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貳
這個“又”字用的妙。
老趙本名趙勞,名字雖只有兩個字,讀起來卻莫名的拗口。于是他就多了個“老趙”的外號,從學生時代被叫到工作後,從沒換過。
他和沈衮高中的時候就是同學,不過那時候他兩不熟。
或者說沈衮和任何人都不熟。
重點高中的學生大都各自沉浸學習無法自拔,平時的課餘時間也有自己的小團體,唯有沈衮獨來獨往,跟誰也沒怎麽說過話。等到了大學,他兩去了一所學校,雖然不是一個專業,但還算有緣,有些公共課會一起上,老趙便時不時跟沈衮打個招呼、套個近乎,維護同學情誼。
後來他發現,沈衮天上地下看什麽都不順眼的古怪性格,并不是因為他是獨行俠,大家對他産生了認識偏差,而是他本來就這樣。高冷只是假象,高傲才是事實,從不說廢話,一開口就一針見血直戳人痛處。
不過每次老趙跟他說話,他都不會視而不見,禮貌的回答與問候一次不少,這讓老趙深覺這個人其實不錯。
兩人真正熟絡起來,還是大二下學期,某日兩人專業公開課又撞到一起,下課離開教室的時候。
那天兩人都收拾的晚了點,老趙就過去跟沈衮打了個招呼。
跟以往不一樣,沈衮沒有在老趙跟他打招呼的時候,回個“早”或“嗯”,而是看了他兩眼,“啧”了一聲。
這聲“啧”,輕而短,其中隐含的嫌棄意味簡直像要滿溢出來。
老趙發誓他聽到的那一刻,頭皮都快炸了。
然後他就和沈衮進行了一段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對話
沈衮:“啧。”
老趙懵逼:“……哈?”
“你撞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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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趙持續懵逼:“……啥,啥玩意兒?!”
沈衮掏出一把符箓:“需要驅鬼符嗎,學生價原價五百,現在給你打五折,二百五一個賣給你,貨真價實新鮮出爐。”
老趙:“……”
他敢保證這是他認識沈衮以來聽過他說的最長的句子!
反應過來後,老趙滿臉可以去UC浏覽器新聞部的震驚,震驚的不知是沈衮說話的內容,還是說話的長度,以至于他張着嘴目瞪口呆,很久沒有接話。
見他不說話,沈衮又看了他兩眼:“算了,收你一張草稿紙,送你一個吧,以後注意點避開那些東西。”
說着,他取出一張符箓放在了老趙跟前的桌子上,拿起一張草稿紙做報酬,起身走了。
沈衮離開,老趙這才回過神,卻發覺自己不知不覺間已經驚出了一身冷汗。
因為他确實被怪事纏上了。
上周末,寝室裏幾個大小夥子為了贏得聯誼女生們的歡心,炒熱氣氛,提議要玩筆仙。當天倒沒什麽事兒,那天之後,大家就一個接一個生了怪病。輕的頭暈腦脹,渾身沒勁兒,嚴重的甚至臉色發白貧血昏迷,去醫院查卻說他們健康得很。
生病的順序是按照他們當時問筆仙問題的順序,一個人一個人傳播一般進行的,前面的人越來越虛弱,總也不見好,後面的又緊跟着跪了一片,一時間大家都有點慌張。
按照順序,下一個就是老趙了。
他們也覺察出了一些不對,但很快便自己否認了。畢竟幾個人都是在科學熏陶中,成長了近二十年時間的新時代青年,他們甚至連懷疑論者都不是,而是堅定的無神論黨,提起怪力亂覺亂神就會覺得是愚昧的封建迷信,只有未接受過二十一世紀系統教育的人才會深信不疑。
之所以玩筆仙的游戲,不過是為了炒熱氣氛,過程中好像感受到了筆上傳來的力氣,也只以為是有人故意惡作劇。
老趙自己還故意反向用力,試圖增加游戲的趣味性,雖然他使勁兒沒有使過對方,被牽着走了。
至于生病,估計是意外,肯定是最近大家要交的報告和論文太多,太過勞累導致的。
可是現在沈衮卻直接來了一句“你撞鬼了”。
一下就勾起了老趙心底那被刻意壓制的恐懼猜想。
那天之後,生病的詛咒直接跳過了老趙,而沈衮給他的符箓上的朱砂顏色也變得黯淡。
老趙終于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跑去找沈衮,給他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請求他幫助一下其他人。
都是學生,也沒什麽經歷來源,出手費是請沈衮吃一頓重慶火鍋。
吃飯的時候,老趙感慨:“雖然我們玩的時候不相信,但是也沒有問‘你怎麽死的’這種禁忌問題,怎麽就被纏上了呢?”
沈衮擡眼看他:“因為你非要跟‘它’對着幹。”
老趙:“……”
就因為他不服氣,故意使反勁兒嗎?
這麽多年過去,再回憶起往事,老張只有一個感覺:五百一張的符箓可真尼瑪便宜!
