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都屹立不倒,也算他忠心舊主才得以保住自己的地位,可見其手段,樓卿宸平靜道:“本相有自己祖父的風範,這有何問題麽,祖孫二人一脈相承而已,張禦史問題問的極好,別的成就,張禦史希望本相有何成就?丞相乃是百官之首,助理萬機,何為助理,如果什麽事都是本相一人做了,那張大人是不是還要說本相愈矩了?”
張曠林腦子回路跟不上樓卿宸說話的速度,只能對着她幹瞪眼,還未開口,參知政事胡維德就頂了上來,義正言辭道:“如若樓相的作為都是有功于我朝,那麽誰會說樓相愈矩?”
樓卿宸知道胡維德是出了名的犟脾氣,比磚頭還死板,看他那挺直的腰板,是鐵了心要跟她杠上了,于是不緊不慢道:“胡大人此言差矣,如果朝堂上的萬機都由本相一個人日理了,那麽要胡大人來做什麽呢?”話畢,眼睛往其他愛卿身上掃了一圈,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要衆位大人來做什麽呢?來拿着俸祿看本相做事麽?”
胡維德一時語塞,大吐了兩口氣,把白胡子吹得老高。
“衆位大人無非依舊是擔心我年輕,挑不起重擔,可又有誰規定了丞相一定要年邁者為之?”
中書侍郎李洪川挺身而出,自信滿滿道:“下官以為,年長者自是有年長者的優勢,閱歷足,經驗厚,處理事情自然要得心應手一些,樓相年僅二十歲就位高權重,且樓相出仕之前下官從未聽說過樓相在外面露臉,更別提有什麽作為了,老祖宗的規矩,在朝為官不是靠家世,是要靠本事,樓相連科舉都沒有參加,就身在相位,能讓人心服口服那才是奇怪的。”
樓卿宸頗為嫌棄地瞥了一眼李洪川,道:“李侍郎覺得只有年長者才能為官?那是否有能力者,也只能等到過了而立才能出仕呢?這不是屈才呢,那照李侍郎的說法,我朝倒并非以本事來定官位高低,反而是憑借年紀的大小了,可年輕者有年輕者的優勢,年長者有年長者的優勢,若是因為年紀太小而不能委以重任,這豈非大冤屈?”
言明桓微蹙着眉頭看着下面這罵人不帶髒字的衆位愛卿,又一次吃力地将手揉上了額角,但也沒說話,等着他們接着吵。言昭華躲在人堆裏饒有興致地聽着這群人唇槍舌戰,心裏暗嘆了聲樓卿宸好口才,他遠目了一下樓卿宸,該女子嘴角帶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自信的很,要說她巧舌如簧的确是貶義了,伶牙俐齒形容她好像又比較小家子氣了,不過這樣在大殿上和衆愛卿“打成一片”的丞相,樓卿宸是第一個。
“衆愛卿善言辭,但是朕要的是會辦事的,樓相有沒有辦事,朕心裏一清二楚,朕都沒發話,衆愛卿是如何知道樓相是否做好了自己的事情?”言明桓淡然道。
“陛下,臣弟以為衆位大臣都是明眼人,只是沒想到,衆位大臣好像眼前被霧蒙了似得,臣弟方才聽衆大臣的言辭,好像都覺得樓相身在其位不司其職,但是臣弟倒要問問各位大人了,自樓相上位以來,衆位大人除了到處挑樓相的錯,還幹嘛了?”言昭平語氣不算激烈,但是滿滿地帶着諷刺的意味。
樓卿宸其實覺得有些意外,她沒想到言昭平會這麽快就倒向她這一邊。
祁王轉身對言昭平道:“如此說來,七弟你好像很支持樓相,處處為他說話,卻也不知七弟是為何就這麽相信樓相?”
