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正常的感情不應該這麽算來算去,簡單一點不好嗎?

嘟嘟姐直播界面黑屏前,何文敘在鏡頭角落裏看到了拿着紅酒的周靈也。她偏了偏頭看向自己,而自己也看向她,兩個人的目光隔着一掌大小的屏幕淡淡交錯。嘟嘟姐的嘴張張合合,他甚至沒聽清她在說些什麽。

下一秒,他強迫自己将目光若無其事地移開,接着再下一秒,等他的目光忍不住再往她身上瞟時,直播連線驟然終止。

何文敘覺得胸口發悶。一句話不吭,冷着臉轉身去器械區撸鐵。大師不敢上前,悄悄跟在後面收拾了直播器材,找了個角落窩着,一邊忙着給許久沒來的客戶發問候微信,一邊悄悄瞄着不遠處何文敘動态。

等他差不多發洩完了,大師把腦袋湊上來,不要命揶揄,“啧啧你剛這出是海王?海鴨?還是鴨王?”

何文敘沒好氣一把推開他的頭,“信了你個鬼!搞得老子像個傻叉。”

大師沒有否認,嘿嘿笑了聲,試圖安慰:“你這剛上手,肯定不熟練,慢慢來嘛。也許做海王還真上瘾了呢。那肯定一堆姑娘們開心。”

何文敘瞄了他一眼警告:“我覺得你最近有點太閑。” 穿上外套準備離開 。

大師趕緊舉雙手投降:“沒有沒有。”幾步追上何文敘:“你別看你今天這出有點蠢兮兮的,但其實是好事!周姐我不了解,但男女那點事我了解啊,我跟你說,我最近關注了很多情感博主,摸出套路來了——”

“哦。”何文敘面無表情摁了電梯。

“她當初為什麽跑了呢?因為你太在意她,她覺得你們不合适,對不對?為什麽我又讓你當海王呢?是讓你走她喜歡的路線,不要那麽在意她,讓她覺得你們是一類人,對不對?”

何文敘沒說話,腳步緩了緩。

大師接着分析:“所以思路很簡單的,就是讓她以為你完全不在意她!制造反差和失落感。天蠍姑娘都這樣,占有欲強。你前幾天還對她一臉舔狗,轉身就高冷不理她了,當着她的面和別人打情罵俏,她心裏肯定不爽,一不爽了,心裏就忍不住琢磨!只要她這一琢磨了,就好辦。這事,你就占了上風。”

何文敘搖搖頭,“其實我真不太喜歡這樣。既然喜歡她,為什麽要故意讓她不爽?今天讓她不爽了,我自己也不怎麽舒服。而且她喜歡的是海王,我裝成了海王,也不是真實的我。正常一點的感情不應該這麽算來算去。簡單一點不好嗎?”

大師睨了何文敘一眼:“簡單的法子你那天燒糊塗的時候不是試過了嗎?效果如何?”

何文敘不說話了。

大師又說:“而且是你自己不喜歡算計。我們天蠍座那可都喜歡了。把感情當數學題解。你說,如果她就喜歡人陪她這麽算來算去,棋逢對手。你陪不陪?”

何文敘接着沉默。

等兩人出了世紀大廈電梯,往高瀾大廈走去,何文敘咳了聲,問大師:“那……你說今天搞的這出,她琢磨了嗎?”

“琢磨了!鐵定琢磨了!”大師斬釘截鐵。

兩人這麽聊着,已經到了高瀾大廈門口,入夜的風胡亂刮着。一輛黑色轎車從二人面前駛過,在十米開外停下。車上下來一個熟悉身影。

“卧槽!”大師拽了拽何文敘袖子,示意:“巧不巧?”

下車的人是周靈也。大堂門口的燈打在她的臉上,她蹙着眉,抿着唇,像是遇到了煩心事情。

大師有些得意:“你看這表情!明顯就是還琢磨着你呢!”啧啧兩聲,幹脆捏着嗓子給周靈也配了音:“哎呀何文敘怎麽不理我啦?哎呀何文敘為什麽突然那麽浪了?哎呀好難受、好心疼!哎呀我決定喜歡他!”

