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九)
夜半十二點多,陳不念的其中一個手機響起消息提醒。
她打開來看,兔耳朵女生的頭像發了一張在暗夜馬路上的半身照,說道:“喜喜姐休息了嗎?我才下班出來呢,趕拍到現在。”
“你餓不餓?我給你帶夜宵過去,好想喜喜姐了,正好都是順路。”
照片裏,二十歲的女生穿着包臀的小短裙,臉上笑容嬌憨無邪,擋住身後半截人影。
那一雙黑面青底的阿迪運動鞋,陳不念當然知道是誰的。
不僅知道鞋是誰的,而且拍攝的進度表她也了然于心,前天阿丹和胖子去了新西蘭,于力帶着幾個網紅model在泰國,今晚根本沒case需要她連夜趕。
陳不念自己就是Popolar親力親為的創始人,難道柳小嬌莫非心知肚明嗎?
陳不念耐着脾性,直接面帶笑容地敲字:“不用了,留着你跟江晨睿慢慢享用吧。”摁掉手機合眼睡覺。
S市華盛大廈的樓跟前,柳小嬌臉上笑容虛虛地僵了僵,又壯着膽兒安定下來,兩步走回去環住江晨睿的手腕:“嗚嗚,喜喜姐不在,我好想她了。一個人好不安,睿哥今晚去我那好不好?”
一夜清幽無夢。
第二天一早,陳不念把租房傭金打到劉花賬上,約好了隔日出島把合同給她送去。然後便繼續趴在床上補眠。
東嵛島上的房子,除卻後來新建的別墅,以及鼓奧街的當街門面房,許多都是上世紀□□十年代建的。島上村民為了防禦臺風與海風腐蝕,用的建築材料都是石頭,也叫做石頭厝。
陳不念睡在二樓卧室裏,四方形的幾平米小房間,除了與鄰居相隔的牆面是磚頭,房子的正面與背面都是那種大石頭建的,牆內側只上了一層簡單的水泥毛坯,屋子冬暖夏涼,極是惬意。
房間裏僅有一個小木架子床,一張書桌,和一個老式的櫃子。她帶的行李也少,衣服不過幾套,筆記本化妝品相機自拍杆資料書等等,就占去了很大部分空間。都沒來得及收拾,依舊敞在行李箱裏。
新買的兩床被子被她一床墊在底下,一床蓋在身上,薄而柔軟。她倒是不挑揀地方,給劉花打完傭金後,就舒舒服服在床上躺到了傍晚,很是飽足地補了一眠。
傍晚,前日在某東上買的東西都到了,有電飯鍋、電磁爐、菜板、廚具、碗勺、插座、小工具箱等等。因為線路還沒鋪好,只有一樓廳屋的一個插孔通電,她就搬來兩張桌子,暫時把這些廚具都擱在了廳屋裏,準備平日有空閑時,自己做點兒吃吃喝喝。
随後的時光,便蹲在各個屋角,用米尺把房子丈量了一遍,大概地安排好電路的布局以及洗浴間的位置。在做這些的時候,她的攝像頭一直開着,當然不能浪費素材。
周三上午,她就坐輪渡出島去找劉花了。Y城從宋朝開始,就是個古老而富饒的經商小城,小城由鐘鼓樓分為老城區和新城區,老城區天高地遠,湛藍的天空下泛着海水的鹹濕,還有兩到三層的民國味道紅磚小房,街道幹淨無塵,給人一種慵懶的惬意感。陳不念上岸的沙浦碼頭就在老城區,碼頭上一貫的本地口音以及鮮活的海産筐子。
她這次沒暈船,穿過密匝匝的人群,打個計程車二十塊錢到了新城區。新城區便是高樓大廈林立,霓虹燈光閃爍的熟悉感。劉花的房産中介公司在一棟大廈的底樓迎街門面,陳不念把合同給她,打聽到徐鵬那邊的傭金也給到她了。
劉花臉上的笑容掩不住,說自己做成這單,月度的租房業務組最佳就是她了,一定拉着陳不念說要請吃飯。
因為要上班不好耽擱太長時間,兩人便在附近西餐廳吃了牛排,陳不念提前結了賬,說:“哪能白讓你自掏腰包請我住酒店呀。”
劉花臉一紅:“沒想到讓念念姐看穿了,那好吧,恭敬不如從命。”
劉花是跟她媽一塊住的,她媽跟她爸離婚,她那個賭鬼爸徐牌餅不知道躲到哪去,劉花連姓都改成了跟媽姓,兩人在城區租房子生活,還得不間斷被找上門的債主逼債,錢對她來說的确很緊要。
吃完飯陳不念跟她打聽了附近建材市場的位置。
劉花說道:“念念姐往老城區走,東秀街那裏有很多店,好多都是我們島上人開的,賣水泥、瓷磚、牆板什麽的都有,而且聽說你人在島上,還都給送貨上門的。”
