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業障

還清晰地記得那瞬間發生的事。眼睛即使不閉起來,也像電影般能夠重新再現。加賀靜子行兇的動作被辛銥短短的幾句艾略特的《荒原》收服了,柯奈敏捷地奪去了她手上的斧子,接着趕來的時平和林西帶着一隊警察沖上去,铐住了加賀靜子。

“我想現在,都清楚了。”辛銥從二樓走下來,她身上還穿着鬥篷式的黑色雨衣,雨衣邊上綴着奇怪的金色鈴铛,她手裏拿着什麽東西,微笑着來到了我們面前。

“辛栖,你的推理是對的,這次的事件的确是兩個人完成的,就是加賀朱美和羽織寺優姬。”辛銥直視着加賀靜子,重瞳裏迸出異樣的光芒,“我說的對嗎,羽織寺優姬?”

“什麽……”我驚訝的張大了嘴,難道一直和我們相處的人是羽織寺小姐?!

“确切的說,是裝扮成加賀靜子的羽織寺小姐吧?”巫女人偶般的笑容越發的詭異。

“你在說什麽啊,二樓的那幅畫像難道不是羽織寺小姐嗎?”剛蘇醒的宋行難以置信地發問。

辛銥并沒有回答他,“還是先來解答警察想聽的事吧。”她的目光偏向時平,促狹的一笑,後者撇了撇嘴。

“那就從一開始說起吧,加賀靜子的母親加賀朱美從小就跟在羽織寺夫人身邊,但是在羽織寺夫人準備來到戰争前線陪伴丈夫的前一段時間,加賀朱美先行來到羽織寺天善身邊,為夫人的到來做準備,而就在那短短的一個多月,加賀朱美和羽織寺将軍發生了關系,并且後來懷孕生下了加賀靜子,但是羽織寺将軍并不知情,而在那個戰亂的時候,羽織寺夫人也沒有過問為什麽身邊的侍女生了個孩子,而且我想她對加賀靜子也十分疼愛吧。兩年後,羽織寺優姬出生了。戰争也已經趨于結束,羽織寺将軍本來就是憑着貴族頭銜才當的挂名将軍,那是早就帶着家眷逃到黑房子裏隐居了。但是随後發生的事,我想大家不會喜歡的,羽織寺将軍經歷戰亂後心靈受到了極大的創傷,導致了他的一些列怪癖,其中就包括一種倒錯的性癖,就是對幼女感興趣。家裏的除了親生女兒就是加賀靜子,他自然是對加賀靜子下手,夫人自然是不知道這些事的,加賀靜子那時大概是十二歲左右吧,也許終于忍受不住和母親坦白了,加賀朱美自然是大吃一驚,萬般無奈之下她只有去和羽織寺将軍坦白,也許是為了保險吧,她挑了一個夫人也在場的時間。可惜就是這樣鑄成了大錯。”

我随着辛銥的講述想象着:

“老爺,我有件事想跟你說。”加賀朱美忐忑不安的看着羽織寺天善,她一直捉摸不明白這個男人。

“你說吧。”羽織寺天善是個蒼白的中年貴族,戰争把只關心風花雪月的他折磨的憔悴不堪。

“朱美你說吧,有我呢。”端莊美麗的夫人微笑着。

“老爺……請你不要再那樣對靜子了……她,她其實是你的女兒……”夫人的微笑給了朱美勇氣。

這句告白無疑是平地的一聲驚雷。

“這……你先下去吧……”羽織寺天善急忙把她支了下去,匆忙下去的加賀朱美沒有看見羽織寺夫人憤怒扭曲的目光。

入夜,加賀朱美按平常的習慣檢查每個門有沒有鎖好,當她走進主卧室的時候,聽到了羽織寺夫婦的争吵。

“你就是個禽獸!是混蛋!”羽織寺夫人怒罵着,被一直視如姐妹的女人搶奪了丈夫,這種被背叛的憤怒沖昏了她的頭腦。

“我怎麽知道那個下賤的女人懷了啊!還生了下來!真是不要臉!”

“你以為呢,哪個賤人不想攀高枝啊!你真蠢!被人活活算計了!還把那野種給……”加賀朱美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敢相信這是那個平時是自己如姐妹的夫人說的話。

“她算是高估自己了,以為懷孕就有護身符了,她也配給羽織寺家生孩子?!我明天就給她點兒錢叫她帶着那個野種滾蛋!”