現在博物館裏陳列着明碼标價的符箓,對于他這個上班族來講,無異于是天價。
老趙摸了摸自己工作後漸肥的啤酒肚,想到自己逐漸後移的發際線,十分懷念從前——那個時候,他還是個一米七出頭有着濃密秀發的瘦子;那個時候,沈衮還不是一個奸商。
大人,時代變了。
收回思緒,老趙跟在沈衮身後,兩人一前一後走進了天博內。
邊走,沈衮邊掏出一張驅鬼符扔給老趙:“老規矩。”
老規矩是指老趙要承包天博一周的食材,因為他付不起買符的錢。
“沒問題。”老趙趕緊接住驅鬼符,收好後,指天發誓說,“我保證,這次的家夥絕對不是我主動招惹的!前段時間我不是買了車嗎,還跟你顯擺過,誰知今天這車就半路抛錨了。沒辦法,我只能把車停在荒山野嶺的高速公路上,誰知道剛下車就是一陣冷飕飕的風吹過,我當即感到不對,車被拖走後家都不敢回,立刻就來找你了!”
說完,他的聲音弱了下來:“哎……我真又沾上那玩意兒了啊?”
沈衮不答反問:“怎麽過來的?”
“打車來的。”
沈衮面無表情地說着誇他的話:“意識到自己沾上東西了,還敢一個人座深夜的出租,你挺強的。”
聽了這番話,老趙後知後覺地背後發涼,深夜出租可不就是傳說中高頻出現的恐怖場景?什麽頭可以三百六十度角旋轉的司機,路遇無腳的白衣少女,開往墳場找不到出路的鬼打牆……
越想越害怕,老趙欲哭無淚:“不,兄弟,別吓我了……現在不是鄙視我的時候,現在是拯救我的時候!”
“你暫時沒事,死不了,只是沾了點陰氣。”
老趙舒了一口氣:“這我就放心了……”
“不過——”沈衮又看了他面門一眼。
“啥?!沈大佬您說,我都能頂住!”
“你身邊似乎有什麽最近常用的物件和‘它’有關。”
老趙真的要哭了:“你的意思是……”
沈衮:“你還會再遇見‘它’。”
“能幫我超度了嗎?”
“培訓新員工,沒空。”
太無情了。
說着,他們已經走到了博物館內。
進入天博內,迎面是寬敞的大開間,白熾燈通明,沒有絲毫陰森感,這就是天師博物館陳列展品的地方。展示區和普通的博物館沒什麽兩樣,唯獨玻璃櫃裏放置的東西怪異,從符箓、丹藥、書籍、怪石、桃木劍到古董法器……五花八門應有盡有,甚至還有不明生物的标本和化石。其中每樣東西的櫃前都貼有解釋說明,大部分還有标價。
只是這地方無人問津,櫃子裏的東西,與老趙上一次見到的沒有任何變化,足以見得天博客流量有多稀少。
穿過展覽區往裏,便是休息室。
這是沈衮工作的地方,整個長方形的休息室,用松柏盆栽和刺繡屏風隔成了兩個區域。
進了休息室的門就是前區,前區正中間擺着一張方方正正的紅木桌子,桌子上擺着成套的筆墨紙硯,以及畫符用的黃紙和朱砂,桌子前後放有兩把椅子。進門左手邊的牆上挂着一把古劍,古劍旁釘了幾排木架,木架上擺放着各式各樣的瓷瓶,右手邊的牆上挂着一個羅盤,同樣也有幾排擺滿了瓷瓶的木架。
至于後區,則是現代化的設施,沙發、玻璃茶幾、留聲機、黑白電視機、臺式電腦……還有掃地機器人。一應俱全,牆角處還有上二樓的旋轉樓梯,一看便是私人區域。
說它現代化,确實是怎麽方便省事兒怎麽來,可偏偏那大肚子的電視機和留聲機又顯得格格不入。
老趙也只是有幸進到後區幾次,每次都被沈衮很快趕了出來。
此時,前區的方桌前坐着一個人,正低頭認真翻閱着手裏的文件。
老趙心底一動,這莫非就是沈衮說要培訓的“新員工”?
這麽想着,他定睛朝那人看去,驚訝地發現這人居然梳着長發身穿古裝。
感覺到有人進來,坐在桌前的人擡起了頭。他面容是毫無血色的蒼白,身形修長而單薄,五官出衆容貌昳麗,擡眼間氣度斐然,眸中乍起的波瀾撥人心弦。他僅僅只是坐在那裏,便是古人名士風骨的具現,仿佛從後人妄想中走出來的一般,超然物外,清俊通脫。
看見沈衮,他面容嚴肅,皺眉拿起剛才在讀的文件,道:“我仍覺此合同有一二問題。”
他說話一板一眼,今古參半,乍一聽有些不倫不類。
沈衮勾唇:“什麽問題?”
那人聞言,板着臉道:“合同中為何不提及社保?我偶然聽說過,現世人尋差事,皆會要求聘方交五險一金,否則便會另謀生計。”
老趙本來還沉浸在看到那人正臉的茫然中,這時聽到這話,當即反應過來,壓低聲音問沈衮:“你真沒給你的員工上社保?你這樣可是典型的黑心老板,會被查的……”
沈衮斜眼看老趙一眼,問:“五險一金是什麽?”
“養老保險、醫療保險、失業保險、工傷保險和生育保險,以及住房公積金。”
“那你掰着指頭數數,這裏面哪一項是千年僵屍用得上的。”
老趙恍然:“哦,原來是千……千年僵屍?!”
梳長發着古衣的男人亦有些茫然,他眨了眨眼,問沈衮道:“我有千年?”
沈衮動作随意,坐在他對面的椅子上:“當然,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