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方谷不知道她這時候說這些是為了什麽,她有點緊張又有點惶恐。馮柔仰頭看着天空,也不看她慢慢地說:“後來我們成了同桌,你一開始不怎麽說話,我也沒興趣熱臉貼冷屁股,結果後來我沒想到你會發那樣的消息過來。我還以為你在開玩笑,但是後來你又親口承認。說實話,真的,一開始我挺反感你的,覺得,怎麽說呢,不舒服。”

方谷皺了皺眉,馮柔一手撐在瓷磚上,一手緊緊拉着她的手,接着說:“有的時候我真的覺得你特別蠢,虧你讀書這麽厲害,怎麽人就這麽蠢,可是你又對我這麽好,好得我都覺得你有病了,我說什麽你都聽,我就……我就不知道怎麽的,覺得這樣也挺好的。”

“馮柔,我……”方谷想說什麽,馮柔就一巴掌拍她頭上,兇巴巴道:“閉嘴,聽我說。”

方谷看着她,馮柔又撐起下巴。“我去網上查了很多這方面的東西,也跟朋友拐彎抹角地提過一點點,那人就告訴了我二班那個女生的事,後來也跟你提過,只是沒想到——方谷,我想了很多,絕對不比你想得少,我也糾結過,想要離你遠點,可是你偏偏不知死活地湊過來,你讓我說什麽。我就想說,要是你真的這麽喜歡我,我就勉強和你試試——”

方谷聽到這,下意識後退一步,可是手還在馮柔手裏,馮柔見她這樣,本來打算好好談談的還是氣了,狠狠地掐了她的手背一把,這才道:“看吧,你上回就是這樣,明明是你先招我的,你這麽逃又是怎麽回事。方谷,我也不是死纏爛打的人,我就想問清楚,你到底什麽個意思。”

方谷都不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意思。她說自己嫉妒馮柔,可是現在馮柔進步了,她雖然不平衡但也是真心為她高興,她覺得自己喜歡馮柔,可好不容易熬到人家表态了她又只覺得想走,她怎麽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意思?

好在馮柔沒有逼她當場表态,只說讓她想清楚自己到底怎麽想的,然後就拽着失魂落魄的人回去了。這樣的心不在焉也有好處,起碼班主任指桑罵槐說有些人太過懶散導致成績下降時,盡管全班的人都看過來,方谷也沒有一點說的是自己的自覺性,還不明所以地跟着笑了兩聲。馮柔在一邊直搖頭,都快被她蠢哭了。

方谷想,她現在想得最多的就是怎麽辦,不知道,馮柔的話好像把她推到了懸崖邊上,前面是萬丈懸崖,後邊是千軍萬馬,她想不通事情怎麽會演變到現在這一步的,可是她也明明白白地感受到,她和馮柔之間,是真正的出了格,越了線,如果現在停下來還來得及,可是又有什麽東西促使不能放棄。

方谷自己把自己玩了進去,如今她只覺得好難受,難受地想哭。為什麽是馮柔呢?為什麽偏偏遇見的是她。方谷不清楚自己對馮柔到底有幾分喜歡,幾分習慣,只是很久以後,她的生活裏已經充滿了其他各色的人的時候,她還是能隐約感受到如今的悲傷,那時她在日記本裏寫下:我還是有點喜歡你呢,在這個時候。

生平頭一次有了戀愛的感覺,可其中的快樂卻被更大的隐憂和惶恐蓋住,越想越糟糕,越想越難過,後來,方谷在那個晚上撥通了野草的電話。

那時剛剛和野草發過消息,說了晚安下了qq後,方谷忽然好想把一切有關馮柔的事全部告訴她,将這個秘密告訴第三個人。方谷想她可以信任野草的,或者說,她想要信任野草,想把自己完全袒露在她面前地想。她覺得這件事快把她磨得神經錯亂,她必須将她告訴給野草知道,只有這樣,只有這樣她才能找到出路,她才能清醒過來。可是如果野草因此而讨厭她怎麽辦,方谷想要是這樣她會瘋的。打吧,就賭這一次。

方谷怕家裏人聽見,啞着嗓子說要出去,她從有燈光的地方走到黑暗的地方,直至萬籁無聲,才掏出手機,等到那邊的人接了,歡快的笑聲和她的名字一起傳來,方谷才真正覺得傷心,她張開口用力的呼吸,費了好大的勁才讓自己的聲音沒有帶上哭腔。她說野草,我想和你說個事,你聽了絕對不能讨厭我。

野草在那邊笑她,說怎麽會讨厭呢?什麽事啊?

方谷犟着非要她答應了才肯說,野草答應了,方谷就問她還記得班上那個馮柔嗎?

