚。”
王殷成沒說話,老劉拿餘光掃了眼王殷成,道:“吃飯吃飯,管他的,又不熟。”
一頓飯吃得賓主盡歡,三人從飯店走出來的時候也已經快十點了,老劉和李娟的兒子今年才五歲,快上中班了,兩個人都不放心兒子,所以也就沒在外面晃悠。
老劉勾着王殷成的肩膀沿着馬路牙子慢慢走,李娟去拿車,“兄弟,聽哥一句,以前的過去都過去了,沒什麽過不來的坎兒,日子還要照過不是麽?娟子也想給你介紹好的。”
王殷成失笑,俊秀的臉在昏黃的路燈下散出一股子慵懶的味道,茶金色的眸子像是鍍上了一層光:“你們想太多了,我這幾年過的挺好的。”
“那你還單着?”
王殷成又笑,淡淡的笑意彌散在唇邊:“我那是生活圈子窄,沒有合适的,有合适的我也不會單着。你們放心好了!”
老劉想了想,覺得言盡于此,多說反而是自己矯情了,他拍了拍王殷成的肩膀:“成!以後跟着哥哥好好幹!改明兒去我家,我帶你見見我家那個大胖小子!”
“行!”
老劉和李娟住在三環外,離這裏有點遠,王殷成卻只要走十五分鐘,也就沒讓他們送。
老劉和李娟走之後,王殷成雙手插在褲帶子裏沿着路邊慢慢往前走。他有這個習慣,每次想一些事情的時候他都要走一走,不能單坐着,否則人會很焦躁。
他想起剛剛吃飯的時候,娟子臉上有那麽一刻閃過絲尴尬,雖然很快掩飾過去,但王殷成天生就是懂得察言觀色的人,他看到了,只是假裝沒有看到,而他也知道,娟子當時為什麽有點尴尬。
當時他們在說“兒子”這個話題。
王殷成腦海裏突然回憶起很多年之前,他躺在病床上眯着眼睛,頭頂眼前都是一片刺目的白,他掙紮着想起來,渾身卻濕漉漉的沒有力氣,朦胧間聽到有人說——
“把孩子帶走吧,合同上有寫的,他無權看孩子也沒有孩子的監護權和撫養權。”
“不用了,抱走了,這是為他好。”
“對,這件事情一過,他還能繼續好好生活。”
“不,你那是在害他,看一眼以後會記一輩子,痛苦一輩子,走吧走吧,算我求你了。”
……
王殷成在十字路口停下,眼前是五彩的車流,紅綠的燈光和斑斓的人群,他一動不動站在那裏,手心都是冷汗。
有些記憶早被自己鎖在黑匣子裏,一輩子都不想觸碰,然而有些卻永遠無法沉澱,好像是河底經久的沙石,以為翻不出漣漪了,最後才發現,季節性的潮漲潮落都能讓河底翻騰出浪花。
不會忘的,也不可能忘。
即便是王殷成如此淡薄的性格,也永遠會記得那一天,冰冷的手術臺、墜脹的肚子、頭頂刺眼的手術燈……那是從自己身體裏剝離出來的血肉,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是他孕育了十個月的結晶。
然而卻終究沒有見過一面。
王殷成永遠記得那天,五月十八。
那是一場交易,是當年王殷成為了幫周易安還債選擇的不歸路。自此之後,他的人生便是逆轉性的颠覆,沒有人能體會那段時間自己的心境,那些嘲笑的鄙夷的,都不過是最最輕微的淩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