言昭平對自己的大哥一向沒什麽好感,說話也是一向的不客氣,輕蔑道:“倒還真是臣弟親眼見着了才這麽說的,雲南事務無一不是樓相親力親為,回朝之後,雖然樓相沒有辦什麽大事,但各種小事樓相還是處理的井井有條的,要說能不能找得出纰漏,那就看衆位大臣喜不喜歡雞蛋裏挑骨頭了。”
但凡四位正常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喜歡雞蛋裏挑骨頭,沒事找事的,于是這剩下的人都面面相觑縮在下面不敢說話,祁王略不滿地瞅了一眼言昭平,也回身站正不說話了。
今日這早朝上的一點都不愉快,樓卿宸下朝的時候覺得嘴巴有點幹,想快些回去喝茶,剛剛同她對戰過的大人們都有意無意地瞥她一眼匆匆離去,樓卿宸心裏暗嘆着氣,待沒多久,這些人就不會再出現在這裏了。他們到死都不會知道自己是因為自己做事不夠好遭罪,還是因為自己十年前害了人而遭到報應。
“哈哈哈,樓相今日委實好口才。”
樓卿宸站住了腳,回身拱手道:“見過懷王。”擡眼一看,言昭華正搖着扇子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心覺不好,又再拱手道:“臣告退。”
樓卿宸剛轉身要走,言昭平就閃身到她面前攔了攔她,急道:“告什麽退啊,我話都沒說完呢。”
“殿下還有何吩咐?”樓卿宸其實還是沉得住氣的,反正言昭華現在也沒說話,只要不跟他說話,不說話就能避免有交集,自樓卿宸知道言昭華的身份以後,心裏多多少少有了些起伏,她不能否認這些年來從未想過他,也不能否認自己曾經一顆心裏裝滿着他,只是他就這麽出現在自己面前,她有些不能接受,也不能接受,她不再是原來的她,她身上背負的使命太沉重,太危險,她每天都在拿自己的性命當賭注,她不能自私地拉他下水,她希望他永遠都不知道,她希望他有自己的生活,不要再同自己牽扯在一起。
言昭平一句話卡在喉嚨裏,被她這麽嗆着,反而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幹瞪眼道:“你看你這一說話,我要說什麽都忘記了。”
樓卿宸冷冷道:“那請殿下想起來之後再同臣說吧。”
雖然她現在的樣子何其無禮,但她就是要無禮,最好無禮地這兩個人都看她不順眼,覺得她這人不好那就最好了,千萬別對她有好感,她擅自轉身離去的行為不過是在言昭平心口上微微冒起的火中平添幾滴不痛不癢的菜花油,于是捉摸不透眼前只留下一個背影的樓卿宸的懷王殿下往瑾王殿下身邊湊了湊,朝樓卿宸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五哥,你有沒有覺得他今天有點奇怪?”
言昭華當然覺出來了,他昨天晚上就覺出來了,要不是知道她是個女人,他看到翻臉比翻書還快的人是一定要好好教訓一頓的。
這是,他始終沒有明白她到底為什麽突然就翻臉了。
“大約是剛剛話說多了,口渴了。”
言昭平憤憤道:“虧我剛剛還掏心掏肺地替他說話,他倒好,一句謝謝沒有,還這種态度。”
言昭華睨着眼道:“好像沒人求你替她說話吧,況且剛剛的情勢看來,她一個人也能應付。”
“那我是好心當成驢肝肺了啊!”言昭平放高了分貝,簡直無法相信自己剛剛飽含真心一腔熱血的話居然完全沒有打動樓卿宸,到底是自己的熱情不夠還是她太冷血?他心裏隐隐覺得有幾絲憂傷又有幾絲哀痛,這樣悲傷的事情怎麽就輪到他了呢。
言昭華腳下步子邁了起來,嘴上說道:“是你自作多情了,要是這點事情就需要人幫忙,她就不是樓卿宸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他若安好,便是晴天
乾元朝言家常出斷袖的說法也是經過了一番考證才出現的,據說太祖皇帝的胞弟就是個短袖,曾經因為瘋狂的追求太祖皇帝,于是破壞了自己母妃的奪位計劃,直接将自己的母妃氣的中風,并且在朝堂上義正言辭地表明自己對太祖皇帝至死不渝忠貞不二的愛慕之心。
後來,太祖皇帝為了掩蓋醜聞,将自己的胞弟圈禁起來,終身j□j,囚室中,這位王爺刻了一牆壁的情詩,成為一段傳奇。
言昭平把這段事說給正曲着一條腿躺在軟榻上閉目養神的言昭華的時候,沒有得到他的回應,不免有點氣憤,不滿道:“五哥,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軟榻上的人語氣懶懶,簡單的一個“嗯”字帶着一點鼻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五哥,你就承認吧,你真斷袖了。”
軟榻上的人睜眼了,眼睛往言昭平身上瞟過去,又瞟回來,一挑眉道:“嗯,是的吧,我斷袖了。”
言昭平一個踉跄差點跌到地上,手扶着桌子坐了坐穩當,痛心疾首:“五哥,你你你……你說你學誰不好,非要學斷袖,斷袖也就罷了,喜歡誰不好非要喜歡當朝的丞相,要是傳出去給陛下知道,你以為會和你太過優秀給他帶來的威脅差的了多少。”
言昭華贊許地點了點頭:“你最近進步很大,思考很深刻,但是……”
“但是什麽?”言昭平顯得有些惶恐。
“但是你這麽悲憤做什麽?”
