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1)
七夕節前一日, 莫蒼難得沐休。
他起了個大早,換上新置辦的一身黑色錦袍,踩上一雙全新的黑色馬靴, 仔細梳了頭發,簪了根新訂制的上好的玉簪, 把綠色小王八荷包仔細系在腰間,罕見地對着鏡子照了照, 這才滿意的出門。
莫蒼懷裏揣着一根跟他頭上同款的玉簪,帶着莫十一和護衛提着大包小包的禮品, 帶着滿心的期待和喜悅, 迎着冉冉升起的朝陽,踏着清晨的露水騎馬一路奔馳出了城, 趕到了莊家村。
當莫蒼翻身下馬, 神采奕奕、腳下生風走進莊家院子的時候,見到的卻是這樣一幅差點兒讓他當場背過氣去的畫面。
小姑娘穿着一身白綠相間的裙衫, 頂着一張圓乎乎嫩生生的小臉, 正在房前的菜園子裏奮力拔着同樣嫩生生的小菜。
而在菜地邊上, 蹲着一個身形清瘦, 長相俊秀的十六七歲的男子,正在拿草繩把菜一紮一紮的捆好碼放到一邊。
那男子一邊幹活,一邊目光溫柔地時不時看向莊詩妍。
莊詩妍忙忙活活, 神采飛揚, 在遞菜的時候時不時朝着那男子的方向笑一下, 而那男子卻似害羞一般微微紅了臉。
好!好一副男耕女織的畫面!
莫蒼的臉剎那間冰冷如霜, 停住了腳步,不再往前走。
飛雪最先看到莫蒼,喊了句主子, 轉頭去提醒莊詩妍:“姑娘,主子來了!”
“哥哥來了?”莊詩妍從菜地裏站起來,舉着兩只帶着露水和泥巴的手,腳下歡快地向着莫蒼快步奔過來。
“哥哥,你來了?”莊詩妍仰着頭看着莫蒼,甜甜地笑着打招呼。
莫蒼沉着臉,低頭細細打量眼前的小姑娘。就見小姑娘明顯長胖了許多,臉上肉乎乎的,讓他想到了珠圓玉潤四個字。
皮膚越發的白嫩細膩,在剛升起朝陽的萬道霞光的映照下,細細的絨毛清晰可見,誘着人伸手去摸一摸,貼着臉去蹭一蹭。
小姑娘見到他眉開眼笑,嘴角的兩個小梨渦深深陷下去,眉宇間神采飛揚,看得出見到他,她是高興的,可莫蒼左看右看,打死沒看出一絲絲他想象中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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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這一個多月以來,他自以為是的想給小姑娘留點個人空間,讓她看清自己的內心,就純屬是個笑話是嗎?
莫蒼只覺得像先前中毒那般,一口老血堵在喉嚨上上不去,下下不來,憋悶得慌。
莊詩妍猶沒覺得莫蒼臉色不對,兀自傻乎乎樂呵呵朝他甜甜地笑着。
飛雪站在一旁看着自家主子那黑得可以擠出墨汁的臉,和莫十一對視了一眼。怎麽回事啊?主子這臉怎麽這個色啊?
莫十一微微搖了搖頭。不知道啊,主子來的時候還高高興興的呢。
飛雪暗罵了句沒用,小心掃視了一下莊家院子裏因為莫蒼的到來都停下手裏的活安靜站在一旁的衆人。
莊遠志一早去下地了,還沒回來,莊雲鶴年紀小貪睡還沒起,劉香在廚房張羅早飯。
而院中,莊雲松,雨珍都在菜地裏忙活着幫忙拔菜,一切都和平時無異。
唯一多的就是劉家大舅家在外做事的二表哥,還有二表哥帶來的朋友,說是什麽縣城裏自己做事的那家的少東家,今兒又帶他來莊家收菜來了。
飛雪看了看他家主子的臉,心裏猜到了個大概,這怕不是見姑娘和外男一起忙活,生氣了?
可姑娘也沒跟那什麽少東家單獨接觸啊,這院子這不一大堆人嘛,不說別人,雨珍就一直守在莊詩妍身旁,時時刻刻戒備着。就這,也值得她家主子大動幹戈黑着臉生氣?
