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夜深幽暗, 外室值夜的丫鬟掙紮着跪在地上,朝裏面大喊了幾聲,旁邊侍衛看守捂住她們的嘴。
她們方才不懂聞琉怎會突然前來, 倒是被他臉上的面無表情吓得不敢出聲, 讓他徑直進了屋內。後來驚覺不對,要起身進去時,卻又被聞琉帶過來的侍衛按住。
聞琉慢慢低垂下頭, 誰也看不清他的神色, 漆黑的環境下寂靜無聲。
宴卿卿轉過頭,她心下還是怕被聞琉發現怪異的,只能緊緊咬着唇, 攥住散開的衣襟。
她不能留在京城,萬萬不能。立後之事已經不少人知道, 孩子要是出生過早,旁人的說法宴卿卿已經不敢想。有人曾私下說她過于豔麗, 娶回家定是個不安分的,宴卿卿不怕這種,她在乎的是宴家的名聲。
孩子或許可以生下來,但若是在京城出世絕對不行。
聞琉禦駕親征的時候, 宴卿卿便要準備着離京。
他想要這個孩子, 所以她讓相然出去找堕子藥材。聞琉的人在哪她不知道, 宴卿卿不得不做得狠一些。
她寵了聞琉這麽多年, 并不想這樣冷漠對他。可聞琉做得着實過分, 他不把他們這些年的情誼放在眼裏, 強辱她身子,換了誰也受不了。
“是朕的錯,”聞琉突然直起身子,“義姐說得沒錯,是朕考慮不周,往後不會了。”
聞琉的語氣淡淡,可他身上的那抹戾氣卻沒怎麽散,甚至還讓人覺得可怕。
宴卿卿心跳如打鼓般,怕他發現了什麽,最後還是試探地問了句:“你想做什麽?”
“朕不該讓義姐擔心這件事,”聞琉低頭說,“朕會解決,你只要把孩子生下來就行。”
宴卿卿輕咬住唇,沉默着。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卻仍然如玉石撞擊般清悅,是個年輕的少年郎。面容也是清隽俊秀,常有溫潤之色,薄唇挺鼻,是最得人喜歡的類型。
即使宴卿卿再怎樣恨他做這種事,也不得不承認他這張臉合她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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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琉不再說別的,起身離去。
“你不必在我面前玩這些虛的,我還不傻。”宴卿卿的手用力了幾分,開口道,“宴家若真有你想要的,直接同我說清便行,父親和兄長不會留害你的東西。”
他平素硬氣強勢,怎可能突然這樣軟下态度?不過是等着她心軟叫住他,宴卿卿覺得聞琉着實令她害怕,他仿佛什麽都算到了樣。
聞琉腳步停住不動,他輕道:“義姐既然不傻,那該知道我這些日子最想要什麽。你總在騙自己,或許還在一遍遍地說服自己,可追根究底,你比誰都要清楚不是嗎?”
他表現得像別有目的,讓宴卿卿護着孩子,不敢輕舉妄動,但聞琉心底對她的欲望卻未壓制過,直白濃烈。
宴卿卿默不作聲,圓潤的指尖因用力而變得蒼白,聞琉沒有在她面前說“朕”,他約莫是想跟她攤開了。
她慢慢擡眸回道:“我從未虧欠過你。”
聞琉淡淡道:“所以我不會為難姐姐,自始至終,我也只想要姐姐而已。如果姐姐說你未對我有過心意,從前沒有,現在也沒有,那我便不再糾纏。”
宴卿卿小口微張,聞琉便再次道:“倘若姐姐撒了謊,那便入宮日夜與我歡愛,為我生兒育女。”
一句沒有深深卡在了宴卿卿喉嚨裏,她竟發現自己根本說不出那兩個字。明明就算她說了,這些事也會照常發生,聞琉的話信不了,說與不說,并沒什麽太大的區別。
可宴卿卿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她不想同聞琉說了之後被他戳穿,也不願承認心中所想,岔開話題道:“相然呢?事情是我吩咐去做的,與她無關。”
天色如此漆黑,宴卿卿只能看見聞琉的一個背影,她看不清聞琉攥緊的拳頭慢慢松開,也不知道他提在胸口的氣全都沒了。
聞琉轉過身,走到木架子旁更衣,他以前沒什麽人伺候,事事都是自己動手,在這兒也不拘謹。
“帶回來了。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立後之事會照常進行,不管有沒有這孩子,我再做些別的就行了。”他手上的動作沒停,語氣平靜,大有所有事情一筆勾銷的樣子,就像是在和宴卿卿話家常樣,“相然出去做什麽我可以不管,但事不過三,你要想保她,該明白需要做什麽。”
宴卿卿低眸道:“把相然放回來,我知道該做什麽。”
相然該做的都已經做了,剩下的就該是她自己的事了,宴卿卿深吸了口氣,按下了性子。
不知道為什麽,宴卿卿現在怕極了同聞琉一起,就仿佛她會做出和往常不一樣的事樣,未知的迷茫讓宴卿卿恐懼
而聞琉說是聰明,其實也傻,至少不會有哪個帝王像他這樣對一個女人用盡謀略,卻又因她的一個反應而壓不下嘴角的弧度。
他做事狠毒至極,但凡宴卿卿能查到的東西,皆已經做過粉飾,再深一些便無人可知。
聞琉高興過了頭,斷沒想到宴卿卿日後會做得那麽絕。
他坐在床沿邊上,擡手摸了摸宴卿卿白皙的手,宴卿卿避開他。
聞琉沒在乎,只道:“今天若不是手下的人見她奇怪,跟着她出去,或許就要出事。我來的路上快要被她氣死,心中想要她的命,果然誰都沒姐姐會哄人。”
最後一句話來得莫名其妙,宴卿卿今夜沒哄過他,細算起來,也只有剛才岔開話題的樣子。
他與來時完全不同,方才還是全身戾氣,現在卻什麽也看不出,宴卿卿輕輕抿嘴,僅是自己一句沒出口的話,何必高興成這樣?