“我自然要悲憤,五哥你如此優秀,自然要娶優秀的王妃,可你現在斷了袖,這是要傷了乾元多少排着隊等着你青睐的女人啊。”言昭平這話說的好像自己就是那悲憤傷心的女子,一個勁兒地用手猛捶自己的心頭。
可結果卻是,言昭平被言昭華說服,三日後去樓府拜訪樓安。
這三天之內,樓卿宸忙的不可開交,一邊要處理朝中大小事務來堵那些言官的嘴,一邊要準備清理朝堂,每天下了朝以後就将自己關在書房裏,除去吃飯,幾乎一言不發,秋生提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伺候着,有的時候見她熬夜晚了想上去提醒兩聲都不敢,只好求助于正好踱步過來無所事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陰延庭陰少主:“少主,這……你勸勸吧。”
陰延庭從門縫裏窺探了一眼,攤手道:“勸什麽,有什麽好勸的,她累了自己會去休息的。”
秋生哭喪着臉央求道:“少主你就行行好吧,少爺都兩天沒睡好了,她才病好了沒多久,這麽熬夜姑娘家要怎麽撐得住。”
陰延庭思考了一番,爽快道:“好吧,我去試試。”
秋生眼睛雪亮,跟見着救世主一樣,感激道:“多謝少主了!”
陰延庭若有所思地推開門,走了進去,卻也沒敢把步子聲音放得太大,往桌前一站,就這麽看着正擰眉看書陷入沉思的樓卿宸。
樓卿宸完全不知道是陰延庭來了,她已經進入了自己的世界,只當是秋生來了,便随口道:“秋生,幫我倒杯醒神茶來。”
良久,她瞥見身前的人好像沒什麽動靜,就緊蹙着眉頭擡頭不悅道:“秋生,你……”話都未開口,陰延庭一張笑的不懷好意的臉就進入了她的眼睛裏,她眉頭擰得更深,道:“是你來了,那正好,你去幫我倒茶吧。”
陰延庭依舊站着不動,笑的更歡了,嘿然道:“我只要說一句話,保證比醒神茶都有效。”
樓卿宸大約是伏案久了,整個人有些僵硬,正好陰延庭進來引她伸展了一下身體,她便長舒了一口氣,但又因為這個人不小心打斷了她的思路,她就有些不痛快,頗嫌棄道:“你要說什麽?”
“如若我說了,你覺得的确比醒神茶有用,那你就去睡覺。”
“可我都醒了,還要去睡覺做什麽?”
陰延庭一口氣卡在喉嚨裏,心裏悔恨交加,說了多少次了不能喝樓卿宸拌嘴,會死的很慘,結果還是不長記性,只有吃癟的命,悲哉。
他垂眼看着樓卿宸雖然帶着血絲滿含疲倦的眼睛,面色忽變得認真,的确,他要說的這件事情挺嚴肅,不能嘻嘻哈哈地說出來,他攏着袖子幹咳了兩聲清了清嗓子,眨眨眼,才肅穆道:“卿宇,我是說樓卿宇……”再對上樓卿宸微變的神情,他鼓起勇氣繼續說道:“他沒死……”
陰延庭親眼見着樓卿宸将手中的紫毫筆硬生生折斷在手中,手緊緊握拳隐隐發抖,眼神忽而變得明亮,聲音都在顫抖:“你……你說什麽?”
他知道此刻她很激動,難以自控,也不急着去緩和她的心情,繼續道:“你以為,啊不,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那孩子死了,但是玉崖子師父救了他,現在好好的在玉崖山呢。”
誠然,這是個讓人很難接受的事實,但是對于樓卿宸來說,這不失為一個好消息,應該說,是天大的好消息,她繃緊了下巴,抿緊了嘴唇,雙手緊緊地握拳,啞着嗓子吐出一句話:“那麽他自己呢,知道真相麽?”