可飛雪不知道的是,他家主子莫蒼莫将軍又選擇性眼瞎了,他就只看到了他心心念念的小姑娘,他以為想他會想得茶飯不思的小姑娘,正樂呵呵地和一個長相堪稱不錯的男子在一起忙活,完全忽略了那隔在二人中間的雨珍,莊雲松和劉家二表哥,還有拎着劍一直站在一旁的飛雪。
莫蒼沉默良久,并沒像往常那般對着莊詩妍淡淡地笑,再遲鈍如莊詩妍,也察覺出了不對勁。
她小心打量莫蒼,想伸手去拉莫蒼的袖子,又想起自己手上的泥巴,只好收回手,仰着頭軟軟地問道:“哥哥?你怎麽了?”
莫蒼見小姑娘小心翼翼忐忑不安的樣子,在心中微微嘆口氣,伸手搭上她的肩頭,攬着她往院中走,目光冷冷卻掃向那愣愣地看着他的清秀男子。
見到那男子盯着他放在小姑娘肩頭的手,臉上現出一陣陣錯愕,莫蒼嘴角淡淡勾起。
莫蒼攬着小姑娘的肩頭走到院中的水缸旁,舀了一瓢水倒在旁邊的盆裏,蹲下身去抓着小姑娘的手仔細洗着,柔聲問道:“這是在忙什麽?”
“哥哥,我今天賣菜呢,我大舅家的二表哥帶了他的少東家來家裏收菜。”莊詩妍見莫蒼終于不再板着臉,樂呵呵地笑着說道。
“二表哥?少東家?”莫蒼淡淡掃向那兩個陌生男子。
莊詩妍小聲跟莫蒼介紹:“那個有些高的是我大舅家的二表哥,那個穿着月白色衣裳的是我二表哥的少東家。”
莫蒼看過去,就見那二表哥正拘謹禮貌地沖着莫蒼在笑,而那什麽少東家卻一臉錯愕和失落。
莫蒼在心中冷笑。哪裏冒出來的什麽少東家,也敢打他妍兒的主意。
洗好了手,莫蒼把莊詩妍拉起來,也不去管莫十一跟莊雲松遞上禮品雙方正在寒暄,直接牽着莊詩妍進了西廂房的堂屋。
飛雪一如既往地站在門口,雨珍連手都顧不上洗,也跟着站在了門口。
“哥哥,你坐一下,我去跟我二表哥說一聲那菜的事兒。”莊詩妍給莫蒼倒了杯茶,起身就要往外走。
莫蒼伸手拉住她,對着門口的飛雪吩咐道:“飛雪,你去。”
飛雪:“……?”她不知道姑娘要說什麽啊。
莊詩妍看了看莫蒼的手,轉頭對雨珍說:“雨珍,你就跟我二表哥說,這幾日都不用再來了,連着幾天這菜都賣得差不多了,還要留些自家裏吃的。等過些日子,新種的菜長起來了他再來。”
雨珍應是,去菜園子找劉家二表哥說話。
“這幾日你那二表哥和那個什麽少東家,一直有來家裏收菜?”莫蒼臉色再次沉下去。這怕是沒少見面吧,那男子的目光他一眼就看穿,絕對是對妍兒有什麽心思。
莊詩妍點點頭,大眼睛亮晶晶的,帶着些興奮:“哥哥,那些菜都是我張羅着種的呢,自家吃不完,剛好我二表哥做事的東家開了酒樓,說是用得上,就來家裏買,我最近賣了好幾兩銀子了,只可惜這菜長得太慢,這新種下去的要一些日子才能長起來。哥哥,我打算把我們家後院外頭那塊地開荒都種起來……”
莊詩妍絮絮叨叨地跟着莫蒼講着她的種菜大業。這是她繼開繡莊之後想到的第二個賺錢的法子,先前因為那簡筆畫的事情,她放棄了開繡莊的打算,幾番思考,決定種菜。這不,最近就已經賣了些錢,有了進項。兩世為人莊詩妍第一次通過自己的雙手賺到錢,成就感滿滿。
莫蒼越聽臉色越黑。那個什麽少東家,家裏是開酒樓的,犯得上親自到這窮鄉僻壤的地方來收點兒菜?擺明着醉翁之意不在酒。
還有,小姑娘這是打算一輩子留在莊家村了?這都打算開荒了?
