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喏,名片拿着,做情敵也不影響咱做生意”

周靈也回家先倒頭睡了一個午覺。

窗簾未拉。午後太陽傾斜了角度,到了下午三點,陽光一寸寸從被子移到了周靈也的臉上。她就這麽被冬日陽光曬醒。

她懵懵睜眼時下意識摸手機看了看郵件,才發現郵箱已然登錄不上——老東家 HR 眼明手快關閉了自己的郵箱。她聳聳肩,無事一身輕。因為離職帶來的輕松随即被一股難以名狀的空虛替代。沒吃午飯的胃與心一齊空蕩蕩,周靈也起身發了一會兒呆,這才想起需要做點事——她胡亂抓了一把頭發,套一件高領毛衣就往健身房走。

擇偶與健身,總有一件能讓心情舒暢。填補空虛。

工作日的下午“之乎者也”确實人少。

環繞着巨大落地窗一周的跑步機上只零零散散站着幾個人。不遠處的器械區,伶仃有幾個壯漢撸鐵,周靈也瞟了幾眼——沒有帥哥。也看不到何文敘。只好徑直找了一臺背光處的跑步機慢跑。

跑步機緩緩運行,她剛戴上耳機,身後冷不防探過來一個花枝招展的手機,手指留着長長指甲,每片指甲似乎都大有來歷,各自嵌着珍珠、鑽石、水晶小熊和亮片,在陽光下閃爍逼人富貴。

周靈也一愣,轉過身看到一個尖尖鼻子的笑臉女人。

“喂,美女。”她很熟絡,花指甲點了點周靈也的運動褲口袋方向:“我微信步數還差 2000 步,教練一會兒要檢查的。可是我已經累死,你正好要跑步的,幫幫我好不好嘛?”

一邊說,一邊又将手機向周靈也遞了遞。聲音嬌,語氣卻不容置喙。

周靈也點了點頭,接過手機覺得好笑,回她:“小姐姐可以啊,手機都騙。”

尖鼻子女人揚了揚眉毛,放下背着的粉色瑜伽毯,徑直坐在周靈也身旁,仰着脖子對她眨了眨眼睛,“騙手機才沒意思,我是為了騙男人。”

女人身材有些誇張地好,細腰寬胯,又是低胸緊身,盡管年紀不輕——一身粉色的女人,不是未滿十五,就是年過三十。從周靈也的方向往下瞄去,目之所及皆是風景。

她的五官盡力捯饬過,但可惜仍無法達成天然去雕飾的美,一個女人的臉上多少能夠承載她為變美走過的路、花過的錢。是關乎身份與錢包的名片。這位姐姐走的路有點長,似乎還繞過不少彎——垂頭時的眼皮上隔出一小截厚厚肉條,笑容努力浮起又被肉毒素狠狠抹平,尖尖的鼻子大概用的是自體肋骨加了膨體,将面前的空氣不客氣戳出一個凹陷。

是一張女人看了不自然,但偏偏能吃定大部分男人的臉。

兩人這麽一靜一動,幹脆聊了起來,這個女人說自己叫施麗,但一般人都叫自己的外號——嘟嘟姐。嘟嘟姐生在 80 年尾巴,曾在巴黎留過學,日常經營一家女裝定制店,地址就在二環邊上的藝術園區。

大概是做慣了老板娘,長袖善舞,沒說兩句就誇周靈也身材好——“這麽瘦還來跑步啊?”又指了指自己胸前肉彈,“你讓我們這些微胖界女生怎麽活?”

周靈也笑笑,不理會她的凡爾賽,坦誠相告,“剛剛失業,在家閑着沒事想多出來轉轉,冬天那麽冷待家裏,好怕抑郁症。”

嘟嘟姐睜大了眼搶答:“是了是了,別說抑郁症了,一個人都能焖出好幾個乳腺結節。”嘴裏咽了後半句——如果有男朋友還能讓他幫忙疏通疏通,想到什麽又問周靈也:“有男朋友沒?”

周靈也搖頭:“沒有。”又笑了笑,“這不就想來健身房找?”

嘟嘟姐喜歡一切情感話題,聊到這裏換了個舒服姿勢,長指甲比劃給周靈也傳授經驗:“思路可以,思路可以。我來好幾次了,健身的小弟弟至少比混夜店的靠譜。現在的單身姐姐找男朋友啊,流行找小弟弟,男人嘛過了 25 歲就是狗逼。但你也千萬不能找塊頭大的!”她撇撇嘴,将虎口支到嘴旁做小喇叭形狀,神神秘秘忠告:“健身房大塊頭十有八九都是基佬。”

嘟嘟姐說話時候習慣手舞足蹈,周靈也覺得有趣,幹脆調慢了慢跑速度專心和她說話,可沒想到手才一伸要減速,嘟嘟姐眼明手快立了上半身:“別別別,速度別減。我馬上上課了,教練他逼着我熱身,湊不到 10000 步,教練要生氣。”

順手又夠着周靈也的跑步機控制板,不客氣将速度加了 0.2,對周靈也嘟嘴一笑,撒嬌:“愛你喲!”