加賀朱美不想再聽下去了,“既然如此……”她流着淚跑到廚房,拿起了那把鋒利的劈柴用的利斧,來到了主卧室,養尊處優的貴族和夫人怎麽敵得過每天幹粗活的女仆?加賀朱美瘋狂的發洩着自己的怒火,她用他們的鮮血染紅了整個卧室。可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兒就站在主卧室門口,眼看着她完成了這所有的暴行。女孩眼睜睜地看着着血腥的一幕,看着母親瘋狂的行為。

“然後,加賀朱美就把羽織寺夫婦的屍體,确切的說是屍體的碎塊,扔進壁爐裏燒了。這就解答了四十多年前羽織寺夫婦失蹤的案子。而加賀朱美在做完這一切之後就精神失常了,那尊聖女像,應該就是當年她和羽織寺夫人一起留洋的時候加入的某種宗教吧,挖掉嬰兒的臉,就是她對自己生下孩子的懊悔的表現,而那道裂紋,就是她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下把聖像擲到牆上造成的吧。在加賀朱美死後……”

“你不是說江岸和朱紗的事與加賀朱美有關嗎?可是她死了……而且還有羽織寺小姐……”柳喬裝着膽子發問。

“多重人格的産生與童年創傷有密切相關,尤其是性侵害。多重人格屬于神經官能症的一種,和其他神經官能症一樣,也是由人體神經系統的功能失調引起的。1980年出版的《精神疾病診斷和統計手冊》第三版中,把多重人格界定為“在個體內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獨特的人格,每一個人格在一特定時間占統治地位。這些人格彼此之間是獨立的、自主的,并作為一個完整的自我而存在”。患者的男女比(1:9)可以作為佐證,這或許是女孩比男孩易受到性侵害的緣故。當受到難以應付的沖擊時,患者以“放空”的方式,以達到“這件事不是發生在我身上”的感覺,這對長期受到嚴重傷害的人(如近親相奸)來說,或許是必要的。所以,長期被親生父親進行性侵害的加賀靜子,在目睹母親虐殺羽織寺夫婦而且長期精神錯亂之後,在她體內形成了第二種人格,就是以‘加賀朱美’形式存在的‘母親’。而且在幾年後的某種情況之下,加賀靜子親手殺死了自從母親死後一直和自己相依為命的羽織寺優姬,這時的她精神已處于崩潰的邊緣,于是又生成了第三種人格,即‘羽織寺優姬’。多重人格的每一種人格都有不同的生理和心理反應。它們往往表現出不同的性別、年齡、種族、家庭特征;尚有不同的智商和視力;更甚者,有的對同一種藥物竟也有不同的反應。而尤具戲劇性的是,有些人格還可相互交換意見,并合作進行各項活動。由于主人格‘加賀靜子’做了這樣過分的壞事而對其産生厭惡,所以從那以後在加賀靜子身體裏起主導地位的就是‘羽織寺優姬’這個人格,但由于主人格的記憶和意志過于強大,使‘羽織寺優姬’的意識與‘加賀靜子’的意識糾纏在一起,所以她會有記憶混亂的情況發生,比如認為自己是紅綠色盲,卻在習作上署上羽織寺優姬的名字。”一直保持沉默的柯奈慢悠悠地解釋着。

“這怎麽可能?!紅綠色盲這種事……”宋行表示不信。

“1978年12月普利米利根因強奸俄亥俄州立大學4名女學生而受到指控。可法院又宣布他無罪,理由是他具有多重人格。米利根父親是個夜總會演藝人,後自殺身亡。年幼的米利根遭受繼父的折磨和性虐待,9歲時他身上就逐漸産生其他的人格。他總共有24個人格,其中第三個人格叫雷根,22歲,是充滿憎恨的人格。他是南斯拉夫人,英語帶有斯拉夫口音,以塞爾維亞克羅地亞語說、寫、讀。武器及軍事權威,同時也是空手道專家。他有強大的體力,能有效控制腎上腺素。他是一位共産黨員及無神論者。他的責任是保護家庭的每一位成員,包括婦女與小孩。在危險的環境中由他負責管理。他曾犯罪并且吸毒,有暴力傾向。體重210磅,虎背熊腰,黑發,八字胡、色盲,只畫黑白圖畫。另外23個人格你可以自己去查。羽織寺小姐是色盲,會畫畫的是加賀靜子,那幅畫像就是加賀靜子給羽織寺小姐畫的。”柯奈很耐心卻漫不經心地講着,像在給幼兒園小朋友解釋天為什麽會下雨。見辛銥退到了一旁,她便從沙發上直起了腰,又開始用與辛銥低沉陰鸷不同的平緩語調開始講述:

“跟辛栖想的一樣,這一連串事件的發生是不同的‘人’所做的,只是這些人都居住在同一個人的身體裏,就是加賀靜子。那天晚上‘羽織寺優姬’----既然這是加賀靜子體內的主導人格,就以她來稱呼吧。在檢查二樓的門,偶然聽到了江岸和朱紗關于朱紗懷孕的事情的争吵,于是觸發了她體內‘母親’人格的蘇醒,這時的‘羽織寺優姬’已經化身為加賀朱美,加賀朱美要做什麽呢?當然是砍死對懷孕嗤之以鼻的那對男女,在同一具身體裏的加賀靜子的記憶中搜索到了當年的那把兇器的所在位置之後,便從地下室裏拿着它來到了主卧室,砍死了江岸和朱紗,我想是因為當年加賀靜子并沒有看到母親是怎樣把屍體砍碎再用鮮血塗抹,所以就采取了最直接的辦法,去羽織寺小姐的房間拿了紅顏料把卧室塗紅,并順手把他們身上的鑰匙去下來重新套在鑰匙環上,出于管家的習慣。在回到走廊之後,她又注意到了陽臺上的聖女像,于是用斧頭把它砍倒,然後回到她原來的房間,也就是辛栖現在睡的房間,脫下血衣和鑰匙,放進櫃子裏,直到這時,她才恢複成了‘羽織寺優姬’的人格。多重人格患者的人格會輪流出現控制患者的行為,此時原本的人格對于這段時間是沒有意識也沒有記憶的。分裂出的人格之間知道彼此的存在,也有一些情況,人格之間并沒有察覺彼此的存在,這會導致嚴重的‘遺失時間’現象。顯然,‘母親’這個人格沉睡了幾十年才蘇醒,一般人即使出現‘遺失時間’現象可能也不會意識到自己是人格分裂,但因為互相知道存在的‘羽織寺優姬’了解這一情況,所以她意識到了這些,她跑上二樓,最先看到的就是陽臺上倒下的聖女像,她吓了一跳,覺得那上面肯定沾有自己的指紋,于是慌慌張張聖女像拖到了自己房間,但是要處理的東西太多,她便切斷了電話線,又跑出去捅漏了車的油箱,好讓你們無法報警,這樣她就有充足的時間來毀滅有可能存在的證據。”柯奈目光一轉,筆直地看向加賀靜子,“我說的對嗎?”

“你說得對,我是羽織寺優姬,那年我和靜子被關在地下室,一道白光過後,我就在靜子身體裏了,我不知道原來的身體在哪兒,只是照鏡子的時候發現自己在靜子身體裏,我經常能聽到靜子在對我說話,她說她罪孽深重,要我代替她好好活下去,從此之後,我就成了靜子,我用靜子的筆,畫畫,幹活,對別人撒謊說我回日本了,我和靜子已經合二為一了……”加賀靜子身體的女人雙目微合,神情陶醉。

“但是,剛剛出現的那個想殺宋覺的,應該就是真正的‘加賀靜子’的人格。”辛銥再次發話,“當年的事情,我想用這個就能解決了。”她擡起手,是兩個日記本和一張紙條。

其中一個本子上是潇灑有力的字跡,紙頁已經泛黃,是多年以前的字跡,是艾略特《荒原》中的選段:

“那總是在你身邊走的第三者是誰?

我算數時,只有你我兩個人

可是我沿着白色的路朝前看

總看見有另一個人在你的身旁

裹着棕色的鬥篷蒙着頭巾走着

我不知道那是男人還是女人

——但在你身旁走的人是誰?

那高空中響着什麽聲音

好似慈母悲傷的低訴

那一群蒙面人是誰

湧過莽莽的平原,跌進幹裂的土地

四周只是平坦的地平線

那山中是什麽城

破裂,修好,又在紫紅的空中崩毀

倒下的樓閣呵

耶路撒冷、雅典、亞歷山大、

維也納、倫敦

呵,不真實的

恒河幹涸,疲萎的葉子

等待下雨,烏黑的雲

在遠方集結,在喜馬萬山上。

林莽蜷伏着,沉默地蜷伏着。

于是雷說話了

噠塔:我們給予了什麽?