“可有想我?”莫蒼強忍着心中的不是滋味,耐心聽完小姑娘的宏圖大業,沉聲問道。
“想了!”莊詩妍真心實意地道,甜甜地笑着。
“是如何想的?”莫蒼淡淡問道,手指摩挲了下,還是沒忍住,擡手輕輕在小姑娘肉乎乎的臉蛋上掃了下。剛她一走近,他就想這麽做了。
想他?一看這圓乎乎的小模樣就是吃得好,睡得好,玩得也好,再看他,茶不思飯不想,一停下來滿心滿腦都是她,還瘦了一圈。
這麽兩相一比較,莫将軍心裏非常不是滋味,竟然破天荒的生出一些委屈之感。
“哥哥,我叫莫十五給你帶的菜你吃了沒,那是我自己親手種的呢。”莊詩妍笑呵呵地問道。
“嗯!”原來是小姑娘自己種的。莫蒼臉色微微緩和。
莊詩妍察覺出莫蒼哥哥不是很高興,可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不高興,只當他在京城有什麽事,忙扯了扯他袖子邀功一般:“哥哥,我給你做了一套裏衣,只不過我的針線不好,做好了一直沒拿給你,你若是嫌棄的話……”
“不嫌棄!”莫蒼打斷她,臉色又緩和一些,眉眼間的冷冽漸漸散去。
莊詩妍傻乎乎地笑了:“那哥哥,你走的時候我拿給你。”
莫蒼看了下門口方向,見莊雲松和劉家二表哥正在忙着把菜裝上車,而那個什麽少東家長身玉立負手站在一旁,雖是側身,但莫蒼清晰捕捉到他那往不住這邊瞟過來的眼神。
莫蒼嘴角現出一抹冷笑,臨時起意,伸手握住莊詩妍的手:“祖母和母親想你了,我今日來,是來接你過去住幾日。”
“哥哥,我也想老太君和夫人了,我跟你過去,可只能住一晚,我家裏還種着菜呢,我娘還給我抓了幾十只小雞……”莊詩妍說道。
莫蒼嘴角微勾,并不接話。
等劉家二表哥趕着馬車,跟他那個少東家離開之後,莫蒼才帶着莊詩妍出了屋子。
莊詩妍興致勃勃地拉着莫蒼去看她的菜園子,指着新種下去剛發芽的各種小菜一一介紹着,又把莫蒼拉去那已經挪到後院擴大了許多的雞欄,看着滿地跑的小黃雞一頓解說。
又跟已經傷好回歸大山,卻依然每天來找莊詩妍蹭蹭腦袋的巨鷹小蒼說了會兒話。
莫蒼看着小姑娘神采飛揚,眉目顧盼生輝,完全沒了初見時的小心翼翼,眼中也沒了那種忐忑不安,心中替她高興。
看得出來,小姑娘在莊家村的小日子過得很是舒坦,想必在親生父母身邊很是安心吧。
在替小姑娘高興的同時,莫蒼又想到這份安心和舒坦不是他帶給她的,心中也怪不是滋味的。
看着小姑娘毫無芥蒂地拉着他袖子,莫蒼深深懷疑上次那一晚,他以為的小姑娘對他的動心,怕不是他的錯覺?
這麽一想,莫蒼就有些迫不及待,他想把小姑娘帶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再試探一次。
莫蒼看着莊家院中忙碌的衆人,還有莊家待也沒地方待的屋子,開口說道:“我們這就回京吧,我還有些事要忙。”
聽莫蒼有事要忙,莊詩妍點頭,回房去換了身幹淨衣裳。
又去跟張羅完早飯正看着一堆禮品有些手足無措的劉香說了聲,二人這毫不避諱來來往往的,把劉香都已經給整麻木了,自是不會幹涉阻攔。劉香忙裏忙外地裝了一籃子自家種的小菜,兩小罐自家腌的鹹菜讓莊詩妍帶給将軍府的老太君和夫人嘗嘗鮮。
雨珍自動自覺地去收拾了兩個簡單的包袱,莊詩妍特意交代把她做給莫蒼的裏衣也帶上,雨珍一臉為難欲言又止,頓了一下才轉頭回了屋子去拿。
莊詩妍也不管雨珍,跟着莫蒼往門口走。
可莫蒼今天原本并沒打算帶莊詩妍回京,是以并沒有乘馬車來,莊詩妍看了看莫蒼那匹純黑色的高頭大馬,回身指了指自家院中停着的馬車:“哥哥,不坐馬車嗎?”