何文敘懶得理他,只看着周靈也,卻見下一秒,車後排又鑽出了一個人,一個身着棒球服搭配衛衣牛仔褲,身材修長的——

男人。

靠,這小子他媽哪位啊?

棒球服男人的長相端正,戴着 Gi 半框眼鏡的眼睛卻靈,說話時哧溜溜轉着,額前梳着濃密劉海,一臉乖巧,衛衣與褲子乃至鞋子都印了奢侈商标,可一身 logo 掩蓋不了身上殘留着的幾絲學生氣,他雙手揣着外套兜,對周靈也的語氣半是撒嬌:“師姐,能不能去你家看看呀?讨口水喝?”

周靈也好笑:“一會兒待晚了宿舍門禁怎麽辦?”

棒球服男人聽得出婉拒,點點頭,一臉無所謂:“好嘛。那你先上樓,我自己去附近買水。最近的便利店怎麽走?”

“向左,直走……”周靈也剛開了個頭,就被男人打斷,笑嘻嘻扯了周靈也的袖子往她指的方向邁步:“我不聽,要師姐你陪我走一趟!”

“妖怪。”周靈也在心裏罵。

男人叫做陳情,24 歲的法學院研二在讀學生,周靈也的直系師弟。兩個人差了一級,也就在陳情剛入學那年的迎新上見過一面。那時候他只穿了一件普通 T 恤,頭發很短,見了師姐們便發射微笑。周靈也不太和人交往,也不太記得人臉。但對陳情卻有印象,因為他算是生得好看,卻又有點——黏。

王艾米與周靈也剛從嘟嘟姐的定制店出來就撞上了陳情。小夥子說二環內的藝術氛圍勝于四環外,于是自己周末常大老遠跑來在附近看電影看書。陳情說話熱情,本以為只是寒暄完了各自打車回家,結果他偏說要請兩位姐姐們吃飯,拉着兩人在胡同裏七拐八繞敲開了一家川菜蒼蠅館。

“特正宗!特好吃!姐姐你們一定要來試試。”

四周又鬧又髒,好在王艾米與周靈也不太介意餐廳環境。趁着陳情去點餐,王艾米下巴颌點了點他的新款虎頭腰包悄悄問:“富二代?”還是富得特別張揚那種。

周靈也搖搖頭,“不了解,剛入學時還挺樸素。”

“後來浮誇了啊?……嘿你們學風不是’厚德載物‘嗎?敢情載的是 logo?”王艾米亂笑。

但一頓飯下來,王艾米總算理解了周靈也對陳情的形容——“粘”:和你說話時的眼睛總是專注又認真地望着你;說話時的嘴角總是上揚,仿佛見到你就是世界上最高興的事情;他的語調溫柔又熱情,重要的是他的眼神——

“像狗!”王艾米總結:“還是那種從雨夜的垃圾桶旁邊撿回家的濕淋淋又怯生生的小奶狗,連眼睛都會嗚咽,多看你一眼,就好像求你多親近他一秒。”

一頓飯吃了一個小時,全程由陳情帶着話題,等到他快快樂樂結完賬回到桌子前時,兩位姐姐才發現:他連專車都給她們叫好了。

“在你這個學弟面前,我們兩個簡直就是不通人情事故的小學雞。”王艾米悄悄感嘆。

陳情先驅車将王艾米送到了家,又借口順路送了周靈也,可王艾米才一下車,陳情的八面玲珑的表情就垮了下來,在副駕駛上伸了個懶腰,一臉沮喪:“師姐…其實…我好迷茫啊!”

