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生日

半年的時間,足以讓一個人接受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狀态。

林遙遠完全沒有記得今天是自己曾經的生日。同時他又覺得自己剛才猛然冒出的猜想有點自作多情,即便今天恰好是他的生日又怎麽樣？唐啓耀那家夥可是連他的葬禮都沒當一回事。

突然沒有心情繼續再看文麥克的郵件，他關掉電腦後發了條信息給範小雨說自己有事要先走，便離開了公司。

去奶糕店買了蛋糕，他才慢悠悠的回了公寓。

他把數字蠟燭插在蛋糕上點亮,熒熒的燭光有一圈可愛的光暈,那簇小小的火苗看起來似乎很快樂的躍動着。倒影在林遙遠的瞳孔裏,卻顯得飄忽不定。

過去十年裏，唐啓耀總會記得他的生日,就連他在國外讀書的時候，唐啓耀也會在他生日當天專程過去和他一起慶祝。

童年到青春期,再到終于長大成人，這樣相當長的時間裏，他一度覺得唐啓耀是世上最疼他的人。

也正因為這樣，即使沒有完整的家庭，沒有像別的小孩一樣有父母的寵愛，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不幸的。

可是還是因為這樣，在他發現，最信任和依賴的唐啓耀事實上并不重視他這個弟弟的時候，才更加令人難以接受。

味同嚼蠟的吞下一塊自己的生日蛋糕，林遙遠的心情低落到無以複加。

程琛已經超過一個星期沒有聯系他，那天之後兩個人好像就陷入了冷戰一樣的氣氛裏。他不知道程琛當時到底為什麽生氣，思索了很久只能歸結為戀人之間的控制欲，程琛的性格的确像是那種需要時刻掌握對方行蹤和動态的人。

這不能簡單的說是他替程琛開脫，實際上，他對程琛根本就沒可能硬得起心腸或是冷起臉孔。就算真的是程琛的錯，他也還是會乖乖的攬下所有的問題，認定是自己的錯，在他眼裏程琛不可能有錯。

認清這個現實并不需要太久，再加上這個特殊的日子裏，獨自一個人的感覺真的算不上美好。他斟酌了一會，小心翼翼的發了條短消息給程琛。

“在忙嗎？晚上一起吃飯好不好？”

消息發送成功。起初他緊張的等待着提示音的響起，眼睛時不時的瞄着手機，總覺得下一秒屏幕就會亮起來，對于程琛回複他的內容他也設想了N種可能。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程琛沒有回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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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漸漸暗下來的時候，林遙遠戴着頂帽子出了門。

《神探風雲》上映已經一周的時間，他都還沒有抽出時間去看，上次在首映禮上也只來得及看了個片頭。

生日的這一天不能躲在家裏傷春悲秋，總要去做點真正能開心起來的事。他對程琛在這部電影裏的表現也十分期待。程琛出道十年，拿過獎項無數，但這還是第一次和穆連戈合作。

程琛加上穆連戈這種超級組合的票房號召力可想而知，今天又恰好是周五，影院裏的年輕人很多，熙熙攘攘的倒是沒什麽人注意到刻意掩去面容的林遙遠。他随着人流進了放映廳，找到自己門票對應的靠後排的座位坐了下來。

影片還沒有開始放映，坐在前面的兩個女孩熱烈的讨論着程琛在這部片子裏的造型。

有個高個子的觀衆從外面進來，坐到了林遙遠的斜前方。女孩們的交談聲戛然而止，不時的向那邊張望着，然後湊到一起小聲的嘀嘀咕咕。顯然她們讨論的對象已經從不可及的程琛轉移到了身邊。

林遙遠随意的瞟了一眼，頓時愣住了。

雖然換了不常穿的休閑服，但是那個人，是唐啓耀沒錯。

他清楚的記得，唐啓耀從來不進的有三個地方：KTV、游戲廳，和電影院。

四周的燈徹底暗了下來，電影開始放映。

本來一心想看程琛精彩表現的林遙遠，心思卻完全集中不到銀幕上，不時的看着唐啓耀的側臉走神。

這部電影公司一定有樣片的，那唐啓耀為什麽會特地到影院來看？

銀幕上光影交錯，程琛飾演的神探正式登場，鏡頭由遠及近的打在他的臉上，女觀衆們發出一陣壓抑不住的歡呼。

林遙遠猛的心驚了一下，難道唐啓耀也是為了看程琛？

唐啓耀始終安安靜靜的，也沒有什麽明顯的表情，至少從林遙遠這個角度來看，完全看不出什麽。

兩個小時的電影結束，林遙遠幾乎連電影的劇情都沒理清楚。

銀幕上已經開始播放片尾的工作人員名單，工作人員把放映廳裏的燈光打開，有觀衆陸陸續續的起身向外面走，唐啓耀仍舊坐在那裏沒有動，還是很認真的在盯着銀幕看。

那兩個和他鄰座的女孩又把頭湊到一起嘀咕了什麽，長頭發的女孩忽然紅着臉輕輕打了短發的女伴一下。

林遙遠皺了皺眉，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很有女生緣，那時甚至還有女孩子找到家裏去送禮物送情書。可是随着他漸漸長大，就再沒見過或是聽過唐啓耀的桃花。