莫蒼給了飛雪一個眼神,飛雪心領神會,喊了一名護衛去趕馬車,交代雨珍讓她去乘馬車。
莊詩妍跟着往馬車那走,卻一把被莫蒼拉住:“我們騎馬。”
“哥哥,我不會啊!”莊詩妍眼中帶着些興奮,又有些緊張。
“無妨。”莫蒼帶莊詩妍走到馬前,伸手在她腰間一攬,憑空躍起,還不待莊詩妍驚呼出聲,二人就已經穩穩落在馬鞍上。
下一刻,莫蒼一手兜着莊詩妍,一手扯着缰繩,打馬前行。
莫十一、飛雪和剩下的護衛都飛身上馬,獨留了一名護衛趕着馬車載着雨珍。
莊詩妍第一次騎馬,夏日清晨溫暖和煦的風從臉側吹過,舒服得她微微眯了眼睛。
莫蒼低頭看着被他虛虛攬在懷裏的小姑娘,嘴角勾起,星眸裏滿是笑意,腿下用力夾了一下馬腹,座下的馬突然加速。
莊詩妍一個不備,往後撞進莫蒼懷裏,小聲哎呦一聲。莫蒼悶笑一聲,手下用力把人攬緊。
莊詩妍被包裹在莫蒼結實寬厚帶着些炙熱的懷抱裏,莫蒼的下巴時不時輕輕蹭一下莊詩妍的臉側。
這親密又陌生的距離,莊詩妍身子一僵,時隔一個多月,她終于想起了上次京城那晚那個陌生的莫蒼哥哥,還有自己莫名加速的心跳。
莊詩妍腰下使勁兒,想坐直來。可莫蒼的胳膊卻如鐵臂一般箍着她,她使了半天勁兒也沒能坐起來。
莫蒼感受到小姑娘的動作,愉悅地悶笑一聲,下巴在小姑娘的頭頂蹭了蹭:“莫動,當心掉下去。”
莊詩妍身子僵了一會兒,放棄了,軟軟地靠在莫蒼懷裏。雖然這感覺有些陌生有些奇怪,但是她很喜歡,莊詩妍眼睛彎彎的笑了,兩只手搭在莫蒼攬着她的手臂上,由着莫蒼帶着她策馬奔馳。
莫蒼見小姑娘乖巧聽話沒再掙紮,一早上的憋悶終于散去,眉眼柔和,低頭看着小姑娘的眼裏帶着說不出的寵溺。
幾人到了城門口附近時,莫蒼把馬停下來,帶着莊詩妍沿着護城河邊的小道慢慢踏馬前行。
莊詩妍不解,問道:“哥哥,我們在做什麽?”為什麽不走了?
“等等馬車。”莫蒼下巴在莊詩妍頭頂蹭了蹭,柔聲說道。進了城人多眼雜,他的小姑娘要護好才行。
莊詩妍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哥哥,我想下馬。”雖然騎馬挺爽的,可她這腿也蹭得有些不舒服。
莫蒼看着小姑娘有些難為情的小臉,這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夏衫單薄,小姑娘細皮嫩肉地,剛才那一陣颠怕是難受了。
莫蒼先翻身下馬,伸手把小姑娘抱下來,扶着她低頭柔聲問道:“可是腿疼了?”
