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十)
賀貴發現鵬哥一直盯着對面的麗偉建材,不由也順着視線張望過去。
見那邊劉麗偉的折疊矮桌旁坐着三四個馬仔很眼熟,張口啐道:“鵬哥,這麗偉好像跟張波手下人搭在一起了,前頭才問你要完錢,這頭又跟張波攀親拉扯,算什麽兩面派!”
徐鵬盯着那邊,看陳不念站在門口櫃臺前,櫃臺其實就是一張兩個抽屜的小學課桌,陳不念刷了二維碼,好像還跟劉麗偉互相添加了微信。
建材店裏,劉麗偉說道:“我先加下你,回頭派小弟上島送貨,他會給你打電話。”
陳不念點頭說好,說送貨前提前打聲招呼。擱下筆,要了一張店裏的名片。
張波一直注意聽着,眼睛雖沒看二人,耳朵卻在支棱。陳不念的大腿白皙條直地映入他眼簾,還有這麽白的皮膚噻。
馬路斜對面的徐鵬,發現另有一道身影也在店裏頭,因為站在裏側看不到臉,只睇見一截垂下的胖大手臂,手臂上有條刀疤醜陋。
那是張波的手,他知道張波這會兒也在。
徐鵬劍眉略略一凝,他是有兩天沒見到劉麗清了,耳靜身清。但對她家這個弟弟着實無語。
徐鵬便颔首道:“必是又欠了錢債。昨天約李建出來吃飯,幾番找借口不露頭,張波這混蛋四處攪和的,早晚得喂他一頓揍。”
可不是,為了東嵛島度假沙灘的項目,昨天鵬哥特地備了酒宴邀李建出來,往常這個李建一接電話就屁颠屁颠,畢竟能夠把爛尾攤子工程甩出去,那是助他工作上一項燃眉之急。不料昨天推三阻四的,又說什麽項目有變化,變化個狗頭,除了張波還能有誰。現在又到劉麗偉這裏扯。
賀貴忿忿道:“前天麗偉又問鵬哥要了十一萬吧,小冬跟我講的。媽的,鵬哥既然沒有跟劉麗清來戲,做甚麽就一直幫他姐弟填坑,這小子賭-彩沒完的,慫包孬種!”
很久前,徐鵬是沒考慮過要跟哪個女人真假如何,但現在,他似乎開始想考慮。
譬如對面清穎如新的陳不念,塵埃不染的拂過人心城,不打算再似泥潭那般與從前粘糊不清。
徐鵬磨了磨唇齒,應道:“無底坑是不可能的,我心裏有分寸。”
這還差不多,賀貴頓時寬了心。
話說着陳不念從店裏出來,賀貴終于也看到她了,高喊了一句:“陳不念!”
“阿念妹妹,哈,我在這裏!”
也不知道他從哪裏知道陳不念的名字,陳不念可沒告訴過他,叫得這麽幹脆利落。
徐鵬輕蔑地白過去一眼,原本并不打算在這種場合打招呼,此刻也只得正色應對。
那邊陳不念聽見隐約有人叫自己,她的聽力不是特別好,小時候被爸爸陳啓适發怒吓得跌倒在桌角,眉尾留了淡淡疤痕,聽力也會時強時弱,但基本不影響生活,醫生看過也沒說什麽。
聽得擡頭尋找,然後便看到了對面馬路口的賀貴和他身邊的徐鵬。
賀貴穿着黑底白鳳凰花紋的襯衫,米色休閑褲,腰上依舊兜個黑錢夾,碼頭大佬打扮。
邊上徐鵬比他高了一節,着一襲襯衣西褲,英健挺拔,面目儒隽,站在這樣嘈雜的市井街巷裏,別有一番道不出的卓然氣宇。雅意又帶着斯文敗類般的迷之蠱惑。
陳不念走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賀貴,徐鵬,你們怎麽在這裏?”