等野草說了記得,方谷就慢慢地,将她怎麽接近馮柔,期間發生的事娓娓道來,說到後來濃重的哭音掩都掩不住。野草在她說話起就沒有再吱一聲,聽着方谷講她接近時的不懷好意,講她第一次親馮柔,講她們的感情,講自己的愧疚害怕,講現在的困局,講到最後,方谷就說不出話了,握着手機,在這無人的街巷裏,泣不成聲。

她說在寒假裏她其實就知道自己做錯了,其實她那個時候就想收手想道歉的,可是馮柔對她那麽好,她不敢也不舍得。

她說她不是同性戀,她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那麽混蛋那麽該死地去招惹馮柔。

她說她覺得好對不起馮柔,她把她拉了進來,自己卻這麽自私地想一刀兩斷。

她說野草,她好想你,她不知道該怎麽辦,不知道把這件事告訴你對不對,不知道你會不會讨厭她。

方谷說了那麽多,多得她記不清自己說了什麽。很久以後,野草的聲音從手機傳來,幹澀地說乖啊,沒事,我不會讨厭你的,方谷,別哭了,沒事的,我最喜歡你了,怎麽會讨厭你呢?不會的啊方谷。

方谷一個勁地哭,半天都說不出話,等到兩方都緩過來後,野草說她真的沒有讨厭方谷,她只是覺得,有一點不可思議而已。

方谷抽噎着,結結巴巴地說話。而那天和野草說完話後,也許是因為不用一個人擔着這沉重複雜的感情了,也許只是因為痛快淋漓地哭過一場,方谷終于自遇見馮柔以來沉甸甸壓在心裏的東西開始慢慢消失了,某種輕快從心底透出來,好像花開了一般。再回想起這一個多學期以來的點點滴滴,方谷沒有一刻比現在更明白自己犯的錯,也更加不理解當初自己是怎麽鬼迷了心竅。方谷回去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想了大半宿,她仍然為現在的情景感到不安,但是就像野草說的那樣,她必須把事情解決。

那番談話的最後,野草十分冷靜地告訴她,這件事只能由她自己來判斷,如果她還沒有陷的太深,只要可以抽身,那麽就放棄吧,這條路不好走,她的家人更是難以接受,但如果她真的喜歡馮柔,非常喜歡,那就堅持下去,畢竟難得碰見這麽一個人,也許還會是你一輩子的事。

那個時候,其實在野草說完之後,方谷心中就有了決斷,而這個決斷,注定會傷害馮柔。

方谷不知道要如何和馮柔解釋,這事當然是要親口解決的,但是真要直白的說出來肯定是不行,她就想着先冷着馮柔,等到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時候再自然而然地說,盡量将事情帶來的傷害最小化。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方谷想的最終還是沒有實施。說來也怪方谷不夠忍耐,也就是那晚後的第三天,江江心情不好拉着她去走廊上站會。說着說着,方谷就說到馮柔,說覺得兩人性格不合,想換個位置,還在糾結要怎麽和馮柔開口。當然性格不合純屬借口,方谷只是不想再朝夕相對生出些是非。江江雖然不明白她倆好好地又怎麽了,但聽她說想要靜下心來好生讀書倒也支持。

正巧馮柔和幾個人走過,江江一句“你要換去哪”愣是讓馮柔停了下來。江江面上讪讪,方谷更是恨不得掐死她,都不敢去看馮柔的表情了。

旁邊的人問她怎麽了,馮柔沖她抱歉地笑一笑,然後轉頭就盯住方谷問:“你要換位置啊?”語氣平淡得好像不認識方谷這個人似的。方谷支吾着承認了,馮柔就“嗯”了一聲,走了。

不能不承認,馮柔那麽毫不在意應的一聲着實讓方谷有些失落,但是很快她又反省似的告誡自己。

方谷啊方谷,你真他媽的犯賤啊。你都主動說了要換位置了,你還指望人家表現得很不舍很難過來滿足你那該死的虛榮心嗎?省省吧。

方谷覺得自己性格真的蠻極端的,不是沖動地想到什麽就做什麽,就是顧慮太多想這想那遲遲不付諸于行動。

她想着不管如何反正最頭疼的事,怎麽和馮柔說已經搞定了,便幹脆立刻去找了老師,一用靜心讀書的理由,老師就沒什麽意見了,換位置的人也談好了,在這個上午過後,她就可以坐過去了。

從辦公室出來之後,方谷一路惴惴不安地回了教室,她設想了很多要說的話要出口的解釋,可真的一眼看到馮柔後,她又覺得說不出口。但是馮柔的反應永遠是出乎方谷意料的,她剛坐下馮柔就往旁邊挪了挪,斜坐着背靠牆,幾乎将彼此的距離拉到最大。

其實她這個姿勢方谷是有印象的,最開始接觸的時候,一次馮柔被她煩狠了,吼了一句“你煩不煩”就這樣坐了。那時方谷還惶恐不安了好久,想法設法地想要讨她歡心。現在想想,真是又好笑又感慨不已。方谷給自己打足了氣,開口道:“馮柔,我下午就要搬過去了……”

馮柔不笑但也不冷淡,只是那樣點點頭,說:“嗯,沒事的,你走吧。”

她的臉在那一瞬間變得十分模糊,方谷想到這些時間以來的相處打鬧,忽然覺得心酸。也許是愛情,也許是友情,明明那麽熟悉相知過的兩個人,為什麽即将分開時卻是這麽如同陌生人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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