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048
048
沉默。
緊張的氣氛在沉默之中蔓延。
當氣氛幾乎上升到頂點之際,富永太郎收回了手槍。
“開個玩笑。”他攤開手,大大咧咧地伸手挽住綱吉的脖子,“不過這樣一來,綱吉君的煩惱是不是都被吓走了?”
男孩手中的槍/支抵着他的胸膛,但男人就像是未曾發覺一般,足夠親昵地和幼崽貼在一起。
手指在頸後挪動,綱吉側了側頭,對上一雙含笑而深邃的雙眸。
他踮起腳,伸手拍了拍富永太郎的腦袋。
“富永先生看來也有很多煩惱啊。”他感嘆道。
富永太郎笑起來。
“因為我家老大很任性啊,”他自然而然地抱怨起來,“有時候就像是到了更年期一樣提出一些不合理的要求……如果不是老大救過我的話,我早跑路了。”
沢田綱吉就笑,小大人一樣摸了摸他的一頭海帶。
“但是,即使如此,富永先生也依舊尊敬他吧,”他看着富永太郎,嘆氣,露出遺憾的神色。
“那麽,沒辦法了。”
“是啊是啊,”富永太郎說道,“畢竟我能活到現在都是虧了老大啊……從五歲那年被老大救起到現在,我半輩子都砸在他手上了。”
說着這種近似于抱怨的話語,富永太郎面上卻絲毫不見苦悶,反而勾着笑容,垂眼之時顯得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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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五歲到現在。
這個時間讓綱吉心顫了下。
他想起了迦具都玄示,想起煉獄舍,又什麽都沒想,過了很久,才緩過神來。
他從自己的小板凳上跳下,退出幾步,朝着富永太郎點了點頭。
“既然如此,好像就當不了朋友了。”他說道,“畢竟GSS和港口mafia還是對立着的嘛。”
富永太郎攤開手,無奈地聳了聳肩。
“畢竟老大還沒死嘛。”
聽起來像是在詛咒GSS的首領去世,但是不論是他本人還是綱吉,都還記得此前富永太郎想要跳槽的笑談是建立在GSS的首領不存在于此間的基礎上的。
雖然不知道他們內部發生了什麽,但是從富永太郎的行動來看,他的計劃是泡湯了。
大概是到手的蘋果插翅膀飛走,并不執着于此的綱吉也生出了幾分遺憾之情。
他将身上的設備取下,同富永太郎颔首道別。
“既然如此,我從正門出去可以嗎?”他問,“不是和老大的秘密基地嗎?”
富永太郎沉吟。
“你說得對,”男人按下手中的按鈕,書櫃向兩側挪動,一扇門在沢田綱吉背後打開。
綱吉朝他颔首離去。
等到門緩緩關閉,富永太郎沉默許久,懶散地癱在沙發上。
“抱歉了啊……綱吉君。”他一手蓋住雙眼,從手指的縫隙之中看橘色的燈光。
年久的吊燈搖晃幾下,發出刺啦的聲音。
“啊……熄滅了。”
綱吉對富永太郎的所為一無所知。
他行走在長長的廊道之中,在身後書櫃合上的時候停住了腳步。
長廊兩側亮着燈,他沒有回頭。
棕色軟毛的幼崽低下頭,手心捏着的是富永太郎在推着他進門之時塞進手心的紙條。
面前是一個岔路,富永太郎深含歉意地請他走向左邊那條,那通往外界。
而另一邊則是gss首領所在之處。
[老大想要見你。]富永太郎寫道,[如果不想見他的話,就直接離開好了。]
末尾畫着一個幼稚的笑臉。
沢田綱吉思索了下,選擇了一邊,緩慢地行走在這條不知延伸到何處的長廊之中。
走了半晌,才終于看到盡頭。
綱吉遲疑了下,推開了門。
第一眼看見的是坐在盡頭的老者。
綱吉并不意外。
他站定,同門內的存在颔首。
“初次見面,”他輕聲說道,“GSS的首領先生。”
GSS的首領朗聲大笑起來。
“怎麽?不覺得奇怪嗎?”老人并沒有心情和一個人類幼崽溫聲周旋,而是挑釁十足地說道,“按照太郎的指示走向離開的那條路,卻沒想到見到了我這個老頭子——你看起來并不意外嘛。”
綱吉歪了歪頭,不理會他,只是認認真真地打量着對方。
盡管富永太郎口口聲聲說着自家老大多麽多麽任性又難搞,但是依舊依照他的心意做出了抉擇。
将他帶來這個“秘密基地”,在一開始就透露了自己和老大知道這裏,暗示着首領的存在。又口口聲聲地抱怨着老大的任性,隐晦地提示了首領的作為。
但是,盡管如此,他依舊按照尊敬的首領行事。
在綱吉看來,富永太郎就像是一個正在做壞事情的小孩子,一面要告訴你我在做壞事哦,一面又解釋着原因。
因此他才想要見一見,能夠讓懶散的富永先生打起精神為之籌謀、他所尊敬的首領是什麽樣子。
“稍微……有些失望。”
他孩子氣地說道。
老人:“哈?”
“我說,”綱吉提高了聲音,“我對首領先生你……稍微有些失望呢。沒想到富永先生所尊敬的首領,竟然僅僅如此。”
幼崽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這已經足夠輕蔑。
年邁的首領臉上露出了憤怒的神情。
綱吉像是游覽動物園觀賞珍惜動物一樣觀察了難得一見的GSS首領,打卡完畢,含糊地點了點頭,就像是去別人家拜訪一樣準備道別。
“啊,對了。”男孩的眼中露出疑惑的情緒,“恕我直言……您是在,嫉妒富永先生嗎?”
