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偶爾喝點醋,對身體好
這家咖啡館的桌子不大,放的全是法文歌。一盞木質小圓桌剛好放得下四把方椅子。四個人圍着圓桌坐下,周靈也的正對面是關如葭,左邊是萬初堯,右邊是何文敘。兩男兩女各自霸占一面,剛好湊成一桌麻将。
只是此刻誰也沒有打麻将的心思,四副心腸轉着彎,嘴上打着哈哈,心裏互相打量。
幾個月不見的萬初堯換了發型,掏出的名片嶄新,全黑紙片上正面印着燙金花體的“爸爸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和一只貓頭,背面是聯系方式與姓名。
周靈也翻着名片好笑:“出息了啊。不做二世祖了。不過這名片神神叨叨的,也實在看不出你現在搞的是什麽名堂?”
“淨瞎說什麽大實話呢。”萬初堯往椅背上一仰,指着“爸爸”兩個字:“這個,我公司名。我擱我哥那兒把東西學差不多了,現在自己現在出來搞了個 MCN,專門包裝網紅,這不,現在找上門來了麽。”又看了周靈也一眼,搖頭啧啧兩聲:“倒是你,才多久不見,成這樣了,頭發一個月沒洗了吧,出門防曬霜也不塗?诶你知道麽,就那個視頻,我看了不下二十遍,愣是沒想到是你。”
說到這兒,似乎有些痛心疾首,又來了一句:“寶貝,你說你當時也像現在這麽潦草,那可勾搭不了我。”
周靈也翻了個白眼就想踹人。但也沒辯駁,她确實比在萬新堯那裏上班時粗糙不少:那時候的心思一半只在工作上,剩下的一半專注自身打扮。可現在不一樣了,大有一副“匈奴未滅何以為家”的氣勢,每天閉眼想的是直播帶貨,睜眼醒來是賺錢方案。為事業鞠躬盡的女人,沒有資格精致。
“所以,兩位關系是?”何文敘舉了咖啡到嘴邊,一臉不經意問。
“前任。”
兩人異口同聲,倒也坦蕩。
“了解。”何文敘點點頭,垂了眸子沒再說話。反倒是關如葭笑了起來:“前任關系這麽好,可以啊。”
萬初堯聳聳肩:“畢竟愛過,舍不得與她僵持。”
關如葭臉上浮起一個古怪的笑容,瞥了萬初堯一眼。
周靈也嗤一聲,搖頭:“我否認,大概率是沒付出真感情,所以彼此進退自如。”
何文敘喝咖啡的姿勢頓了半秒。
“靈也你這麽說我可要傷心了。畢竟也曾經花前樹下,海誓山盟。”萬總又掏出深情款款模樣。
“裝深情可不好玩。之前給你看過的那份 EXCEL 表格,你猜我有沒有留個備份?” 她輕了語調,側頭看他。
萬初堯不可思議看向她:“啧,這麽壞呢?”
“咚”一聲,咖啡杯底敲了桌面打斷兩人談話,何文敘看向萬初堯:“我們先談正事?”
“哦,當然。”萬初堯坐直了些,斂了調情表情,開始介紹自己方案。
小萬總的思路簡單,最近直播帶貨興起,他希望尋找有潛力的網紅合作帶貨,無意間翻到了何文敘上次的翻車視頻,認為只要适度包裝,三個人都具備一定的話題度。他這次本就是想找何文敘合作,奈何大網紅私信不回,他曲線救國先找了關如葭,沒想到買一送二,三人湊齊。
萬初堯聲音好聽,撩多了姑娘,海王說話自帶一份磁性, 此刻侃侃而談,頗為耐聽。包裝的思路萬初堯已經想好:周靈也繼續“打工人、賺錢要緊”路線将話題炒熱,關如葭則是擺脫愛情擁抱自我的獨立女性路線。先營銷預熱,之後招商直播,就連下一次直播的方案都想好了,盡快進行,趁着熱度還在,三個人一起同臺直播——
和周靈也的想法不謀而合。這麽聽着,周靈也臉上漸漸泛起笑容。
“怎麽樣?”萬初堯看向周靈也與何文敘,“我剛才和葭葭聊過了,她覺得挺感興趣的。你們怎麽想?”
周靈也看向關如葭,确認:“你願意?”
關如葭擡了擡眉毛,“可以試試。”
周靈也笑起來,側過頭看着何文敘,眨了眨眼暗示:“看來比想象中順利诶。”
本來這個方案最大的問題就在于關如葭不願意,沒想到她不僅願意,還多了一個來幫忙的 MCN,周靈也有些開心。可何文敘卻沒理會她,甚至沒看她一眼,只是低了頭又拿起咖啡,抿了一口,看着萬初堯:“你這套方案我們之前也考慮過。合作的條件怎麽講?”