周靈也擡了擡眉毛,也由她。

嘟嘟姐接着說:“這個健身房還是有帥哥的,我最近剛看中一個,身材好,而且寧折不彎,人臉比網絡上還漂亮,可惜我太忙又住好遠,難得能來一趟。你說我們女人泡仔是不是好難!”

周靈也愣了愣,鬼都能猜到嘟嘟姐說的是誰。表面上不動聲色,只問:“噢,那這個帥哥好泡嗎?”

嘟嘟姐手指給自己扇風,下巴颌尖尖,也大方透露:“好追的好追的,我都查清楚了,帥哥是這裏老板,你肯定知道他。上課時候我從教練口中聊天套出來健身房最近經營不是那麽順暢。你也懂得健身房嘛,本來能賺錢就難,說白了要靠銷售,加上最近超級猩猩和 keep 這類按次收費的一出來,傳統按卡收費更難。我本來是跟關老師練瑜伽的,如果不是看小夥子臉好看,也不至于每周千裏迢迢來這裏。”

嘟嘟姐說話用腰上的力氣,語調轉彎時腰也來回起勁,勾勾手指又靠近周靈也耳語:“追男人嘛,最怕油鹽不進,只要挖出他們需求,投其所好就行。這不,需求有了。”

周靈也聽了這麽一同分析,睜大眼睛問:你打算砸錢?

“不不不,砸錢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女人錢只能往自己身上砸!!砸錢泡仔是鐵憨憨才做的!男人眼裏沒有錢沒有臉蛋也沒有手段,除了錢包一無是處那是失敗女人。老江湖最喜歡的是打嘴炮,糊弄糊弄,吹吹人脈,裝做很懂得樣子哄對方開心才是走心。”

周靈也點點頭說:“噢這招我知道,提供情緒價值做解語花嘛。”

嘟嘟姐很高興,兩條盤在瑜伽毯上,像個不倒翁般扭着腰贊:“靈也你好有慧根。喜歡什麽樣的男人肯定能追上的!”

“真的?”她一臉真誠問。

“真的!!”她一臉真誠答。

“哈哈”,周靈也輕笑又冒出來一句:“那如果……我和你看上的人一樣呢?”

冬日太陽西沉,映着窗邊紅霞,一半照在周靈也紅彤彤的臉上。 她語氣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原以為嘟嘟姐多少會有些尴尬,卻沒想到坐在腳邊的嘟嘟姐卻似乎對這個答案毫不驚訝——

“要死啦!又一個!”只見她翻了個白眼,聳聳肩示意她看看周遭姑娘,“你看看這些妖怪,來這兒跑步的,有多少個不是來泡他?”

此刻臨近下班時間, 健身房裏熱鬧了些,跑步機上姑娘的身影越發多。放眼望去背影皆清瘦又俏麗,緊身 legging 勒出臀線,又看正面,各個妝容齊全,甚至幾位的眼角還沾了亮片。

周靈也一愣。何文敘這貨行情真這麽好?

嘟嘟姐接着笑安撫:“各憑本事各憑本事。”低頭一看電子手表,問周靈也:“步數也夠了吧?”

周靈也從口袋裏遞上手機,嘟嘟姐一躍接起,麻利從手機殼後蓋掏出一張名片往周靈也跑步機上一夾,笑盈盈開口:“喏,做情敵不影響生意,這是我的女裝定制店地址,主打平價高定,自己家的生産線,記得來哦。”

兩人這麽說完,就見不遠處隔着玻璃門的何文敘朝着這走來,也眼見着好幾個姑娘“正巧”關了跑步機,脖子上挂着白毛巾擦着莫須有的汗,挺胸收腹“不經意”就往何文敘的方向走去……周靈也與嘟嘟姐對視一眼,嘟嘟姐先開口:

“你也請?”

周靈也下意識搖頭。一對一的競争要訣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但多對多顯然不是。脫穎而出的辦法從來是玩一手差異化競争——大家都做什麽的時候,你偏偏不做。

周靈也大度看了一眼嘟嘟姐,擺出孔融讓梨姿态:“姐,你請。你只有周二能來,你先吧,我最近賦閑,之後每天都能來。泡仔不在乎一時。”

這番話有禮有節,嘟嘟姐亮着眼睛笑起來:“可以啊!抽空來我店裏,給你八折。”

周靈也眼睛彎彎一笑,“哈,賺了。”

健身房為了利用網紅噱頭攬客并穩住新客,大家開會決定繼續讓何文敘出賣色相:每個工作日下午四點到五點,何文敘都會在器械區上一堂多人課。主要替新會員講解各類器械的正确用法,并接答疑惑。

這會兒他剛從辦公室出來,迎面便撞上好幾個“偶遇”的女會員,女會員們之前也是粉絲,見了他熱熱鬧鬧報了各自 ID,一群人圍着他七嘴八舌往徑直走到了隔壁器材區。不遠處,嘟嘟姐擰着腰守在路邊,而身後的幾臺跑步機,霎時空無一人,何文敘是磁場,以他的視線輻射為半徑畫圓的圈內——女生、女生、都是女生。