……
第二天大早,天還沒完全亮,一輛馬車從宴家駛出去,而另一輛在不久之後,也慢慢出了宴府。
宴卿卿昨夜被聞琉半夜鬧了場,又被他摟着睡了一覺,說不疲倦是假的。但精氣神倒是好上了許多,也不知道為什麽,春獵那時郁結心中悶氣竟給散了不少。
她并不想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宴卿卿揉着額頭,在馬車上輕輕打了個哈欠。
旁邊丫鬟問:“小姐沒睡好嗎?要不再睡一覺?”
宴卿卿搖了搖頭,說不打緊。
相然昨夜就跟着聞琉回來了,聞琉雖是氣着了,但終究沒舍得傷她的人,只是給了個教訓,讓她在外面跪了一夜,相然膝蓋腫了,宴卿卿只好多賞賜些東西,讓相然這幾天都不用上來伺候。
她心中想着事情,只覺得馬車立馬就到了。太子所在的院子偏僻也安全,門前空無一人,唯有棵樹木孤零零地站着,她朝四周望了幾眼,随後收回了視線。
聞琉心思多,這四周布置的人不會少春獵那時她便已經猜到。若不經同意貿然前來找太子,害的是他們兩個人。
仿佛是早有所料,宴卿卿的丫鬟剛去敲門,門就由內而開,賀端風伸出頭,走了出來。
她臉色淡淡,朝宴卿卿行禮道:“宴小姐安好。”
宴卿卿微微颔首,她把丫鬟馬車都留在外面,獨自進了院內。
賀端風領着她去太子房間,說道:“陛下派人同我說過你要來,也吩咐我跟你多說幾句——他仍然生你的氣,請你不要多說那件事有關的東西。”
她的一句陛下讓宴卿卿心驚膽戰,而賀端風則是因為宴卿卿送東西過來的事從未與太子說過,怕太子生自己的氣,所以多囑咐了宴卿卿幾句。
賀端風推開門,朝裏道了句宴小姐前來拜訪,裏邊沒有回話,賀端風面不改色,請她進去。宴卿卿嘆了口氣,慢慢走了進去。
她跟在宴卿卿後面,進去之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麽,轉身出去。
宴卿卿進屋便嗅到了一種奇怪的甜膩,像是什麽藥的味道,裏面似乎還隐隐夾雜着一些別的熟悉感,當宴卿卿并沒有想起來。
太子坐在書案旁看書,硬朗的面孔虛弱蒼白,修長的手指握着書卷,他已經能站起身。賀端風上次用了猛藥,惹怒了他,她實在受不了他的冷淡,只能用心幫太子治腿。
而宴卿卿一句未言,慢慢走近,跪在他面前。太子低頭看了她一眼,同樣不語。案幾上有盆青嫩的文竹,旁邊擺着幹淨的硯臺與紙筆。
太子從小對宴卿卿的那份寵愛不是假的,猜到她和賀端風設計他,只覺自己寵了白眼狼,可見她伏低做小,心也硬不起來。
“你還來做什麽?”太子聲線沒有起伏,“孤的熱鬧還沒看夠,還想替聞琉再來看一眼?”