……
莊詩妍小臉微微一囧。
莫蒼不禁莞爾,左右看了看也沒地方坐,只好扶着她讓她靠在自己身上:“靠着緩一會兒,一會馬車來了就上車。”
莊詩妍也沒硬撐,扶着莫蒼胳膊小幅度活動活動腿。
好在馬車來得也很快,莫蒼扶着莊詩妍上了車,自己騎馬走在馬車旁。
二人進了将軍府,先去老夫人院裏,莫老太君和莫夫人對莊詩妍的突然到來很是意外和驚喜,可還不待問出口,就見莫蒼跟她們使着眼色,二人忙岔開話題,只關注着這一個多月不見,莊詩妍竟長得這般好了,二人伸手摸着小姑娘肉肉的臉,歡喜得不行,先前太瘦了,這才像樣。
莊詩妍也知道自己最近長胖了些,可如今被老太君和莫夫人圍着誇長得好,還是有些不好意思。不禁思索自己是不是長得太胖了,這裏的姑娘們都以弱不禁風為美,她卻反其道而行之,越長越胖乎了,可誰讓飯菜太好吃呢,哎。
莫夫人樂呵呵地張羅着加菜,中午四人在老夫人的院中開開心心吃了頓飯。
吃了飯,莫蒼送莊詩妍回院子去午睡,等莊詩妍睡醒起來想去找莫蒼的時候,卻聽飛雪說莫蒼臨時有事外出了,沒在府裏。
莊詩妍想着莫蒼本身就忙,也沒在意,想着莫蒼哥哥說是老太君夫人想她了才接了她過來,于是樂呵呵地去了老太君的院子找老太君說話。
可還沒坐一會兒,飛雪就進來傳話說是莫蒼回來了,找莊詩妍去外院。
莊詩妍也沒多想,跟老太君告別,和飛雪一起去了外院。
莫蒼等在外院待客廳,見莊詩妍進來,對着她招手。
莊詩妍走過去坐在莫蒼身邊,好奇地問:“哥哥,你找我到外院是要見客人嗎?”
每次她來将軍府,不是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就是回了自己住的院子,要麽就是在莫蒼的院子裏活動,這還是第一次到外院。
“嗯,魯家二公子魯義端回京了,我帶他來見見你。”莫蒼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着莊詩妍。
“魯家二公子?”莊詩妍一時懵住。
“姑娘,就是魯相家的二公子,您以前在魯相府時的二哥。”雨珍見自家姑娘那樣,知道她怕是一時沒想起來,湊近她耳邊小聲提醒着。
“哦,知道了。”莊詩妍恍然大悟,轉頭看向莫蒼:“可是哥哥,你為什麽要帶他來見我?”
……
莫蒼細細分辨着小姑娘的神色,見她睫毛撲閃撲閃,滿眼不解,一臉茫然,莫蒼心中疑惑了。
難道小姑娘夢中哭着喊着的那個“哥哥”不是這魯家的二公子魯義端,而是另有其人?
今天晌午他剛送了小姑娘回院子,莫九就來報,說是魯義端進了京,人還沒回府已經被攔了下來帶到了一處茶樓等着。
莫蒼想着早見早了,直接出了府去見了魯義端一面。
魯義端堂堂七尺男兒,在莫蒼一個頭回見的人面前,提到自己曾經的妹妹莊詩妍竟然忍不住愧疚得直掉淚,說是因為她姨娘當年一時糊塗犯下了錯,才把兩個姑娘給換了。
如今魯家真正的姑娘回了府,可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給了他無數關心和溫暖的妹妹卻被送回了農家,要承受那從富貴到貧賤的巨大落差。
他說他本在江南跑生意,他姨娘被被他嫡母魯夫人尋了借口趕到莊子上,心中着急這才傳信給他,他才得知這一切。可那已經是月餘之後,他忙完手頭的事情緊趕慢趕趕回京城,就想回府了問問那可憐妹妹的去處,去看看她。
莫蒼冷眼旁觀魯義端的一舉一動,見他是真心實意并不作僞,這才肯定了心中猜測,妍兒當時在魯相府和這個庶出的二哥之前兄妹感情還算深厚。
莫蒼想着小姑娘先前夢裏哭着喊“哥哥”,壓着心中的微微不爽,帶了魯義端回府。
可如今小姑娘眨巴着一雙無辜的大眼睛問他為何要帶魯義端來見她,莫蒼一時竟答不上話。他錯了?