能力強大,年紀有輕,在組織內的人緣也是十足的好。
比起日薄西山的首領,想必手下的人們會更加親近信賴年輕的富永太郎吧。
他一番動作半點殺傷力都沒有,落到GSS首領眼中,确實十足的侮辱。
男人捏住椅子的把手,氣得渾身顫抖。
GSS的首領是一個……心眼極小,睚眦必報的男人。
大概是海上土匪的習性,讓他養成了極為霸道的脾氣和十足小氣的心眼。
壯年之時還好,自诩為最強的他看起來格外寬容。但是随着年齡的增加,嫉妒之心逐漸升起,即使是曾經最親近不過的、幾乎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富永太郎,也不斷生出懷疑。
他逐漸年邁,而富永太郎羽翼漸豐。
GSS首領的表情猙獰無比,一只手扶在腰後,因為綱吉的話而急躁地不斷整理身側的衣物。
汗水不斷滴落。
沢田綱吉心情不佳,準備轉身離去。
Gss首領突然哼笑了幾聲。
“那又如何,”他說道,“即使如此,太郎也依舊是我的狗。”
他扶在椅子上的手擡起,手中牽扯着無形的繩索,擡起頭顱,神色輕蔑近乎扭曲。
“只要我手中的繩索未斷,他就牢牢地掌握在我的手心。”
“永遠、永遠無法逃脫。”
卑劣。
“就算是我讓他跪下學狗叫,那孩子也依舊會順從我的心意——因為他本就是我的狗。”
“太卑劣了。”
“卑劣?”Gss的首領哼笑,“真是小孩子氣的說法。”
他換了個姿勢,将一直腿交疊在另一只上,雙手交叉,瞬間生出威嚴。
卑劣的威嚴。
綱吉握緊了拳。
“哦?要攻擊嗎?用不了幾秒,太郎就能到來這裏保護我哦?”
“為了我和親愛的朋友敵對,這樣好嗎?”
“啊,我差點忘記了,你大概無法體會這樣的情感——你的繩索早就斷掉了,對不對?煉獄舍,哦,不,是無家可歸的綱吉君?”
火焰迸發。
因為憤怒而迸發的火焰明亮而光彩,一瞬之間,就将整個房間照得通明。
首領高聲呼喊太郎,大門從外向內推開,進來神色倦怠卻認真的青年。
是憤怒還是什麽,沢田綱吉已經無法分清了。
他想起富永太郎說到老大時候的雀躍,想到古川忠義的“建議”,想到GSS首領将富永太郎當做是狗的扭曲,想起黃金之王的邀約,難以言喻的憤怒湧上了心頭。
像是有萬千頭野獸在心底嘶吼,一般的靈魂還能夠保持平靜,另一半則在不斷地被撕扯,直到紅色再度降臨,席卷了視線中的一切。
心底那頭紅色野獸,終于被釋放了出來。
于是靈魂深處的共鳴再起,巨大的石板在眼前出現,如母親呼喚孩子一般呼喚着綱吉的靈魂。
[成為王吧。]
那赤紅色的火焰瑰麗而璀璨,與軟糯如兔的綱吉本人不同,攜帶着全然暴力的能量。
不論怎麽說,沢田綱吉也是那個赤之王養出來的孩子。
在王權者之中,赤之王權者是最不穩定的一位。
赤之王的火焰閃爍着暴力與破壞,成員也大多是與暴力息息相關的黑幫成員。
在這等環境之下成長起來的沢田綱吉,盡管再怎麽循規蹈矩、平平無奇,內心之中憤怒的力量卻生生不息。
于是火焰旺盛地燃燒至了天空,富永太郎狼狽地帶着首領逃竄,即使回到自己的主場海洋,也還是因為巨大的壓力而落下了汗珠。他仰起頭,沢田綱吉再度飛上了天空。
手中的火焰從金紅轉化為純粹的紅,像是只兔子一樣好捏的男孩就像是換了個人,渾身散發着可怖的威壓。
是真的生氣了。
富永太郎有着不真實的感覺。
相交不過兩三天的“朋友”,因為自己生氣了。
首領在身後叫着他的名字,富永太郎卻第一次對此恍若無聞。他擡起眼,前二十五年幾乎被禁锢在GSS內的生活,出現了過分明亮的光亮。
“太耀眼了啊……”他擡起手,從手指的縫隙之間,看天空之中瑰麗的火焰。
赤紅色的光點争前恐後地湧入他的身體之中,沢田綱吉感受到了久違的暢快。
被這些赤紅所包裹着就像是回到了曾經的赤之王的身邊,令他目眩神迷。
石板的意識锲而不舍地誘惑着自己相中多年的王,溫柔如母親的撫摸,再在前方挂上赤之王力量的胡蘿蔔,就等着失去思考能力的幼崽乖乖進入網中。
海面之上憑空生出漩渦。赤紅色的大劍在他的頭頂緩緩成型。
在石板意識溫柔的催促之下,綱吉的唇緩緩張開。
“我——”
一只手從他的身後伸來,溫柔地制止了他的作為。
有人嘆息。
下一刻,他擡起眼,即使相隔千裏,也對上對面高樓之上,黑發家庭教師的雙眸。
對方似乎哼笑了一聲。
——他并未看到,只是直覺告訴他的确如此。
下一刻,一顆子彈破空而來,沒入他的額頭。
[我……是要死了嗎?]
最後,沢田綱吉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