提到這個,陰延庭就有些憂郁了,兩個都還是十歲的孩子,該怎麽告訴他們真相呢?他沉思道:“沒有,他不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是玉崖子師父告訴他,他叫方傾宇,別的,只字未提……”
樓卿宸身體向後傾倒,身上全部的力量都靠在了椅子上,緩緩閉上眼睛,心中似有千斤重擔,壓得她喘不過氣來,良久,才靜靜道:“不知道……才是最好的……”她心中黯然燃起八個字,他若安好,便是晴天。
她本以為自己造了這麽多孽,卻發現其實上天還是眷顧她的,好歹也給原本無後的樓家留了條性命,彌補了她對樓家永遠的虧欠,縱使結果不夠樂觀,兩個孩子的身份還是換了換,但是她想了想,說不定這樣也好,将來若是自己有什麽差池,自己的弟弟可以代替樓家的孫子出現,而原本的樓卿宇可以得到庇護,這是她方家姐弟的使命,也是對樓家姐弟的償還。
陰延庭看不明白她的神情,不知道此刻看上去平靜的她到底是悲是喜,躊躇了半天才問出一句愚蠢至極的話,他問道:“卿宸,你清醒了麽?”
從前陰延庭只知道專注于事業的男人最可怕,但現在看到樓卿宸,他只覺得,專注于事業的女人更可怕,他原以為這個驚人的消息可以哄樓卿宸去休息,沒想到卻讓她更為亢奮,換了支紫毫筆繼續奮筆疾書去了,并且表示今夜一定要完成這些任務。
所以當陰延庭碰了一鼻子灰準備出去的時候,樓卿宸又随口叫住了他:“延庭。”
陰延庭一個靈巧的轉身笑呵呵地對着樓卿宸,以為她是改變主意要去休息了,沒想到她帶着逼迫性的眼神緊緊地看着他,問道:“對了,你是怎麽知道卿宇的事情的?”
他愣了愣,其實他剛剛從玉崖山上回來,也是才知道不久,想了想也覺得沒什麽好隐瞞的,就如實相告了。
樓卿宸停下筆,起身離開位子,往陰延庭身前站了站,雖然墊了鞋墊依舊矮他一個頭,但是她的氣勢卻反壓他一個頭,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語氣何其的沉重:“延庭,你說過會幫我是不是?”
“是。”
“那麽……替我照顧好這兩個孩子……如果萬一我……”
陰延庭輕輕拍開她的手,輕哼一聲道:“樓卿宸,你真好笑,讓我一個大男人看孩子,他們兩個人歲數加起來給你的歲數一樣,有什麽可擔心的,有什麽萬一?你就對自己這麽不自信,是誰當初說一定會成功的?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磨磨唧唧了,要我說,你就好好堅持着,給那兩個小子做個榜樣,一個女人都能做得這麽好,他們兩個有什麽資格比你差。”
樓卿宸聽完陰延庭這一番長篇大論,有些微訝的神情一掃而過,待反應過來他說了些什麽,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先是刻意壓制着自己的笑,到後來實在忍不住了,就開始放聲大笑。
陰延庭被她笑的莫名其妙,才想開口反駁,秋生就來敲門了:“少爺,少主,老丞相剛剛突然想起來前兩天瑾王殿下派人來傳話,說明日下了朝要同懷王殿下一道來。”
陰延庭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在樓卿宸同樣有些驚訝的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之後,結巴道:“真……真的來了?我以為……以為他那天開玩笑的……”
樓卿宸立馬就恢複了鎮定,淡定道:“來就來吧,左右也不是來拜訪我的。”
“你也太不近人情了,好歹他是……”陰延庭心知自己多話了,立刻捂住自己的嘴不再說下去,眼睛飛快地捕捉到了樓卿宸眼神中一閃而過的寂寥,都怪自己個烏鴉嘴呀。
“我是樓卿宸,跟他沒關系,跟他有關系的方傾城十年前就死了。”