她今天沒戴口罩,飄逸長發,笑容平淡。凝了徐鵬一眼,看到他襯衣領子上面到處的吻印,兀自視若無睹。
反正環境不同,終歸兩個世界觀。這裏還保留着很多宗族的凝重傳統,男人的身上有着與海域共生的犷勁,哪怕是五官身量恁般英俊,思想應該也與這風土相稱吧。
賀貴心說,上次讓這丫頭別生分,去掉姓叫“阿貴哥”,結果姓沒去掉,把哥去掉了。
笑呵呵應道:“跟鵬哥過來收租啊。你不知道這一條街上,大半數鋪面都是徐老爺子和鵬哥的,還有這幢八層大樓,整座都是鵬哥名下。太忙了,每個月過來一趟,樓上的妹仔們看見了他,都扒拉着不舍得讓走!”
說着指了指身後的大樓。
陳不念仰頭看——靓娘歌舞廳/心漾漾K歌,五塊錢一小時/洗浴宿夜,三百全包……各類醒目的字眼。
她再看看徐鵬衣服上的吻印,就戲說:“那你們真是很忙呢。”
徐鵬看見陳不念,心裏是會對這個女人撩起波紋的。三十一歲的成熟爺兒,什麽場面是他沒接觸過,怎偏就滿腦海是那天兩人親近的一幕。她的吻,她有-毒。
但兀自冷酷着。瞪了眼賀貴,暗示他少哔哔。
截過話頭問陳不念道:“你來這裏做什麽?”他的語調清淡,聲線磁性,很動聽。
陳不念回答:“出來買點水泥和膩子粉,房子需要改造一下。”
就淡淡的,仿佛沒發生過。
徐鵬有些難以解釋的不落意,對她說道:“這兩天要出省辦事,我讓賀貴明天帶人給你鋪電路。”
賀貴看他們兩個說話一板一眼的,暖場道:“可不是忙,鵬哥要去趟廣州開會,還要見緬甸的老板,看貨很需要花時間的!線路改修倒是快,叫兩個師傅上去不到半天就搞定了。”
緬甸……
陳不念看了眼後面站的幾個黑衣散打小弟,據說東部兩省有多種幫-派文化,不一定澀-黑,但可能打一點擦-邊球。上次在島上,只聽人們說他是徐家宗祠主事的大孫子,以為做生意的,沒想到他名堂下還跟着幫-派。
陳不念就心說還是要離着點保持距離,她的目光便收斂。
抿唇一笑道:“那就麻煩你們了。沒什麽事我就先告辭,再逛逛。”
徐鵬手上擒着根煙,凜眉點頭。賀貴大大地應了聲:“好咧,阿念妹妹88!”揮揮手,目光追随。
麗偉建材店裏,張波的手下瞄見徐鵬和賀貴站在那邊,說道:“波哥,對面是鵬哥跟賀貴吧?他們怎麽會認識那美女?”
張波心裏得意得很,東嵛島那個度假沙灘項目被他一搞,陳建不應徐鵬的約了,現在徐鵬的女人也主動投到自己懷裏,做得水花浪濺一樣,還有什麽比這個更爽的事兒?
張波家跟徐家是有仇的,老爺子徐垨再上一代的兩家,都是習武出身,張家跋扈,找徐家挑釁比拳術,要求哪家輸了哪家下島搬上岸。徐家主和,本不應戰,後來被張家叫嚣得無法,便邀請多方見證,最後張家輸得灰溜溜,只得按照賭-約棄了島遷到岸上去。
徐家以德仁謀事,家業廣大,張家卻追趕不上逐漸拉後。到張波這一代,張波自然更不服,而且看處事狠厲卻風度隽雅的徐鵬,他就怎麽着咬牙切齒。終于,很快馬上就要搏回局翻身了!
張波赫赫然笑道:“又能怎麽着?他徐大長孫現在除了收租,他還能做什麽?”
帶着當地口音的普通話,聽得一衆跟班嘻哈肆笑。當然不能做什麽了,鵬哥的器-大奈何不經用,是擺設,女人只能看不能上啊,哈哈哈哈!
