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司機幫忙把一大堆東西送到了房子門口,陳不念擡頭看了眼門牌號,石跶村39號。

她把買來的用品一一提進院子裏,院子四方方的,大約十平米,門後是個傳統的白瓷槽蹲廁,外面洗衣池。應該許久沒人用了,雖然收拾的還算幹淨,仍聽到隐約蚊蠅的嗡嗡響。

她擰了一把手龍頭,嘩嘩的水流下來,便就勢洗了下手,挺好。

一樓堂屋不大,旁邊的廚房裏還有個當地的燒火竈,掀開木制的鍋蓋,一口鐵鍋已經上鏽。她決定之後留下這個竈來。

又翻了翻一邊的櫥櫃,去儲物室溜達一圈,儲物室也就不到十平米,地板上置着幾個廢棄的簸箕和籮筐,筐子裏還有一叢發芽的土豆。

她的腦海裏已經勾勒出了一個客房的模樣,不覺抿了抿唇角。

再上二樓,卧室裏只有一張木桌子、架子床和小衣櫃。

還缺個洗浴間。

雖然很久沒人住了,但因為島上灰塵少,看着還挺幹淨。

陳不念把新買的薄棉被和四件套鋪上去,然後放空自我地睡了一覺。

三點半睡下,醒來已經過五點,天烏黑,村子下方的內海灣裏,漁船們已經早早歸航,看起來将要下一場大雨。

她摁了摁電燈開關,沒反應,是暗的。燒不了水,泡不了面了。

便走到外面的天臺往下看,底下兩排有個房子外面搭了架空的臺子,寫着“興旺排擋”四個簡陋的招牌,兩旁大樹遮蔭,煤爐小竈上有煙霧微熏。

她便換了身寬松的襯衣和平底鞋走下去,問老板還有沒有吃的。

老板是個四五十歲的黑瘦男人,正在涮鍋。也是挺意外的,他搭這個臺子尋常日子本來也沒多少生意,沒想到這樣的天氣還有客人。

應道:“你看下冰櫃裏有什麽,都可以點。”

陳不念拉開冰櫃門看了看,就點了份爆炒花蛤、姜焖鴨肉和蒜蓉空心菜。

又盛了一碗松軟Q彈的米飯。

味蕾頓時舒适,她是不管怎樣都不會怠慢自己的胃的。

進巷子的瀝青小道上,傳來一陣惬意的口哨哼唱聲,伴随着馬達悶重的轟鳴。

一個大約二十出頭的女生騎着摩托車在跟前停下,格子襯衫灰T恤,鴨舌帽,紮馬尾辮,身上背着一副畫板。

特地在門口來了個假漂移才剎住,看到陳不念坐在棚子下吃飯,不免新奇地打量了她兩眼。

問老板道:“今天還能有生意啊老爸?怎麽樣,看到我新車沒,酷不酷?”

店老板看似沒耐性實則又好耐性,慢聲埋汰道:“哪來的,又是叫徐鵬幫你搞的?人家雖然對我們家好,也不能事事都麻煩人家,你不害臊我做大人的還過意不去。”

女孩甩甩頭發,恃寵而驕般地噘嘴:“猜對了一半。是我把原來的那輛賣掉,然後墊了些錢托鵬哥給帶了輛新的,迅龍新款,超給力。再說了,既然是鵬哥為什麽不能叫他幫,将來我還要嫁給他呢!”

“唏!”沈興龍戳了她一腦門:“瞎說什麽鬼話,人家是什麽人,你是什麽人,能看得上你?我跟你說,他家和我們不一樣,趁早別胡思亂想,我不同意。”

“随便,年輕就是資本,他要是中意我,誰也擋不住。老爸飯做好了沒?”沈曉葉吐吐舌頭,岔開話題。

沈興龍說:“還知道吃,養個女兒游手好閑,實習了不出去工作,整天就知道在這一畝三分地摸魚,大好的時間都浪費了。”

沈曉葉在就近的飯桌前坐下,不以為然地嬉笑道:“畫畫不也一樣可以賺錢?我可是從大二起就沒問你們要過錢的。難道工作就一定要去給人打工,就不能夠自己給自己工作?現在年輕人在網上有很多賺錢的方法,自媒體、約畫稿等等,反正寧兼職,過得都比朝九晚五痛快。嘿,等我畫出名了,我帶你和我媽吃香喝辣去!”

沈興龍雖然覺得這就是個謬論,飯還是給閨女端上了,也是兩菜一湯,葷素搭配,外加個煎蛋。他還是以女兒為傲的。

數落道:“跟你媽一個樣,不切實際。下午從對岸的店鋪回來,就貓在樓上煲什麽劇,叫都叫不下來吃飯。”

“所以才是我媽啊。”女孩嘁嘁笑,一家子雖簡單卻溫和,空氣之間彌散着融洽。

陳不念沒來由聽得有些專注。

天是越發黑下來了,據說臺風不大,将以熱帶風暴的程度擦邊而過,應該帶來一場暴雨是難免的。

風吹着她的鬓角長發亂飛,她伸手揩了揩。眼睫毛細密微卷,眉是天然眉,只稍稍修葺便很動人,眉尾有顆很小的痣。那顆痣的旁邊有一抹淡淡劃痕,像很久以前擦傷留下的印記。

沈曉葉端碗喝了一大口紫菜湯,看了眼這顆小痣,低頭,無有表露。

陳不念吃完,結了賬四十三塊,問老板打聽,這裏有沒有小賣鋪,想買點蠟燭。

沈曉葉擡頭,應道:“沒有地方買,得去碼頭那個鼓奧街,不過現在刮風,公交不一定有跑。”