“哈?"周靈也沒反應過來。

“我這不是馬上畢業了嘛。做什麽還沒想好。”陳情半扭過頭看了她一眼,又調整出撒嬌語氣:“好想找個實習…”

周靈也噢了一聲。

陳情又笑着問周靈也做律師累不累。

周靈也只在研一那時候去過一個美資豪門律所 S 所短期實習,豪門所招人少,她恰巧因為期末考試發揮超常得了 S 所贊助的獎學金,便有了難得的實習機會。S 所待遇極好,早在兩三年前的實習報酬就能輕松過萬,出行五星級酒店與商務艙更是标配。只可惜三個月之後她便放棄轉成長期實習生,主要原因只有一個——太累。

競争激烈、工作繁忙,甚至上廁所都得掐着時間。

她回想起那段經歷,點點頭:“累啊。特別累。”

陳情眼露贊嘆:“那師姐好棒噢,還能堅持下來。”

周靈也愣了愣,正要說我早就離職了,這邊車正好在高瀾大廈停下,她只笑了笑,說我先走啦。沒想到剛拉了車門,陳情也跟着跳了下來。

她第一反應是頭疼。第二反應是困惑。

這會兒這小子拽着她往便利店走,711 進門的歡迎鈴聲響起,周靈也的心情莫名有些煩躁——一方面是兩人确實不太熟,這人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另一方面是這個小男孩說話做事的方式總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壓迫感與目的性,可偏偏表面看起來又無害乖巧。表裏不一,實在是——

“綠茶。”

周靈也從便利店冰箱裏拿出一瓶東方樹葉,遞給陳情:“喝點綠茶?挺适合你的。”

“師姐呢?想喝什麽?我想請師姐喝水。”

周靈也搖搖頭,“我只想喝家裏的水。”

陳情笑起來,垂了眸子觀察她:“師姐是不是在不高興?”

周靈也幹脆把不高興寫在臉上:“是有點,今天社交額度有點透支了。” 潛臺詞是你怎麽還不走。

陳情眨眨眼:“其實我找了你好久,靈也師姐。但畢業以後知道你聯系方式的人太少了,我就…就,今天見到你真的很高興。所以沖動了一些……你看,這個點了,都舍不得回家。”

他巴巴看着她,眼裏流露出接近于愛情的羞澀。

“然後呢?”周靈也面無表情。

陳情抓了抓頭發坦誠:“就……我今天,一開始就是故意的。我從一見到你開始就想跟着你。想要你微信,想知道你住在哪兒,想了解師姐你。”

周靈也突然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

這是表白?莫名其妙的愛情?

一臉平靜聽完這段話,周靈也沉默了半天,說出來一句:“哦。”

在她考慮如何體面地拒絕這個小孩的時間裏,小孩卻接着說了:

“我就想多向師姐學習,其實啊,我一直很想去 S 所。但是他們招人實在太少了,而且篩簡歷的時候只接受高年級律師內推……”

周靈也愣了愣,忽然意識到什麽,得出結論:“你是因為 S 所?”

“啊?不不不。”陳情趕緊搖頭,“我是因為師姐本人!”

周靈也直接了當:“我當時只在 S 所實習了兩個月,然後就走了。”

陳情愕然,“為什麽?是因為拿了更好的 offer?”

“我覺得不太适合我。”周靈也頓了幾秒。這麽幾回合對話,總算推斷出陳情的目的——想接近自己,多一個推薦人。也算煞費苦心。

回想起她在 S 所的時光,周靈也打起幾分認真對陳情說:“律師工作确實比較辛苦,時間即金錢,所以付出多少努力才能有多少收獲,說白了,就是賺辛苦錢。你現在研二了,馬上畢業,如果想進 S 所,要考慮清楚。”

陳情笑着點頭,“謝謝師姐。其實我沒有非做律師不可啦。我覺得只要待遇好,單位好就行。我都會努力。欸,那師姐後來是去哪裏啦?待遇比 S 所更好嗎?”

“呃……我去一個直播 app 了。”

“抖音?!”陳情眼睛亮起來:“你去字節了?字節待遇特別好。師姐你太厲害了吧!我之前也考慮過去字節,簡歷就被刷了。沒想到師姐你去了字節!”

周靈也不舒服的感覺加劇,搖搖頭:“沒。我後來去的一家創業公司。”

陳情再次震驚:“創業公司,他們給你原始股嗎?可以可以,等上市了師姐你就發家了啊!”