“太子殿下多想了,”宴卿卿低着頭道,“卿卿并不覺自己有錯,陛下手段了得,我也幫不上多少。”
太子呵了一聲,放下手中的書,書碰到桌面,有絲輕響。
“那位置本就是孤的,你倒還有理了?”太子道,“宴卿卿,孤當真是看錯了人。”
宴卿卿的頭低得更下,她道:“暫且不論陛下是否能擔當大責,您也該知道現在的情況,外邊的人虎視眈眈,稍不注意便會鬧起事端。”
她大概是聽出了太子的語氣中并無太大怒意,連這種話也敢說出來。
“強詞奪理。”太子的背往後一靠,“朝中兵馬尚足,就算真鬧起來又能怎樣?孤不比他差。”
太子與趙紊謀劃已久,結果所有的一切都像個笑話樣,即使傷了聞琉,也并不值得拿出來說。他心中有氣,卻還是有皇族該有的氣度和修養。
皇上和皇後的驚心教導,旁人還是難比的。
宴卿卿沉默了會,開口道:“卿卿此行想問您一個問題,當年安西王叛亂時,我因兄長出事傷心過度,沒多想陛下為什麽會冒險來宴府。現在回想起來,又覺得自己想得太多,怕他是在借着宴家避嫌。”
即便聞琉因她放過不少人,她也不敢再相信聞琉。
她問:“當初害您和兄長的,可有他一份?”
太子倒沒想到宴卿卿會問出這種問題,微微怔愣了一下,他還以為宴卿卿和聞琉兩個的關系已經好到誰也比不了。
“什麽意思?”太子皺眉問,“你發現了什麽?”
聞琉害他和宴小将軍?太子有些不太明白宴卿卿要問什麽,即使他謀劃了這麽多年,也從沒未想過。
宴卿卿搖頭道:“只是覺得時間太巧,所以想得多了。”
太子抿了口茶,将茶杯端在手心,看着宴卿卿問:“旁人不了解你,孤卻是懂得的,他對你做了什麽?”
宴卿卿的手攥緊了衣裳,随後又慢慢松開,她說道:“沒什麽,發生了些小事,所以起了疑心。”
她不可能把自己有身孕的事情告訴太子,于她而言,太子是長輩,這種事情說出去,就如同要她命樣。如果這時候讓太子知道她有了聞琉的孩子,怕是會想得更多。
“孤不知道,大約是沒有。”太子回道,他頓了一會兒,“你當初要是不背叛孤,說不定就沒這個問題了。”
宴卿卿不知道該說什麽,心卻松了口氣,她這幾日一直被這個念頭纏身,睡着了也會驚醒,見了聞琉更是不想說話,她怕這事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那她即便去抱養個外姓孩子,也不會生下腹中這個。
太子和聞琉不同,他素來不屑于說謊,要麽幹脆不說瞞下,說的也絕對是實話。
她說道:“您争不過他,即使沒有我,他也早就知道。”
太子再次抿了口茶,他非執拗之人,倒也知道光憑宴卿卿是不可能讓他們落到這種地步。
這樣氣宴卿卿,不過是她如同背叛的做法。太子甚至想過宴卿卿是為了讨聞琉開心所以從不過來過問他消息。
“起來吧,”他輕嘆口氣,“以後別來找孤。”
聞琉的人布滿四周,他早有察覺,既然出不去,也不想連累宴卿卿受牽連。說到底,宴卿卿為了救他,也冒了大險。他落魄至此,還被賀端風擺布,自不想宴卿卿看見。
太子的話說得絕,宴卿卿往日最親近他,身子僵了僵,心中難免難受。
她輕輕應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要從懷裏拿出東西給太子,這是宴家的信物。卻不料猛然一陣暈眩,她眼前漆黑,後退幾步,手中的東西落在地上碎成兩節,宴卿卿扶着旁邊桌椅,倒了下去。
……
宴卿卿受了房內催情藥味的影響,加上昨夜未休息好,所以腦子暈了些,她也沒睡多久,畢竟賀端風這個神醫之女在這。
當宴卿卿醒來的時候,太子正坐在床榻旁邊,他的手按住她的細肩,肅然問她:“是誰?”
太子了解宴卿卿,她那樣要臉面,旁人敢行出格事,她卻是半點不敢留人口舌。
“到底是誰?”太子狠厲道,“孤要他性命!”
宴卿卿方才還不太清醒,現在卻是被下出了冷汗,她要起身,卻被太子緊緊按在床上。幹淨的錦被蓋在她身上,宴卿卿身子有些怪異的熱。
“宴卿卿!”太子臉色鐵青,“兩個月的孩子,哪裏來的?聞琉?他怎能如此惡心人?”
難怪宴卿卿突然過來問莫名其妙的事!太子怒極,東宮之時他覺江沐配不上宴卿卿,卻礙着她這從小的婚約沒多說別的。聞琉這等狼心狗肺之人,又怎麽入他眼?
宴卿卿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賀端風突然皺眉說道:“宴小姐是不是喝過不少安胎藥?孩子現在很穩,你與陛下未成親,以後怎麽辦?莫不成要做他嫔妾?”
“冷宮出來的低賤人,竟敢如此辱你!”太子聽了更是怒,手上勁力讓宴卿卿疼得皺了眉,“你是他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