她的刀子嘴刀子心陰延庭是見得多了,她說一是一,說三不會二,誰能改變她的心意那真的是當今一大才人。
所以多年之後陰延庭回憶起那位才人言昭華是怎麽樣扭轉樓卿宸的心意的時候,他用了八個字,死皮賴臉,不擇手段。而樓卿宸本人也沒有想到,曾經自己一句“折在言昭華手上是不是很丢臉”,其實是她一生最光彩的事情。
作者有話要說:
☆、槿豔繁花滿樹紅
前十年,樓府門前冷清的跟無人居住一樣,現在樓卿宸出仕才多久,連門檻都要被踩爛了,光瑾王和懷王兩個人也就算了,剩下的幾個王跟約好了似得,一個跟着一個來,才延遲了一些收到了言昭華要來拜訪的消息,祁王和濟王的就跟着來了。
樓卿宸其實不太介意這些人來,尤其是祁王和濟王,濟王長年不露面,如今肯出來吹吹風,竟是先到了樓府,委實有些讓人受寵若驚,樓卿宸覺得這樣有利于正面接觸這些人,然後方便她了解這些人,好思考一些應對政策。
當日下朝後,樓卿宸和往日一般快步離去,頭也不回,毫不留戀。
“五哥,你說他是不知道今日我們要去樓府還是他壓根兒就忘了?”言昭平摸着下巴如有所思地看着樓卿宸匆匆地背影。
言昭華手中地扇子一開一合,一刻都沒有停過,凝目了半晌,其實他也看出來了樓卿宸近日的變化,她似乎有意無意地躲着自己,一開始他只覺得奇怪,她為什麽要躲着自己,後來他又想到一個問題,那她又為什麽要接近自己?如此一想,他就安慰了,她本就沒想過要接近自己,那麽她現在的反應也實屬正常。
“你要原諒她,她近來比較拼命,要不是為了堵那幾個言官的嘴,她也不會累着自己。”
言昭平頓覺贊同道:“哈,看的出來,這今天那幾個言官倒是沒敢說什麽了,要是再敢說話,那就真的是閑得慌了,我看皇兄也對他們不太滿意,原本他們的指責是彈劾朝臣,可也不是沒事找事,之前沒什麽人能彈劾,好不容易湊上來一個,那不得卯足了勁兒批一批啊。”
言昭華合上扇子,一指前方道:“快走吧,說不定到宮門口還能碰上樓相。”
可最終他們還是沒能趕上樓卿宸的腳步,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行駛着,車夫倒是看到了後面跟着的豪車,好意提醒道:“爺,後面好像跟着的是瑾王殿下的馬車。”
車中閉目養神的樓卿宸睜開一只眼,沒有說話,也沒有要停下來等的意思,她其實在思考重寧公主的事情,因為近來發生的意外實在太多,她都無暇顧及重寧公主的事情,現在想想,倒是可以考慮起來了。車夫也只管駕車,不敢多言,這位丞相的脾氣他不是不知道,向來是說一不二的,只好更賣力地抽鞭子趕車,按着原來的速度回到了樓府。
樓卿宸整了整衣袖,施施然下了車,負手立在馬車邊上,面對着後面跟着停下的另一輛馬車,看着潇灑下車的言昭華和言昭平略一見禮道:“見過瑾王、懷王殿下。”
對于這兄弟二人這樣粗簡的排場,樓卿宸沒怎麽在意,她就想帶了他們進去,然後自己默默退下就好。可樓卿宸怎麽也想不出言昭華有什麽話是能同樓安說的,且不說年歲相差較大,樓安時而清醒時而不清醒的神智也讓人很受不了,所以樓卿宸私心以為,這些王爺忙不疊兒地要上門來拜訪,多半還是各有居心。
盡管樓卿宸不是個自戀的人,但是她依舊覺得言昭華居的是她的心。
三人行,尤其是三個大人物行,必有呼啦啦一片人前赴後繼地跪地請安,尤其是樓卿宸擯退了下人,自己帶路的情況下,府中各人更是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陰延庭笑眯眯地迎了出來,恭恭敬敬地行了禮,替兩位殿下引路,引到一半,東張西望的懷王殿下随口道:“看來陰公子對樓府很熟悉啊。”
陰延庭笑而不語,不是他不想語,是不知道該怎麽語,樓卿宸靜靜道:“他住了這麽久,有不熟悉的理由麽?”
言昭平面露驚訝之色道:“難不成,陰公子竟是……”
樓卿宸蹙眉道:“竟是什麽?”
糾結了許久,言昭平才将萬分難以啓齒的話吐出來:“難不成陰公子竟是樓相包養的男寵?”