面前的走道仿佛變成了三木中學高一的走廊,何文敘身邊永遠圍着姑娘。

周靈也扭過頭遠遠望了一會兒,不知為何忽然想起高一時候的自己。

高中的她每天只是敦實坐在課桌前寫卷子,課間時候偶爾被喧鬧打攪,她擡着頭,隔着窗玻璃,看見那個仿佛在發光的男孩,抱着球,周圍圍着朋友、兄弟、愛慕者,一路有說有笑。他會路過自己的窗前,有時候會無意瞥她一眼又移開目光,而有時候的目光未曾停留。她像是透明。

她會面無表情低頭,握緊筆,指尖用力到發白,再低頭,看卷子的思緒也煩躁——那時候的她讀不懂自己的情緒。而如今此刻,周靈也才忽然明白:

哪怕自知自己面容平凡、甚至是醜陋,哪怕因為容貌自卑而從來不敢表達喜歡二字,但每一個少女,都曾在心底希望,那個悄悄喜歡的男孩,能夠多看自己一眼。哪怕只有一眼。

“呼——”

周靈也轉過身,沒再管身後人聲鼎沸。少女時期的感情早已遠在天邊。沒有供養的單戀枯萎地太容易,很快就被報複的機劃替代。

“無聊。花癡。花瓶。”手指憤憤摁了速度“+”,時速從慢跑變成快跑,跑步機轟隆,耳機裏搖滾喧嚣,這塊地方略暗,依稀能看見落地窗外是北京入夜的高架橋,像是流動的畫,紅黃燈閃爍移動。

身體發熱,額頭滲汗,不知跑了多久,直到面前又伸出一只手,徑自将跑步機時速降了兩個檔,她剛要皺眉,同時後背被別人輕輕一拍:

“就你這個速度這個姿勢,沒兩天就得膝蓋疼。我是不是白教了?”

聲音熟悉。周靈也摘了耳機,還沒轉過頭,腦袋也被人接着一推:“對了,有人說你八折就把我賣了。”

何文敘。

周靈也側頭瞥了他一眼,從快跑變成快走,往何文敘身後望了一眼,那些女人不知道上哪兒去了,這會兒健身房空空蕩蕩,只有他們倆人。

她抿了抿嘴,想着嘟嘟姐果然也不是善茬,兩手撐着跑步機把杆,湊近他:“噢——那是情敵說的話,她挑撥離間的,你不要信。”

“情敵?”何文敘輕笑了一聲,擡了眉毛,一手也撐着把杆,低了頭,與她四目相對,“ 這個詞怎麽解釋? ”

“一兩句話說不清。”周靈也搖頭,擡眸看他,邀請:“想知道?不如請我吃飯?”

“什麽時候?”

“現在?”周靈也停了跑步機。眼神裏閃過幾絲挑釁。

何文敘愣了愣。此刻正逢下班高峰期,也是工作日的客流高峰期,剛剛結束集體課的成員們十分鐘前去上了瑜伽課,他暫時有半個小時的空隙,但接下來要直播要拍抖音、要開會、要關注健身房從頭到腳的一切事情——簡而言之,他今天的工作才算剛剛開始。健身房從上到下幾十個人,唯獨缺了他不行。

何文敘沒回答。

“啊,如果忙沒關系的。”周靈也看出他的猶豫,臉上大度,眼看着這會兒客流變多,用腳想都直到他會多忙。發出邀請不過是略帶惡意的試探——當然,她也沒懂這番惡意的來由。本來沒指望答應,不過騙一點他的愧疚。轉過身要走,露半個背影又加把勁,幽幽嘆一口氣:

“唉。沒關系。只不過今天剛剛失業,只想和最親近的人說說話,但沒想到你這麽忙,沒關系,如果不方便的話……”

“走吧。吃飯去。”何文敘深吸一口氣,打斷她假模假式的自艾。

周靈也怔了怔。

何文敘兩步走上前,輕輕推了推她的頭,勸:“別演了,乖。” 他動作也快,拿着外套與大師招呼了一聲,就拉着周靈也跑了。

直到兩人從世紀大廈裏溜出,北京的寒風往脖子裏一吹,汗水蒸發帶來涼氣。周靈也仍舊不敢相信她真把何文敘拐出門來了,良心發現:“你這麽溜走沒事吧?”

何文敘搖搖頭,“還行。”

周靈也不解,“為什麽呀?沒必要的啊,你都知道我是在演,你還跟着我偷跑出來?”

“嗯,但你自己都不知道吧。”他笑了笑,“你平時說話做事直來直去,只有一種情況下喜歡別別扭扭膈應人——就是你不開心的時候。”

“反正工作每天都有。”何文敘轉過臉,看了她一眼,又轉開目光,語氣輕且随意:

“但我見不得你不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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