劉麗清從隔板門內走出來了,長卷的頭發上微微汗濕,一襲雪紡長裙,透着妩媚迷離。
睇見對面馬路邊站在車旁英姿飒爽的徐鵬,順着他的目光看到一個女孩的背影,她高跟鞋就扭了扭,咬牙頓住。
沒走出去被他看見。
張波剛享受過美事,此時并不想在劉麗清的跟前提徐鵬。他就轉移話題,用方言對劉麗偉說道:“你阿姐還是對你好啊,你欠的七萬就算了,最近把你鋪子收拾好點。阿弟,那個彩票咯,玩一玩可以,不要鑽進去,無底洞。”
麗偉老婆小鳳在旁邊說:“別賭-彩了,再賭店都開不下去了,你看看牌餅叔現在都跑哪裏去?有家不敢回!”
牌餅是劉花的爹。都是一個族系沾親帶故的。
劉麗偉直搗頭:“好啦,好啦,不要一直啰嗦。”
他姐姐劉麗清聽得,暗道自己這弟弟也就靠一副皮相娶到老婆,翻了個白眼用本地話:“牌餅都離婚了哪有家?啊你再賭,早晚傾家蕩産。”
凝了眼那邊的徐鵬,心裏忿惑而酸澀的,但一想到那天晚上那麽對他他都用不了,又心腸涼了一涼。不然她也不會做此決絕的決定。
陳不念出了東秀街,沿着馬路閑逛。
這附近街巷較老,店鋪很有當地特色,看到有賣豬皮凍一樣的小吃,當然不是豬皮凍了,就米白的一節一節食物,做成一碗碗的凍,然後加上芥末、香菜、蒜蓉、陳醋等攪拌,晶瑩透明,看起來味道很不賴。
她見周圍很多人買,自己便也跟去買了一碗。一個比手掌還小點的一次性透明塑料碗,吃到嘴裏清脆Q彈,鮮香酸爽,好吃得又走回來買了兩碗。
問老板這叫什麽?
老板聽她口音和打扮像外地的,就耐心解釋道:“這叫土筍凍,我們Y城地方特産啦,相傳鄭成功發明的吃法,風味獨特,還有膠原蛋白!”
“哦,還有這樣的筍呢。”陳不念低頭,用竹簽攪拌了一下說。
芥末有些辣,她吃得賊過瘾,吃完第三碗時還不自覺吮了下竹簽。
可人的櫻桃紅唇,吮吸起來挺用力的,一下一下的吸住。男人的步履頓了頓,陌生的情動翻湧。
這段街一連幾家賣當地民族服飾的,陳不念走進店裏,叫老板取了一頂鬥笠試戴,又在鏡子前比了比斜襟的小短衫,又短又狹。她的腰很細,到胯部曲線明豔,已經可以想象自己穿上時的模樣了。就挺美的,帶感。
陳不念便挑了兩套鐘意的,叫老板打包買上。
“鬥笠三十五塊,兩套衣服共430,算你四百五吧!”客人不講價,老板也痛快。
拎着袋子走出來,看到門口的綠化樹下,站着一道男人筆挺的身軀。他側對她而站,襯衣領口解着,原本的紅印子已不見,卓然而英隽。
陳不念步子便頓住,言語疏離:“是你,你不是要去趕下午的飛機,怎麽在這裏?”
發現她在只有兩個人時,便不喊他名字。
徐鵬這一路,看着她又吃又戴的,鬥笠扣在她圓圓的頭上,莫名可愛又嬌媚。他站在外面瞧見,就很想捧住她的臉,吻她的眉毛,啃她的唇-珠,與她四目相視。
徐鵬解釋說:“改簽到今晚十點了。想跟你說明,今後那類事情都交給賀貴去,我不再去了。”
陳不念楞了一瞬,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靓娘歌舞廳什麽的收租的事兒。
她之前吻他,可沒想到他會是一個當真的人。一個在大腿內側紋鶴鳥刺青的人,不該是個很多情又無情不羁的人麽?
她就聳聳肩說:“好像和我沒什麽關系。随你。”
知道他有幫-派-團夥,還與緬甸老板看貨,她就必須保持距離。
徐鵬料到她是這種反應,噙了嘴角道:“和你沒關系,但和我有關系。”見她拎着裝衣服的塑料袋,便自主地接過自己手裏,拉開車門說:“既然都出來了,帶你到處逛逛吧。”
一手牽過陳不念的纖纖玉指,體貼而不容分說地把她送進了副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