陰延庭腳下絆到了樓安房間的門框,差點一個趔趄撞進去,樓卿宸沉着淡定波瀾不驚,冷靜道:“男寵可以有,包養就算了,沒那個閑錢。”話畢,瞥了一眼身旁驚訝地說不出話的言昭平和一臉平靜的言昭華,道:“兩位殿下請進。”
天氣漸暖,樓安喜歡放一張軟榻在窗下,然後開着窗翻書,既能曬太陽聞花香,又能陶冶情操,妙哉。
樓卿宸先一步走到樓安面前,拜下道:“祖父,孫兒來給您請安。”
樓安移開手中的書,露出了臉,眯着眼看着伏在地上跪的規規矩矩地樓卿宸,歡喜道:“哦,是卿宸啊。”然後擡眼就看到了兩位年輕的王爺,展開了一個笑容,讓原本一張布滿了皺紋的臉又加深了幾道皺紋,放下手中的書,顫巍巍地起身,樓卿宸連忙上去扶他,樓安躬了躬身要拜下去,言昭華連忙跨前幾步扶住他道:“老丞相請免禮,先帝有旨,老丞相可免虛禮,若是昭華受了此禮,那就是對先帝不敬了。”
樓安沙啞着嗓子笑了兩聲,又讓樓卿宸扶着坐在了軟榻上,略帶歉意道:“老臣糊塗了,還請兩位殿下見諒,樓府簡陋,還望兩位殿下不要介意,請快快坐下。”然後又回頭看了看身邊站着的樓卿宸,白眉輕揚:“卿宸,今日你明知兩位殿下要來,為何沒有早作準備,你若是這些小事都做不好,如何談一國之大事。”
樓卿宸沒敢反駁,好在陰延庭早有準備,已經吩咐下去讓秋生端了茶水來,倒不是樓卿宸沒有做準備,她就是不想準備,最好言昭華今日能氣的再也不來最好,也省的她日後跟他糾纏不休,沒想到被樓安這麽一指責,她有點不痛快。
于是她便拱手告辭道:“祖父,請容孫兒先告退。”
樓安擺擺手道:“你下去吧。”
樓卿宸再同這邊的兩人略一見禮就告了退,結果在門口迎面撞上陰延庭,她蹙眉将他拉到一邊,比了個禁聲的手勢壓低聲音道:“你在這裏鬼鬼祟祟做什麽?”
陰延庭無奈攤手道:“就是想聽聽他們說什麽,難道你不好奇麽?”
樓卿宸一臉無所謂道:“同我也沒有關系,随他們去。”
陰延庭聳聳肩道:“那随便你了。”
“對了,師父呢?”
“他在绛雪軒泡茶呢,你找他?”
樓卿宸抿緊了嘴唇,一言不發,只擡步往花園的方向去,才走近花園,就聽到唰唰的劍聲,清脆有力,還有什麽東西被割下的聲音,想也知道是靳無歡在練劍。
靳無歡的招式講究個穩準狠,沒有陰延庭做對手的時候,她就對着花園裏的樹來練,這幾年來,這幾株樹倒是被靳無歡修剪的亭亭玉立各有風采,也省得樓卿宸找花匠了。
樓卿宸穩步走近,被靳無歡用劍打下的扶桑花瓣似紅雪飄揚在空中,盤旋許久都不肯落地,卻悉數落在了樓卿宸的頭發上、肩頭上,靳無歡收了劍,駐足看着幾步開外的樓卿宸一步一步地走近,她的傲氣臨于表面,她沉澱了心緒,唇邊浮起清冷的笑容,等到她走到自己面前的時候,靳無歡卻驚訝地發現自己連替她拂去身上落花的勇氣都沒有。
她垂着頭低低的喚了聲:“卿宸……”
“去歇一歇吧。”
靳無歡抿唇應了一聲,就抱劍退下了,離開不過十幾步,她回頭看了看已經側過身的樓卿宸,正半仰頭伸手撫過那一朵朵開得紅豔的扶桑花,她不知道該怎麽去形容她現在看到的場景,只覺得這樣的場景不該去打破,她的舉手投足之間都給人一種讓人難以接近的錯覺,但其實她是最脆弱的吧,最渴望保護的。
扶桑花,她當年最喜歡的花,也是對當年唯一的保留,她不願意割舍,如若連這個都保留不下來,她大約連最後的精神都要沒有了。
言昭華遠遠地打着扇子遠目扶桑樹下那個身影,腳步不自覺的邁開了步子,他平舉着扇子任一朵完整的扶桑花落在上面,輕聲道:“唐詩有雲,瘴煙長暖無霜雪,槿豔繁花滿樹紅。繁嘆芳菲四時厭,不知開落有春風。确是如此的。”
樓卿宸放下手,垂下眼眸看着地上的落紅,嘴角依舊帶着淡笑:“沒想到殿下還有吟詩的興致?”