“哥哥?”莊詩妍又問。
“……”莫蒼沉默了一瞬答道:“先前你離開魯家,并沒和魯義端見着面,好歹一起長大,就想着你跟他道個別。”
“哥哥,你真好!”莊詩妍雖然覺得并沒有什麽必要特意和魯義端道個別,但莫蒼哥哥想得這麽周到,如此體貼,她心中還是覺得暖暖的。
莫蒼嘴角微勾,揮了揮手,莫十一出去外面把魯義端帶了進來。
魯義端步履匆匆走進來,一見到莊詩妍,眼眶就紅了,奔着她走過來,嗓子沙啞:“煙兒,二哥回來晚了,讓你受苦了。”
莊詩妍見到魯義端直直奔着她來,有些緊張地扯住了一旁莫蒼的袖子。
莫蒼一個眼神,莫十一上前一步攔在魯義端面前,語氣并不客氣:“魯二公子,請自重!”
魯義端一愣,停了腳步,看向莊詩妍:“煙兒,二哥想和你說說話。”
莊詩妍見感受到魯義端并沒有惡意,點點頭說道:“十一,你讓魯公子坐下吧。”
莫十一讓開,指了指離莊詩妍最遠的那把椅子,魯義端并沒有異議,走過去坐好。
可當他坐下,看着坐在上首挨着莫蒼坐着的昔日妹妹,卻覺得陌生。那個膽子小小,瘦瘦弱弱的妹子,如今長胖了許多,眉目舒展,似乎離開魯家過得并不差,反倒更舒心了?
這個認知,讓魯義端憋了一肚子的話無從說出口。倘若這個妹妹過得并不好,他有千言萬語去安慰她,還可以拿自己的私房銀子貼補她。
可、可如今看來,這個妹妹過得似乎比以前在魯家更好了。
今天兇名在外的殺神鎮國将軍莫蒼來見他,他還滿腹疑惑,不知為何。後聽他說是煙兒要見他,他滿是不解,不知為何煙兒怎麽和他有了牽扯。
不說自家爹一向就與莫蒼不對付,單說京城世家人盡皆知莫蒼身中奇毒命不久矣,煙兒和他牽扯在一起不知日後又會又怎樣的麻煩。
“魯公子,你不是有話和我說嗎?請說吧。”見魯義端半天不說話,莊詩妍好心提醒。這麽瞪着眼幹坐着,怪無聊的。
“煙兒,”魯義端習慣性叫煙兒,可看到莫蒼微微皺起的眉頭,雖不情願,但還是按照先前莫蒼吩咐的改口:“莊姑娘,之前家裏出了那等大事,我遠在江南,等我聽到信的時候,已經是在六月,我今日剛趕回京城,正準備去尋你……”
魯義端頓了一下,接着說:“我只是想說,先前你最難的時候,二哥沒在你身邊護着你,二哥心中過意不去;想必你也知道了當年抱錯是我姨娘和夫人之間的糾葛引起,你被無辜牽連進來,先是和親生父母分離,又在長大之後被魯家……”
魯義端說不下去,微微偏了頭又紅了眼眶。這個妹妹打小膽子就小,踩倒個蟲子都要哭上半晌,遇到那等大事,先是發現從小長到大的家不是自己家,後又被未婚夫退婚,當時不知道多麽惶恐不安。而這一切,始作俑者竟然是他的姨娘,魯義端心中愧疚不已,覺得沒臉坐在這個昔日給了他許多溫暖的妹妹面前。
莊詩妍早就知道當年抱錯的原因,但她覺得這和魯義端并沒有關系,見到魯義端難過,莊詩妍心中不忍,軟軟地說道:“魯公子,這和你沒有關系,我并不怪你。而且,我現在過得很好,比在魯家過得還好,你不用過意不去。”
魯義端腦袋耷拉下去,突然覺得無話再可說。連怪都不怪他,怕是早就沒把他當哥哥了吧。
莫蒼大馬金刀坐在椅子上,一直偏着頭注視着小姑娘臉上的每一個細微表情,心中十分肯定小姑娘夢中喊的那個哥哥并不是面前的這個魯家二公子,那就沒什麽可好敘舊的了。
“魯公子,既然這面也見過了,你也該釋懷了,日後該怎麽活就怎麽活,你二人就不要再見了。”莫蒼說完,又轉頭看向莊詩妍,柔聲問道:“妍兒,你認為呢?”