我的朋友,血激蕩着我的心

一剎那果決獻身的勇氣

是一輩子的謹慎都贖不回的

我們靠這,僅僅靠這而活着

可是我們的訃告從不提它

它也不在善意的蜘蛛覆蓋的記憶裏

或在尖下巴律師打開的密封下

在我們的空室中”

另一個本子比較新,上面的字跡不好看:

“情人在煩惱中入睡

而我不能安慰他

瘋人院等待着

黑鐵的手臂冰涼無際

愛情毋庸置疑

但是月亮太冷了

我必須裹緊披肩回向門廊

枯葉的美麗過于安靜

荒原是沸騰的

我已經看不到

他在轟隆的私語聲中

徐徐下降

而我卻走得太遠

像兩只火狐一樣悲鳴

當大雪掩蓋了先行者的足跡

我如此愛着,但卻是不夠的

親吻觸摸擁抱歡笑和欲念

都是不夠的因為

情人不願與我一同瘋狂

誰将被人忘卻

誰将永遠被傳誦

誰将固執地回向家園

誰創造了世界

卻無力居住其間

漆黑的閃光的陽臺

我不再虛構痛哭和驚詫

我和我的愛情

将在熊熊爐火前相對餘生”

這是餘傑的《艾略特之妻》,而那張紙就是我那天從畫板後面找到的那張。

“宋覺先生,我想當年的事情,就像是你們四個是擦肩錯過。換句話說,就像扣錯了鈕扣般。宋醒愛着羽織寺小姐,但羽織寺小姐卻愛着宋覺,宋覺又傾心于加賀靜子,而加賀靜子則仰慕着宋醒。這四人的想法竟分歧至如此令人心寒的程度……事已至此,宋覺先生,你是想不起來最後的部分嗎?”辛銥的聲音裏竟然有些憐憫。

“我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靜子,那時她們還沒被關進地下室,我曾經爬上羽織寺小姐的窗子,那是我剛從那片花叢采了風信子,想送給靜子,因為她那個時候都是在羽織寺小姐的房間裏打掃,可是那天卻是小姐一個人在那裏,我一下很尴尬,只好把手裏的花送給了她,還告訴她那是風信子。她很開心的收下了,還別上了一朵在頭上,跑了下去,撞上了我哥哥,花散了一地,她有些不好意思,轉身跑開了,哥哥撿起了那些花,目光卻定在了她的背影上。後來隊長把她們關進了地下室,哥哥和我經常下去照顧她們,哥哥那時最喜歡的詩就是艾略特的《荒原》,他把詩念給她們聽,當念道‘一年前你初次給了我風信子,他們都叫我風信子女郎。’的時候,哥哥和羽織寺小姐的臉都紅了,只是他看着她,而她看着我,那時我就隐隐覺得不好了,只是沒想到後來發生了那樣的事。”宋覺停下了,他顯得格外痛苦,“我在辛銥小姐那裏直視了自己的罪過,就又回到這裏想尋找救贖,我再次爬上了那個窗戶,砸碎了自己的心魔,本以為能向靜子忏悔,可是她竟然那樣恨我。”宋覺沒有看向加賀靜子,而是低低的垂下了頭,像一下進入了墳墓,沒有了半點生氣。

“宋覺替宋醒送信被紅衛兵隊隊長抓住,被打的情況下供出了宋醒的名字。而加賀靜子是知道羽織寺優姬喜歡宋覺的,當加賀靜子看到自己心愛的男人傾心于一個根本就不喜歡他的女子時,她的憤怒已經開始燃燒了,而那個女子又是她相依為命的姐妹,加賀朱美的人格中嗜血的因子開始騷動了,最後宋覺供出了自己愛慕的人,而在那中瘋狂的時局之下,自己愛慕的人很有可能會因為這封寫給根本不在乎他的女人的情書喪命,雙重的恨意湧上心頭。加賀靜子抓起地上的斧頭,逼羽織寺優姬殺了宋覺,可她下不了手,于是已經迷失心智的加賀靜子殘忍的砍死了羽織寺優姬,處理了屍體,回到地下室之後想親自砍死宋覺,但那是由于殺人後的恐懼和對優姬的悔恨,是‘羽織寺優姬’的人格誕生了,不忍殺死心愛人的‘羽織寺優姬’把昏迷的宋覺扔在了黑房子門口,從此便一兩種混合在一起的人格生活到了現在。那些艾略特《荒原》的節選是宋醒摘抄寫給羽織寺優姬的,但羽織寺優姬鐘愛它卻是因為那也是她想向宋覺表達的感情,而那《艾略特之妻》則是加賀靜子抄給宋醒的,她知道那是宋醒最喜歡的詩。我對着‘加賀靜子’人格念《荒原》就是想把‘羽織寺優姬’的人格召喚回來。”辛銥替宋覺說了下去,她停頓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羽織寺小姐的屍體應該就埋在她倆的‘花園’裏,就是停車的地方。”時平朝一個警員使了個眼色,後者點點頭就出去了。

“也是當年宋覺采風信子的地方。”辛銥幽幽的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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