這時短發的女孩笑嘻嘻的對唐啓耀說道：“先生，等下有時間嗎？我們想找人一起去拼餐。”

唐啓耀沒做聲，女孩又問了一次，唐啓耀才微微轉過臉來，漠然道：“對不起，我沒空。”

長發女孩顯得有些尴尬，短發女孩不死心道：“不然一起喝杯東西也好啊。”

放映完全結束，大銀幕恢複成灰白一片。唐啓耀慢慢站起身來，女孩們期待又緊張的看着他。

唐啓耀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聲音比剛才還要冷幾分：“我真的沒空，抱歉。”

林遙遠以為在這樣燈火通明的情況下，這裏也一共只剩下不到十個人，唐啓耀一定會看到他。誰知唐啓耀說完那句話之後，頭也沒回甚至眼神都沒有向後瞥，就目不斜視的往出口那邊去了。他盯着那個背影猶豫了一下，還是起身跟了出去。

唐啓耀出來以後沒有在影院停留，很快驅車離開。

跟在唐啓耀的車後面開了好幾條街之後，林遙遠開始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傻，打算結束這場無聊透頂的跟蹤時，唐啓耀把車停了下來，下車走進路邊的一家蛋糕店。

林遙遠用力眨了幾下眼，心裏冒出一個不可思議的猜想。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猜想，幾分鐘後，唐啓耀從店裏出來，手裏提着一個蛋糕盒子。

兩輛車一前一後行駛着，林遙遠先前産生的無聊念頭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仿佛在突然之間，他變成了一個去找尋寶藏的探險家，正在按圖索骥的前行。

他們正在行駛的方向顯然并不是要回唐啓耀的公寓，而是前往另外一個兩人都很熟悉的地方。

目的地越來越近，林遙遠握着方向盤的手心漸漸滲出了汗水，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緊張還是在興奮。

唐啓耀從車裏把蛋糕拿出來，又從後備箱裏取出了一個袋子，慢慢的走近那棟建築。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漆漆的樓道口。不一會，樓上本來黑暗的某個窗口亮起了柔柔的燈光。

不遠處的車子裏，林遙遠凝視着那扇窗口，雙眼閃爍着茫然卻又十分激烈的情緒。

這是他的家，也是他們的家。在去年唐啓耀購置新公寓之前，他們一起住在這裏許多年。

唐啓耀記得他的生日，才會帶了蛋糕回到這裏來。

這個發現讓林遙遠雀躍起來，又很快疑惑起來。他不知道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唐啓耀。

遭遇意外車禍“死”去的那天晚上，唐啓耀還對他說“你是哥哥的驕傲”這種窩心的話，不過幾天之後的葬禮，唐啓耀就能在他的墳墓旁沉溺于感官的放縱。

誰又知道此刻一時興起記起兄弟之情的唐啓耀，會不會在轉眼間就再次把已經“死”透的他完全抛之腦後。

時間一點一點的走，不知不覺接近午夜。

林遙遠看着時鐘上的數字，默默的倒數着，他馬上就要二十一歲了。

唐啓耀此時在做什麽呢？把蛋糕擺在他的靈位前，然後點亮蠟燭替他許個生日願望？唐啓耀是不是會一邊回憶一邊傷心，會為他掉幾滴眼淚嗎？

十二點到了。

林遙遠有些發怔的看着家裏的窗戶，燈光卻在幾秒後熄掉了。他慢慢的伏在方向盤上，忽然有點想哭。

靜靜的過了一會，耳邊傳來汽車解鎖的聲音，他以為是自己的幻聽，緊接着卻是車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他這才擡起頭往那邊看，唐啓耀的蓮花向後倒了倒，掉頭開走了。

停了幾分鐘，林遙遠從車裏下來，仰頭看了看重新黑暗的那扇窗口，走進了闊別半年的地方。

從氣窗口的護欄縫隙裏拿出備用鑰匙，他輕輕轉動門鎖，“咔噠”一聲打開了門。唐啓耀搬到新公寓之後，只有他獨自住在這裏，他特地藏的這把備用鑰匙，只有他自己知道。

一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空氣裏奶油蛋糕那甜膩的味道。

随手打開燈，才看到家具上都被蒙了遮塵的白布，想來唐啓耀也很少回這裏。他環顧了一圈客廳都沒有看到自己的靈位，便猜想可能是擺在了卧室裏。

卧室裏，被褥亂亂的鋪在床上，大約唐啓耀剛才還在這裏休息了一會。

床頭桌上倒扣着一個相架，林遙遠把它拿了起來，那是他去年生日時的獨照。他向裏走了幾步坐在床邊，認真的看着照片裏的人，竟然覺得這張面孔有幾分難言的陌生和疏離。

把相架放回桌上擺好，他左右看了看，卧室裏竟然也沒有他的靈位。

他從卧室裏轉出來，看到還在餐桌上擺着的蛋糕。桌上擺了兩個碟子，一個碟子裏是被勺了幾下的多半塊蛋糕，另一個碟子裏的是切邊還很完整的一塊。

他想象中的都沒有，沒有靈臺，也沒有牌位，就連蛋糕上的蠟燭都沒有。

從家裏出來，他輕輕的鎖上門，然後仍舊把鑰匙藏在了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