“嗯!哥哥說的有理。”莊詩妍點點頭,語重心長地說道:“魯公子,謝謝你惦念着我,我也不怪任何人,我現在活得很開心。但如今我已經和魯家斷絕了關系,我二人再見面并不合适,你就當,就當以前的魯玉煙已經沒了吧。”
魯義端猛地擡頭,可看了看莊詩妍那一臉雖有禮,并無任何動容的臉,他沉默了。
再留并無意義,魯義端站起身,從懷裏掏出一個信封,走上前放在莊詩妍面前的桌子上,語氣中帶着些決絕:“煙兒,這是二哥的一點兒心意,就當、全了這十多年的兄妹之情。”
話落,魯義端轉身,頭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莊詩妍愣了一下,拿起那個信封打開一看,竟然是銀票,莊詩妍抽出來粗略數了一下,竟然有五千兩。
莊詩妍愣住,莫蒼也微訝。
魯義端不同莫蒼,莫蒼本身就是這鎮國将軍府的主子,打了無數勝仗獲得賞賜無數,加上他自己在外頭有不少私産,銀子自是夠花。
但魯義端一個不受主母待見的庶子,沒成親沒分家,能拿出五千兩怕是掏空了自己的私人腰包了吧。
“哥哥,這錢我不能要,你快讓人給他送回去。”莊詩妍有些着急,忙把銀票都塞了回去,遞到莫蒼手裏。
小姑娘拿着銀票那燙手的模樣,莫蒼心中舒坦,給莫十一一個眼色,莫十一上前接過信封,快步追了出去。
莊詩妍有些感慨,魯玉煙那可憐的小姑娘在魯相府,原本以為會對她念一絲舊情的親爹親娘親大哥都是那等冷酷之人,沒想到一個庶出的二哥倒是這般惦記着她。
“哥哥,魯二公子是個好人!”莊詩妍如是說道。
莫蒼不禁莞爾,沒說話。那魯義端好人不好人的他無從判斷,但尚算重情重義。
了卻了一樁心事,莫蒼卻沒有感覺到輕松,心中疑惑反倒更甚。
如此看來,妍兒夢中哭喊的“哥哥”另有其人。那又是誰?莫蒼偏頭打量着莊詩妍,半晌不語。
莫十一走回來:“主子,莊姑娘,那銀票還回去了,魯二公子是真心實意想送給莊姑娘,說什麽也不要,屬下硬塞回去的。”
莊詩妍點點頭,并沒有多想。還回去就好,那本就不該給她。她和魯相府已經沒了關系,沒理由再和魯相府的人牽扯。更何況那魯二公子還是個重情重義之人,沒必要讓他夾在她和魯相府之間左右為難。
“來,咱們回去。”莫蒼站起身沖着莊詩妍伸出胳膊,莊詩妍駕輕就熟地拽住他的袖子。
二人直接回了莫蒼的院子,莊詩妍打發雨珍回去把她做給莫蒼的裏衣拿過來。
莫蒼先把一直揣在懷裏的玉簪拿出來,遞給莊詩妍,莊詩妍打開盒子,眉眼彎彎地笑了:“謝謝哥哥,我喜歡!”
莫蒼見小姑娘喜歡,唇角微勾,從她手裏拿過簪子直接幫她簪到頭上。
莊詩妍這才看見莫蒼頭上也戴了一支差不多的,她指了指自己頭上,又指了指莫蒼頭上:“哥哥,兩支是一樣的?”
“嗯!”莫蒼淡笑着颔首。
莊詩妍想了想她做給莫蒼的裏衣,再想想自己身上穿着的裏衣,傻乎乎笑了,她和哥哥還真是心有靈犀。
雨珍拿着一個包裹走了進來遞給莊詩妍,頗有些發愁,湊近莊詩妍耳邊小聲說:“姑娘,您這、當真拿的出手?”
