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心

常滿壽跪在體順堂外,瞧見皇帝這身穿戴,悔得腸子都青了。哎,怎麽就會沒聽見裏面的聲兒呢?再偷偷觀察皇帝的臉色,冷得能凍死個人,常滿壽連連哀哭,完了,這是作死的節奏啊!再想想罪魁禍首,常滿壽這會兒都有想把那人一巴掌拍死的沖動了。

你說說你個亡國公主,好好的別院夫人不當,非得跑去找寶親王,這是圖的什麽呢!

皇帝裹了裹袍子,沒說話。

常滿壽渾身打哆嗦,結結巴巴的将事兒禀了,好快點去領巴掌:“朝歌姑娘趁着七娘打盹兒的空當,偷偷跑了出去,等七娘她們發現去找的時候,她已經到了寶親王府。七娘沒有法子,只好托了人給主子爺傳話。”

皇帝極其陰冷的笑了一聲,那聲兒聽着,就好像是極寒的煉獄深淵裏發出來的,尖銳得如同一把削鐵如泥的利劍,碰到身上都能将人淩遲了。

常滿壽五體伏地,大氣都不敢出。周遭是死一般的沉寂,唯有西北風從穿廊裏呼嘯過時留下些許聲響。大年三十除夕夜,原本該是滿京城鞭炮聲轟隆着響的,可是聽到常滿壽耳朵裏,卻只剩下那呼嘯的風聲和自己急促而沉重的心跳聲。他伏在地上一動不動,心想着,自己這差事兒估摸着該到頭了,能在禦前服侍這麽多年,也算是上輩子積德了,要真能有下輩子,但願能托生在個平順家裏,再苦再累也不能幹這随時都能掉小命兒的勾當了。

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皇帝才幽幽來了句:“直接去北五所吧。”

常滿壽忙叩頭謝恩,連滾帶爬的滾了出去。

皇帝擡頭瞧着夜空半晌,才轉身回了體順堂。

蘅言已經穿戴齊整,不過卻是跪在地上的。皇帝頓時來了氣,一把将她拽到了懷裏,惡狠狠的呵斥她:“你還委屈了不成?”

蘅言用力掙脫開,往後退了兩步,又跪在了地上。

“奴婢求萬歲爺給奴婢個恩典,讓奴婢回掖庭局裏吧。”

皇帝僵硬着身子,眯着眼去瞧她。見她木木的神色,平靜無波的眼睛,無悲無喜。一霎兒間不安和恐懼鋪天蓋地的襲上心頭,來勢洶洶,擊得皇帝連連後退幾步。她就如此不喜歡麽?宮宴之上,堂堂天子丢下一衆皇親國戚,借故離開,不過是為了能早瞧上她一眼,到了她這兒呢,她不但不知道感激,竟還口口聲聲要回掖庭?呵!寧願回到那種腌臜地兒受人擠兌也不願留在他身邊麽!

“秦蘅言!”皇帝驀然伸手,掐住她的脖子,用力将她提溜起來,眼中怒火似是能将蘅言給燒了:“你再說一遍!”

蘅言完全不知道皇帝為什麽莫名其妙的發這麽一通火,不就是蕭朝歌逃了麽,不就是蕭朝歌又去找寶親王了麽!他不是說自己不喜歡蕭朝歌麽,這會兒子又發什麽邪火?這人簡直是莫名其妙了,蕭朝歌跑了,不要他這個皇帝了,他不能金屋藏嬌了,幹嘛将怨氣發在不相幹的人身上啊!人家常大總管是為他好才來回事兒的,結果竟然被皇帝罰去北五所了!既然對蕭朝歌情深意重的,又幹嘛想要自己嘛!難不成是将自己當成了蕭朝歌才去發欲火的?有病啊!

秦家女兒骨子裏都有點兒傲氣,寧願死也不願當別人的替身,為此秦姮妩可以不要恩寵老死宮中,她也可以回到掖庭局,哪怕被人擠兌呲噠。

蘅言苦笑着:“奴婢知道主子爺對奴婢好,是因為奴婢這張臉像蕭朝歌,萬歲爺的恩寵,奴婢誠惶誠恐。如今,正主既然還活着,奴婢這個替身委實不應該呆在這兒。奴婢是個卑賤的命,能在掖庭裏有點事兒做,遠遠的想着念着萬歲爺,奴婢就知足了。”

皇帝手上的勁兒越發的大了,連着平素溫雅若靈玉的聲音都攜了雷霆震怒:“秦蘅言,你真是長出息了!”

蘅言連聲咳嗽,只覺自己喘不過氣來了,實在是難受得緊。也不知道怎麽的,忽然就覺得很難過,這個難過最起先還是只有那麽一點點,慢慢的,好像難過委屈能蔓延似的,她只覺得委屈的厲害。悲傷一旦爆發,就如同山洪,一瀉而下,再也控制不住。

她哭得委屈極了。自打穿越而來,她第一次哭,第一次哭得這麽狼狽,也顧不得什麽禮節不禮節了,趁着皇帝閃神兒的瞬間,一把推開他,也不顧什麽顏面不顏面了,大聲哭着跑回了自己的寝室。

稍間裏黑黢黢的,她摸索着到了床邊,也懶得脫衣服了,直直的趴到床上,哭得喘不過氣來。

她自嘲道:秦蘅言,你真是個沒用的人,怎麽就動心了呢!

可是動心有什麽用呢?他不僅有賢淑的嫡妻,更有妩媚的寵妃,還有牽腸挂肚的紅顏知己,自己算什麽呢?

皇帝不知道什麽時候捉摸明白了,頓時心情大好!這丫頭哪兒是因為被自己占了便宜不高興呀,分明是聽見常滿壽的話吃醋了。真是個傻丫頭!