“今日突然有此想法而已,不過是看卿宸你獨自立在花影裏的樣子,有些感慨。”他回答地很誠實,但事實的确如此,剛剛他看到她立在扶桑花影裏的模樣何止是一點點地感慨,多少年前,那個捧了滿手扶桑花瓣的女孩将花瓣迎風揮灑,正如同現在一般,花瓣紛紛落在頭上、肩上,那時的她笑的那樣開心,誰也舍不得将身上的花瓣拂去,就如同現在的她一樣,縱使身上落了許多花瓣,可依舊保持着原樣。
他微微眯着眼,心裏千頭萬緒,看着眼前的人,心裏是說不出的感覺,眸中湧起一抹悲怆之色,良久才緩聲開口:“傾城……”
作者有話要說:
☆、她是她,他是他
樓卿宸的心猛地一顫,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心裏卻已經被狠狠地戳了一記,臉色微微有些發白,不過眼神一時的失神,目光沒有交彙成一點,就被言昭華收進眼底,逼近一步,緊緊地看着她的眼睛。
她告誡自己,在這個時候一定要沉着冷靜,不能讓他看出來,腳下穩住了差點要後退一步的沖動,擡眼平靜地對上他的眼,道:“殿下怎麽了?”
言昭華身子猛地一顫,眼神有些閃爍,別過臉去避過她直視的眼神,所以果真還是自己想多了麽,明明是親眼見着她死去的,又怎麽會是眼前這個女扮男裝的樓卿宸呢,心裏默默自嘲一番,想太多也不見得是件好事。
她畢竟不是她。
“沒什麽,突然想到了一個人而已。”
樓卿宸當然知道言昭華想到的這個人是誰,不就是她自己麽,換了層皮的自己,心裏忍不住一痛,靠着自己強大的忍耐力忍了過去,擡手拂了拂身上的花瓣,悉數都落到了地上,嗯,不能讓他以為自己惜花,尤其是扶桑花。
“殿下今日不是來拜訪祖父的麽,為何這麽快就出來了?”樓卿宸開始岔開話題。
言昭華道:“昭平難得和老丞相聊得投機,我就先出來了。”
樓卿宸略挑眉道:“俗話說,話不投機半句多,殿下說的沒錯,懷王殿下倒是除了延庭之外,第二個能同我祖父談得攏的,卿宇也常常嫌祖父話太多,說到哪兒就是哪兒了。”
言昭華輕笑一聲道:“樓相當年的英姿本王也是見識過的,只是可惜十年前驟然罷相……”
一提到十年前,兩個人的臉色都突然陰沉下來,那段不可提的往事,又不得不提的往事,仿佛扯痛着這兩個人的心,他不知道她是她,她卻知道他是他,到頭來,又不能相認,這是一件多麽痛的事情。
“十年前的事情,就無需再提了,況且,臣現在受先帝遺命拜為丞相,也算是全了祖父的心願。”
言昭華勉強一笑,岔開話題:“說來,陰公子能與老丞相投機也算緣分,本王聽說卿宸你的師父也住在府上,不知是哪位高人?”
樓卿宸淡然道:“師父并非高人,不過是比旁人多讀了幾本書而已,也與旁人無異,怎麽?殿下對臣的師父感興趣?”
“本王不過是想着,卿宸你這樣的心性,大約将你教出來的師父也是個高人,便想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名師,出了你這樣的高徒。”
樓卿宸愣了愣,陰子遠沒有說過萬一言昭華提出要去見他到底是見還是不見,可陰子遠是江湖暗幫陰陽閣的閣主這件事只有她和陰陽閣的人知道,況且他的身份還是當年寧王的幕僚,雖從未在世人面前露過臉,卻也不知道萬一同言昭華交談中會不會有什麽意外。
對言昭華自己而言,他确實對樓卿宸的師父感興趣,自認識樓卿宸以來,他就一直覺得這不是件簡單的事情,她也不是個簡單的人,若是真簡單,也不會費盡心思準備了十年,培養了一個女扮男裝的丞相在朝中翻雲覆雨,必是有什麽計劃的,而樓家當年是因為寧王案才倒得臺,縱使有先帝的寵信,終究還是躲不過家破人亡潦倒收場的命運,十年後的再度出山,究竟是為何,言昭華心裏已經有些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