陳不念正好只是要買材料而已,便打了個的過去。
接近正午的東秀街,兩排沿街鋪面裏熙熙攘攘的都是人。東秀街是條舊街了,說舊其實不舊,只是房子比較老而已,上世紀□□十年代的成色。
但這條街上賣吃的用的玩的什麽的新鮮花樣的都有。馬路不過十餘米寬,因為附近有個城中村和工廠,所以往來的人流量非常大,鋪子的租金都不算低,生意當然更好做了。
街邊八層高的樓房下,泊着一輛天鵝絨棕色的大衆輝昂。徐鵬在車門旁扯了扯襯衣領子,燃起一根煙。
他的手指修長,夾煙的動作倜傥不羁。今日穿着深色的襯衣西褲,筆挺的身軀襯得玉樹臨風,幾分不耐煩模樣:“以後這類事情不要找我,自己想辦法解決!”
打火機燃起白煙袅袅,徐鵬冷厲地說道。衣服領子被吻得亂七八糟的,有深的淺的口紅印,媽的,這一群婆娘是真煩。
幾個穿黑色短袖衫的跟班仔立在車門附近,時而抖抖手腳看看周圍,他們都是賀貴手下的小弟,聽任鵬哥差遣。
賀貴尴尬地唠叨道:“我也是沒辦法啊,附近哪家都按時交租,就唯這雞-婆老板娘,次次拖賴。我叫小弟去,老板娘就招呼大姐小妹們出來敬酒,你也知道這些小弟沒經人事,哪裏招架得住,不叫鵬哥出來煞煞她不行!”
徐鵬吐了口煙,凜眉不悅。但這小城小市裏的生意打理,原不過就這些魑魅魍魉。
繼而問道:“下午去廣州的機票買好了沒有?那邊明天有個會要開。”
賀貴點頭說:“定好了,傍晚的。小冬剛才還問,說鵬哥回程的機票要訂在哪天?緬甸的孫老板這次提前到了,住在廣州XX酒店,說手頭上弄了批上好的成色,貨還是老規矩叫鵬哥先看,鵬哥給的價錢合适就成交,成不了他再找別人。”
和緬甸的生意是徐家多年來的一筆利潤大頭,做這行的生意,看成色最重要,外觀一樣的東西,成色上誰出挑,誰就能賣得出高價。
這樁要緊事徐鵬自當是不能怠慢,老爺子也不容許怠慢。
徐鵬蹙眉略思量,他從二十多歲接手至今,已經俨然熟練了。
問道:“孫老板有說什麽時候?來得及就明天下午,來不及就後天,回程票定在後天晚上十點。貨的消息讓他先給我保密,不要透出風聲讓張波那邊聽到。”
附近幾家大的戶頭都吃這碗生意飯,當然不能走漏風聲。賀貴緊忙應了聲好。
徐鵬拉了拉車門,目光卻被對面的一道身影吸引過去。
的士繞城一小圈,沒想到還有這樣麻雀雖小五髒俱全的街巷,就像走進了氤氲熱烈的港-臺片。
陳不念掃碼付完款,走下的士。擡眼看了看周邊的小店,沙茶面、鹵面、雞排串燒……吃的,游戲廳,彩票,發廊什麽都有,有一條小巷子拐進去的洗腳廳,門口還亮着粉紅的小燈。
她瞥向前面,見是有一排建材五金的店鋪,便把方才路上買的奶茶嗦完兩口,扔進垃圾桶裏,然後走了過去。
今天穿了件白色短褲搭寬松大T恤,嗦奶茶的嘴像金魚唇,一抿一張,口紅塗得可人。纖細的腳踝骨,白皙而幹脆,走起路來毫不扭捏。
麗偉建材店,二十多平的店面,堆着鋼材、水泥、膩子粉等各樣器材。此時午後光陰慵懶,蚊子都打着瞌睡,也沒什麽生意。
劉麗偉在櫃臺旁邊的空地支了張折疊桌,正在和幾個哥們打牌,麗偉的老婆小鳳坐在一邊喂孩子。大的一個四歲多了,坐在小凳子上,小的才一兩歲,圍在推車裏,喂的菠菜面線糊,一人一口。
他們開建材店的,一般白天吃住都在店裏。麗偉這間店鋪後面有個隔間,擺了電磁爐電飯煲等廚具,還支了張大床,累了困了就去後面休息。
這會兒隔間的木板門挂着勾,裏面傳出不斷的細微動靜,夾雜着克制的喘息。以張波一百八十多斤的大壯身板,對付劉麗清這樣風情又有味道的女人,簡直是要把她弄得變了形狀。劉麗清被壓在牆角,真的變了形狀。
外面打牌的哥們好像很淡定,想想這是不是第一次了?好像也記不得是第幾次了,隔那麽久誰知道。
依舊不緊不慢出着牌,對劉麗偉悠悠道:“你姐很會啊,那種店裏的都沒你姐叫得歡。”
另一個附和:“廢話,我們波哥是幹什麽來的?東嵛島加東秀街第一大-炮-王……你以為人人都是徐氏的大孫子啊,嘿嘿哈!”