莊詩妍擺擺手,讓雨珍不要瞎操心,雨珍一臉愁容地走了出去。
莊詩妍打開包裹,把親手做的裏衣拿出來,遞給莫蒼:“哥哥,我第一次做,做的不好,你不要嫌棄。”
莫蒼看着手裏那翠綠翠綠的裏衣,嘴角不受控制地劇烈抽搐了下。
“哥哥,你看,我也有一套一樣的,也是我自己做的。”莊詩妍沒留意莫蒼的表情,伸手就掀開自己外衣袖子露出了一截裏衣的袖子。
莫蒼一看,還真是。一樣的翠綠,一樣歪歪扭扭的針線。
莫蒼腦中莫名浮現出一副畫面,他和小姑娘兩個人各穿着一身綠綠的裏衣在床上相對而坐,那畫面還當真是、生機勃勃啊。
倘若說二人雙雙身着白色裏衣,或齊齊穿着紅色裏衣,莫蒼一想到那情景,心中就升起說不出的旖|旎,可一想到二人穿着一身綠,莫蒼這心中卻只剩無言二字。
莊詩妍見莫蒼捧着裏衣半晌不說話,還似乎走神了,她伸手在莫蒼眼前晃了晃:“哥哥?”
莫蒼回神,掩飾地輕輕咳了下,柔聲道:“無事。這裏衣我喜歡,只是日後再做,做成白色或黑色吧。”
“好的,哥哥!”莊詩妍甜甜的笑了。
莫蒼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頭頂,起身把那身綠的晃眼睛的裏衣仔細收到櫃子裏。
莫蒼走回來,拉着椅子坐到莊詩妍面前,身子前傾,兩手搭在她的椅子扶手上,把她圈了起來。
莊詩妍見莫蒼哥哥又像上次那般坐,心裏一抖,往椅子後縮了縮,瞪大了一雙黝黑的眼睛。
小姑娘臉上長了不少肉,肉乎乎的比之前稚氣更甚,看着倒是比之前年歲更小了些。
莫蒼看着小姑娘,收斂了笑意:“妍兒,再過個把月就是你的生日了,過了生日你就已經十六歲了。”十六歲就是大姑娘了。
莫蒼哥哥那張劍眉星目的俊臉近在眼前,莊詩妍有些心不在焉軟軟地道:“哥哥,你怎麽知道我生日?”
“上次在莊家村問過你娘。”莫蒼說道,“妍兒,馬上就十六歲了,你可有想過你的婚事?”
“哥哥,我還小的!”莊詩妍一囧,微微偏了頭,可又覺得莫蒼哥哥的臉實在好看,又偏回來看着他。
小姑娘一雙靈動的眸子,一躲一閃又忍不住看過來,莫蒼嘴角微勾,不動聲色再次湊近了些,方便她看得更仔細些。
突然察覺到自己在做什麽的莫蒼心中一梗,他莫蒼,堂堂的鎮國将軍,竟淪落到要色|相來誘|惑小姑娘了嗎?
愣了一瞬,莫蒼釋然。罷了罷了,這麽個可人,色相算什麽,命都是她的。
“妍兒,十六歲、可以成親了,況且、哥哥已經二十一歲了。”莫蒼意味深長地說,目光帶着些許灼熱。
……
她十六歲和哥哥二十一歲了有什麽關系?莊詩妍一時沒想明白這其中的關聯,睫毛顫了顫無辜地看着莫蒼。
莫蒼看着眼前懵懵懂懂的小臉,在心中微微嘆了口氣。
他不是沒想過直接殺去莊家提親,可他想先确定小姑娘的心意,他不想讓她有一絲絲的勉強和不願。
上次他自以為她已經對他多少動了些心思,忍了許久沒去見她,想着給她留點時間,就盼着再見面她能夠看清對他的情愫,可如今看來,是他想太多了。
小姑娘純淨的跟張白紙,怕是壓根就沒往那方面想他二人的關系。
他不想再這麽忐忑不安的等下去了。今天能出現個什麽少東家,明天就能冒出個什麽少莊主來,萬一哪天小姑娘看對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