周靈也難得被何文敘冷落,一時沒反應過來,正要琢磨,聽何文敘問了合作條件,注意力被轉移,立刻轉過身看着萬初堯,重複:“對,合作條件怎麽講?”
沒留意身後的何文敘瞥了自己一眼,眸光暗了暗。
關如葭的視線從周靈也的身上轉到何文敘的臉上,目光捕捉了他眼角的黯然。不知想到了什麽,動動嘴角,也轉了頭,不再看何文敘。
萬初堯的合作條件聽起來頗為合理:他負責直播帶貨所有營銷,流量供給,包括直播賣貨的供應商資源,鑒于何文敘已經擁有足夠的粉絲量,萬初堯只對直播間的收入與何文敘進行三七分成。何文敘占大頭。而直播間之外的收入、廣告、打賞,只要與萬初堯無關的,則全部歸何文敘所有。
“而至于你們呢。”萬初堯看了一眼周靈也與關如葭:“你們與何文敘怎麽分成怎麽合作,你們三人自己商量。這份協議,我只與何文敘簽。”
“沒有別的條件?”周靈也詫異。
“只有一個。”萬初堯笑笑,“你們倆與何文敘三人共同直播的次數在接下來一個月內不得小于 5 場,并且一切營銷方式需要配合我,當然放心,只會替你們做正面營銷,且一切營銷計劃落實之前會讓你們過目。這個條款,我希望寫在合同裏。”他看向何文敘。
周靈也看了關如葭一眼,見她一副知情表情,應該是已經和萬初堯談過了。萬初堯的方法合情合理,沒有拒絕理由。想到了什麽,周靈也側頭看着關如葭與萬初堯,好奇:
“你們倆……之前聊了這麽久,只聊了這些?”
關如葭愣了愣,面上閃過幾絲尴尬。反倒是萬初堯笑起來:“喲,你還關心我倆聊什麽呢?這是醋了?”湊近周靈也,語調暧昧:“你放心,你不在的日子裏,我和別的女人只談事業,不談風月。”
“離我遠點。油膩。”周靈也嫌棄往後退了退,搬了椅子往何文敘方向靠,可才靠近何文敘,他便利落起身,也不看周靈也,只對着萬初堯說,“方案我大致了解了,是否合作暫時還需要考慮一下。今天晚上給你回複。如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先走一步了。”
這麽說完,也沒看周靈也一眼,倒看着關如葭,突然來一句:“走,我送你回家。”
這番操作有些突如其來,在場的三個人一時愣住,可何文敘死沉着個臉,只盯着關如葭。見關如葭沒答,何文敘又追一句:“不走?”
語氣霸道,下一秒拽着剛剛起身的姑娘就往咖啡廳外走。這番操作不到一分鐘,麻将桌上霎時少了兩個人。留下周靈也與萬初堯,面面相觑。
過了會兒,萬初堯嗤了一聲笑起來,看着周靈也:“可以啊?這才多久,就搞了個小哥哥對你情深獨種?”
周靈也一愣,沒好氣:“搞清楚狀況,現在是我被人家丢下來了。”
“那意思還不明顯?你看着我的時候,人一個勁的盯你的後腦勺,都快把你後腦勺盯出窟窿了。”萬初堯抿一口咖啡,勾勾嘴角,下巴沖門口擡了擡:“小帥哥都放大招了,你不追出去?”
周靈也懶懶往玻璃窗外看了看,搖搖頭,“不追。我們先談正事。”
“喲,你這哪裏是女人,分明是狼人。”
周靈也對雙方合作細節依然有些問題,當然更加擔心萬初堯的公司不太靠譜,揪着一些細微之處非要萬初堯解釋。直到将窗外的天從灰藍聊到一片漆黑,兩個人總算把話說完,周靈也拎了包打算走人,萬初堯擡了頭問一嘴:“不一起吃頓飯?”
周靈也搖搖頭,“這不我還有事麽?”對萬初堯一笑:“要不萬總教教我,怎麽哄男人。”
萬初堯一愣,似笑非笑瞄她一眼:“如果我說:別哄,晾着,你聽麽?”
周靈也眨眨眼,“我記住了。下次你醋了告訴我,我就這麽哄你。” 話音落下,拎了包轉身出門。
萬初堯動了動眉毛,掏出電子煙,看向窗外她遠去的背影,一身優衣庫,掩蓋不了身型娉婷,腦中浮起何文敘的臉,煙氣吐出,萬總嗤了一聲,念叨:
“……我現在就醋了。”
入春的北京街道上的綠色零星。騎共享單車的人也變得多了些。北京的春秋太短,何文敘只在衛衣外加了一件牛仔外套。
這麽走了十多分鐘,關如葭實在好笑,停了步子,甩開何文敘的手,看向他:“你在等她追出來吧?”