周靈也幹幹笑了聲,接着搖頭:“我就是做了個法務經理。但比較清閑。可以有時間做自己的事情。”

“清閑好啊。那姐,待遇如何?師姐,現在這馬上畢業了,我正愁以後發展呢。”陳情皺了皺眉頭。一臉純真苦惱。

“普通吧,我之前待了大半年,連着年終獎還不到 10 萬。” 同一個師門在工作上互相幫忙算是前輩義務,收入是現代人隐私,周靈也忍住不舒服的感覺,盡可能耐心:“創業公司的好處和壞處都比較明顯,如果要去,一定要考慮清楚,選擇老板比較重…”

“才這個數?!” 陳情一臉難以理解打斷, “姐,我昨天聽人說 S 所今年業務爆炸,新人進去年終就是六位數,跟別提資歷大一點的了,估計早就破百萬。你這虧大發了。”又意識到什麽:“欸,你說之前?所以師姐你後來不在那兒了嗎?”

周靈也點點頭,語調平淡:“嗯。後來離職了。現在自己在家待着,沒事寫寫公衆號。”

“自媒體?!”陳情瞪大眼:“這個聽起來好啊。不用早起不用上班,自己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收入咋樣?”

周靈也不知道為什麽,從心底煩他一個勁問收入,帶了氣回:“挺好的,勤奮點,每天發推送,一個月能賺 200 塊錢廣告費。”

陳情匪夷所思看了周靈也一眼。嘆了口氣,走到櫃臺前,先付了自己的咖啡。撩起保溫簾便先行出門了。

服務員看了一眼周靈也手上的綠茶,“女士,結帳嗎?”

周靈也搖搖頭,放了綠茶出門。剛出門,見陳情低頭在叫車。

年輕的面孔擁有不加掩飾的野心。一切算計都還寫在臉上。

周靈也覺得好笑。走上前兩步,揶揄:“這下打算回家了?”

陳情笑了笑,也不覺不好意思:“嗯啊。我給 S 所的合夥人發了好幾次郵件,他們都說沒有招人計劃。所以我就想着找師姐你看看能不能內推。我們師門這兩年,就你一個人去了 S 所實習。今天見到師姐,一開始還挺驚喜。”

周靈也點點頭,“可惜我愛莫能助,白蹭了你一頓飯。”

陳情聳聳肩,對着遠處駛來的汽車揮了揮手,又對周靈也笑了笑,此刻的臉上早已沒有先前那股膩乎勁,一臉商務微笑:“沒事啦。師姐也要加油啊,怎麽越走越佛,把一手好牌打了個稀爛。哈哈。”

周靈也愣在那裏。

夜晚的風呼呼刮在她的臉上,風太冷,凍僵了她臉上的笑,再一點點,将她嘴角僵硬的笑容吃掉。

等她在回過神時,是手機提示新對話——陳情新拉了一個微信群,群裏只有王艾米和他們三人。陳情發了一句話:“今晚聚餐順利!!”

然後順理成章地發了一個群收款:吃飯+專車。

系統提示周靈也:您需要支付 215.6 元。

“靠…”她反應過來,簡直想罵娘。

心中因為那句“一手好牌打得稀爛”而泛起來的漣漪,又轉化成氣惱與憤怒。他媽的勢利眼,問完了我的工作發現沒有利用價值,飯都不請了?!

垃圾學弟,祝你在社會栽跟頭!周靈也憤憤點擊付款。下一刻,收到微信提醒:“零錢餘額不足。請更換支付方式。”

她一愣。

可還沒反應過來,後腳跟便被人輕輕一踢,冷不防一個趔趄,手機差點砸到地上。火上澆油再澆油,周靈也深吸一口氣,盡量冷靜回頭,想看看是哪個撞到怒火上的倒黴蛋。

便利店透出的白光正好照在倒黴蛋的身上,只見這個倒黴蛋雙手插着羽絨服兜子,在她身後一米處閑閑站着,先前輕輕踢她後腳跟的那只腳依然往錢邁了半步。倒黴蛋正一臉輕描淡寫地看着周靈也,擺出做作海王姿态,神色飛揚,俊臉抛出一句憨憨蠢話:

“咳。你……唔……看起來是不是有點不開心?要不,和我說說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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