“嘿,是,是了。”劉麗偉欠了錢,自然不敢說什麽,只能點頭讪讪賠着笑。
心裏卻也在嘀咕自己阿姐,到底是要跟徐鵬還是跟張波啊這樣。
其實也不知道怎麽就把張波招引來了,反正就說不清兩人就進去裏面隔間了,劉麗偉也默認不阻攔。他老婆小鳳在旁邊說道:“哎呀,床等下都給弄塌了,還要睡午覺。”
說完被丈夫瞪了一眼。波哥誰敢惹?
先頭說話的綠衣服哥們歸結道:“要怪就怪鵬哥那玩意兒不來事,把你姐給憋壞了,都主動對我們波哥投懷送抱來。不過呢,跟着波哥總比徐鵬那家夥好,不用管他要點錢都要盤三問七。”
劉麗偉點了點頭,本來心裏還是偏向姐姐跟徐鵬的,至少是個正經出色的人才,還有點悵然她跟張波在一起。被這麽說完一下子好像就吃了定心丸,确實,拿個錢還得被問這問那,自己爹都沒這麽管自己。
陳不念進到店裏,隐約便聽着什麽“鵬哥波哥”的,并沒往心裏去。見這家店比隔壁幾家更全,而且地板上正擺着她要買的東西,便問道:“老板在嗎?你們這的給不給送貨上門?”
“來生意了!”哥們兒提醒。看了一眼陳不念,面生,這麽年輕,外地的吧,挺好奇地等下文。
劉麗偉擱下牌,正經道:“你要送去哪裏?不太遠的我都可以送。”
“嗯……”裏頭傳出不明低響。
陳不念略皺了下眉毛。想起劉花說的,街上多是島上人開的店,便應道:“在東嵛島,先要幾包水泥和膩子粉,後續應該還買些油漆,不過你這裏好像沒有。”
東嵛島啊,東嵛島上什麽時候搬來個這樣鮮穎的人?
隔板門裏的張波系皮帶出來,劉麗清到底快三十歲,風情是風情,雖然很久以來就懷想,可這麽暧昧送上門的,還不是那麽暢快。當然,也十足夠勁了。
“松了,沒以前那麽緊,徐鵬那混蛋不是整不了麽,你是不是偷跟過別人?”張波出來前問道。
劉麗清不理他,劉麗清帶着點宣洩的逆反,而且家裏也說了要幫襯唯一的弟弟。
張波還是稀罕她的,說道:“麗偉那七萬不然暫時就算了吧。”
他套上外衣,出來看見陳不念眼睛豁然就一亮,視線順着她的鞋子掠去臉蛋,再一聽是東嵛島,便搶過話答道:“要都有啊,旁邊的店裏賣油漆,你要送多少,打個電話來都可以送。這條gai上鄉裏鄉親的,大家生意一起做。”
張波其實不是島上人,他個長得胖大,說話還挺穩重的,聲線粗而穩妥,不認識的話給人一種憨實感。
陳不念聽得便在櫃臺前站了步子,把要的商品和他們報了數。東嵛島,石跶村39號,到了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