何文敘往常走路大步流星,和他并行往往需要小跑才能追上。而此刻他鐵青着臉,一句話不吭,可步子卻邁得比她還小。走了十幾分鐘,彎彎繞繞,依然距離咖啡廳直線不到五百米,關如葭白眼翻上天。
“原來你真會在乎一個人。你對她是喜歡?是愛?”
何文敘沒應,表情上寫着“不關你的事”,幹脆兩手插兜在路邊站住,看了關如葭一眼,轉移話題:“直播的事,你和那個姓萬的商量好了?”
關如葭盯着何文敘看了半晌:“你想知道他和我都聊了些什麽嗎?在你們來之前。他和我說了很多,也提出了一些想法,但我還在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你想說就說吧。”何文敘顯然心不在焉。
“喂,就這麽把我拉出來,明目張膽地讓我做一個工具人,哥,都不敷衍一下嗎?”她看着他。盡量顯得輕松。
何文敘似乎沒聽見,過了半晌才扭過頭問了一句:“你說什麽?”
關如葭沒再應聲了。
他的臉朝着自己,可眼神卻飄向另一個方向,仔細留意着四周的過往的行人。北京的風帶着春寒料峭,馬路邊尚未抽芽的樹枝突兀地刺向灰暗天空,四周依然是一片蕭條。而在這份蕭條裏,關如葭忽然覺得可笑,無論是何文敘還是自己,都前所未有地可笑,她像是童話裏守着一株死去種子的小孩,對着花盆,澆水、施肥、經年累月,卻始終等不到自己的春天,錯誤的愛情就像死了的種子,而他呢?又比自己好了多少? ——
“你別看了。她不會追來的。如果真的在乎,一開始就不會讓你走。對于自己在意的人,不舍得讓他受一點點的委屈。感情世界裏所有的推推拉拉、欲拒還迎,歸根結底,不過就是不在乎。”關如葭忽然開口,不在意何文敘的表情:“要等你自己等吧。我走了。 ”
“你知道她為什麽還沒來嗎?因為她沒那麽在乎你。不對,是她一點也不在乎你。 ”
“我覺得她更喜歡萬總多一些。哥,你不是那個類型的。”
“為什麽剛剛不牽着她走呢?拉着我走?是多蠢、多幼稚的招數。”
何文敘的臉色一點點變青,可關如葭的心情卻一點點變好。她對他的溫柔曾是反射向自己的一把把刀刃,讓她千瘡百孔,而此刻,惡度與刻薄成為宣洩的出口。
“可能是天道有輪回吧。”關如葭每說一句,便後退一步,等到下一個路口,她對何文敘揮了揮手,在蕭條的春日裏,告訴他:
“你知道嗎?哥,看你這樣為了一個人犯蠢,我竟然——有點開心。 ”
初春的天依然黑得很早,路邊行人比草木蕭瑟。
何文敘忘記自己在路邊站了多久,心情前所未有地糟糕。關如葭的話像是回音,每一句都曾在自己心裏想過。心情郁悶的排遣方法只有一個——在健身房裏揮汗如雨。
煩躁的時候訓練劑量加倍,肌肉撕裂般疼痛,大腦慌不擇路,将痛覺神經分門別類排遣,讓它們不至于全部集中在心髒——心痛本來是最虛無缥缈的痛覺,揪在一塊兒的位置大概是心,可無論痛到多麻木,心髒依然跳動,蓬勃的、旺盛的,醫生無法醫治,科學無法解釋——愛情對他而言,本就是一門玄學。
何文敘回到高瀾大廈時已經過了十點,兜兜轉轉繞進了安全門。黑漆漆的樓道,他腳步輕盈向上,不願多做思考。悶着頭拾級往上,訓練結束時,他當然不忘看一眼微信——
置頂的對話框沒有未讀消息。
樓道安靜,不知走到幾層,窸窸窣窣傳來聲響,他皺了皺眉頭——樓上有人?
果真有人,還是熟悉的人。
“哪有人甩了合夥人拉着別的姑娘跑的?”樓道裏的那個人站起,看着自己。聲音清亮。
她應是等了好久,還抱着電腦。見了他,笑嘻嘻站起。何文敘只看着她,沒說話。
“還好知道日常要到哪裏堵你,我可等了你三個小時。喏,給你。”周靈也伸手遞來一罐飲料。見他額頭上滲着細細的汗,周靈也伸手揩了揩。
何文敘本想偏頭躲開,卻被周靈也屈了指扣了扣他的頭以示警告。老實站在原地,任踩着比自己高一截的臺階的周靈也替自己擦汗。微涼的指尖碰到自己皮膚,攢了一天的悶氣似乎一瞬間消散,何文敘目光放低在周靈也的另一只手上,他問:
“這是什麽?”
“醋啊。”
她笑了笑,歪着頭,晃了晃手中的蘋果醋,目光盈盈看着他,揶揄:“何文敘,偶爾喝點醋,對身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