他惱常滿壽不懂規矩,又不是因為朝歌逃走而遷怒常滿壽,不過是常滿壽打擾了他的好事兒,他有點兒煩罷了!騙她一次還行,依照那個傻丫頭偶爾的聰明勁兒,再如同這次騙上當,可就難了。

這常滿壽真是越發不會辦事兒了。

不過今次這事兒,辦的,不錯!

皇帝志得意滿的出了體順堂,喚來侯在外面的趙牧:“去找常滿壽,傳朕旨意,就說他這次差事兒辦的不錯,先回去歇着,趕明朕重重有賞。”

将才還差點兒殺人呢,這會兒就有賞了,趙牧想不明白。主子爺的心思真是難猜。不過——剛才言姑娘哭着跑了出來,難道師父有救了和言姑娘有關?

蘅言正哭得傷心呢,忽然覺得床往下陷了點兒,接着就聽見帶着笑意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還哭呢?小心眼睛哭腫了,明兒個沒法見人了。”

這人怎麽這樣缺德!自己正難過呢,他居然還若無其事的來調侃自己,臉皮厚,沒得救。

蘅言“哼”了一聲,偏過頭去,不理他。

皇帝“咳咳”了一聲,擺出一副凄慘的模樣來:“小言呀,朕心裏面苦啊。”

蘅言很不忿的“嘁”了一聲:“您是皇帝,誰敢讓你不舒服,誰敢讓您受委屈?潑天富貴裏養大的金貴人兒,哪裏就苦了!您要是覺得自己苦,那天下人可真沒有甜的了。”

瞧瞧,這賭氣話說的,可真是——

皇帝不同她計較,軟着聲兒同她閑話:“你不是問過朕為什麽既然不喜歡朝歌還不願意将她送給蘭軒嗎?朕——”

“那是奴婢愚笨,不曉得主子爺原是在乎朝歌姑娘的,奴婢有眼不識金鑲玉,萬歲爺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皇帝順了順氣,決定忽略她的話,自顧自的解釋:“朝歌身份特殊,她是前朝的遺孤,我們夏侯氏滅了她們蕭氏王朝,她一直沒有忘,一直都記在心上,複國的心思,哪怕是在最無助落魄的時候都沒有消失過。蕭梁皇室的餘孽,除了朝歌,還有個當時留守西都長安的蕭從嘉胞兄蕭從景嫡長孫蕭璟宸,朕禦極之後,一直派暗衛暗中尋找,但一直都沒找到。朝歌,定是知道他的下落的。而蘭軒,為人最為爽直,世間對與錯,于他來說,只有他自己個認為的對錯,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朕若是将朝歌放在他身邊,早晚得有一天,朕得與自己個的親兄弟兵戎相見。”

蘅言早被皇帝這話驚得不哭了,她微微張着嘴,一副呆傻樣。

皇帝好笑的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可惜,朕只能做個壞人,只能以這樣的法子保全蘭軒,保全大邺的江山。”

蘅言吸了吸鼻子,很是贊同的點頭:“自古枭雄都是世人君子眼中的壞人。”

“還哭嗎?還覺得朕讓你受委屈了嗎?”

蘅言皺着眉頭,還是在懷疑:“萬歲爺當真不喜歡蕭朝歌麽?您那天在別院的時候——”那麽急不可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這話,她沒敢說出口。

皇帝尴尬的別過臉去,以掩飾自己的慌亂。當着她的面兒要了蕭朝歌,估計得是他遇見蘅言後做的最為後悔的事兒了!

“得知她活着,但朕還未見到她時,朕日思夜念的都是朝歌。”

“哼!”蘅言惱了。

皇帝将她攬在懷裏,低低笑開:“朕日日夜夜都想着趕緊将蕭梁皇室的餘孽一網打盡,以絕後患。”皇帝揶揄的瞧着她笑:“你今晚吃餃子的時候,醋放多了吧,朕怎麽聞着這麽酸?”

“哎呀!”蘅言羞紅了一張臉,窩在他懷裏再不肯擡頭。

皇帝哈哈大笑,他實在是愛慘了她這副嬌羞的模樣。

“都這樣了,還想着回掖庭,嗯?”

蘅言趴在他懷裏,悶聲悶氣的說道:“才不要留在建章宮呢,不然早晚得有一天,被人賣了還在幫人數錢呢。”

皇帝循循善誘的幫着她分析:“你今兒個回去也瞧了,就因為你升發了,就被人呲噠成那樣。要是你現在回了掖庭,你覺得她們會怎麽說你?甭說是回掖庭了,只要離了建章宮,在別的地兒做活,依然是被一堆人捉弄。人呢,只能往上走才不會被有心瞧你笑話的人嘲笑。如今這宮裏面兒,比禦前司寝姑姑位子還高的,也只有六尚總管尚書了。”

“那奴婢就為了那個位置努力着。”

皇帝說太天真了:“六尚歸皇後管,你目前這狀況,落在皇後手裏,可不是死路一條。”

蘅言沒辦法了,想了想說道:“那奴婢出宮。”

“出宮?不到年齡被放出宮的宮女,最多配個操刀子的。”

蘅言糾結死了:“那奴婢就再等六年出宮好了。”

六年?皇帝無聲笑了,六年的時間,孩子都會打醬油了。

皇帝心情忽然大好,起身說道:“朕困了,你趕緊起來,伺候朕沐浴。”

“不是有司浴的太監麽?”蘅言臉紅燙紅燙的,別扭死了:“哪有司寝管皇帝沐浴的?”

“怎麽?”皇帝瞬間冷了臉:“《宮規》你忘了?”

蘅言沒法子,只好随他去了淨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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