難得這妮子這麽主動,平時對陌生人說話可都不搭不睬的。

沈興龍怕她自作主張,又在找借口想帶人炫耀她那輛新摩托的車技。這麽大風天的,若把客人摔掉了可賠不起,上一次就騎着騎着掉田裏去了,壓了人家的水稻,還得勞煩徐鵬出面周旋,賠了一筆錢。

沈興龍便接過話頭:“小雜貨鋪有是有,村子的店都開在人家裏,現在估計早關門了。你要蠟燭,我幫你進去找找。”說着就轉身往自家門裏走。

陳不念接過沈興龍遞過來的蠟燭和火機,道了聲謝謝老板,回到房子。

沒熱水和臉盆,洗澡當然是不用想的了。反正左右都是暗,沒人看得見,她就在廚房裏脫下身上的衣服,就着水龍頭口把毛巾擰濕,幹擦了一遍,然後上樓去。

關窗,老式的田字型窗戶蒙了沙土,蠟燭燃起的火焰影影綽綽。

窗外風聲呼嘯,可聽見村子下的海浪猛烈拍打岩石的聲音,陳不念往臉上拍了點水。張濤這時發來視頻,問怎樣了?

陳不念便接起通話道:“沒電,伸手不見五指。”

張濤不由哈哈哈大笑,說:“你陳二小姐也有今天!”

就又怎麽的吧。

陳不念系好睡袍的腰帶,往鋪好的床頭上一靠,今天在超市還忘記買枕頭了,現在只能靠在硬邦邦的床架上。松松紮起的腰帶勾勒出她盈盈一握的小腰,腰谷至臀部往下的曲線婀娜莞爾。

她手指惬然地在大腿上彈琴,泰然自若地随便張濤奚落,然後問她:“那邊怎樣了?”

張濤笑夠,正色回答道:“什麽也沒怎樣,跟平常沒差。江晨睿中午打來電話,問你幹嘛,去哪了。我說不清楚,可能回你爸家了吧。你自己沒看手機的?”

陳不念還真是沒記起看手機這檔子事,她的手機有兩個,各自都只有一條江晨睿的信息,一個江晨睿說:“寶,你沒事兒吧?”一個說:“乖了,別鬧,都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然後就沒下文了。

估計發這兩句話也是百忙之中無奈抽空。畢竟她不是小女孩子了,他還要忙着去應付二十歲的真“小孩子”呢。微博幾百萬流量的錘子斧頭都沒把他剎一剎。

陳不念就一股吞雲之氣憋到炸裂,她在這種事情上,絕不是那種忍氣吞聲的類型。

搞不好就你死我亡同歸于盡……錯了,她可不能亡,她要掌握上風。

摁掉屏幕,陳不念問:“然後呢?”

忽然很想找男人睡覺,就那種很勁很幹-柴-烈火的情-事,跟波浪翻湧一樣震蕩起伏,掏空填滿。

當然,在她平靜無波的小臉上看不到心底任何的風雲。

張濤不知道什麽時候開了瓶冰啤,邊喝了一口:“沒然後了。主要是你們家的态度,讓你的處境一直不主動。別怪我說太直白,你可能覺得自己是自由戀愛,那是你的催眠,在旁人的眼裏卻未必這麽認為。他沒準還煩你了呢。你準備這麽做,真打算好了?”

“那當然了,明知道是坑,難道還往裏跳?他們的家族生意、集團利益,憑什麽用我們這一輩的婚姻買單?總之……我的人生不想被人操控,你看古代的和親公主有哪一個幸福?這都二十一世紀了。”陳不念咬唇反駁。

“話是這麽說。”張濤說:“只怕你們家你爹得把你罵很慘。你姐他是幹涉不動的,而且你姐也和你不一樣,他肯定得扯上你啊,能這麽輕易由你性子胡來?”

陳家是守耀集團的股東之一,守耀集團資産數百億,其股份百分之五十五在大董事手裏,其中的百分之四十五在剩下的幾家股東手上。

不過大董事已多年不參與分部運營,由幾家股東競選總理事。陳家雖然家底淵博,但想要居高連任,也須攀附上江家的實力。和江家鬧掰,可想她爹盛怒的樣子。

陳不念微有頓了一下,堅持道:“罵就罵,我盡量把事情處理得風平浪靜,當然還得麻煩你大律師出馬了。江晨睿這個王八蛋,他想避重就輕、輕描淡寫是不可能的。過兩天網線拉好,我會把整理好的資料發給你和他,他要麽照辦,要麽就吃錘。等我換了新號碼後聯系你,事情解決前要對我的行蹤保密!”

張濤笑盈盈飲完剩下的啤酒,豎起大拇指:“不愧是雲朝區當年四大中學第一火爆小辣椒,惹不起,惹不起,是真絕。不過就你這耐不住搞事的性子,自己先安頓好,別過兩天就被抓了回去。”

夜色已深,暫且便挂斷通話。陳不念翻了會兒手機,也沒找到什麽新鮮事兒可吸引的,這便吹滅蠟燭,從行李箱裏掏出一個便攜床頭燈,準備合眼睡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我的小夥伴最美啦!評論我的小夥伴最可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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