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轉機

紀堯風自然不會這麽聽話的就出去了。

他四下裏來回走着,一會兒負手靜望,一忽兒的又唉聲嘆氣,一忽兒的又同她絮叨些有的沒的,總之就是不讓她好好休息。

蘅言也是好脾氣的,不管他怎麽折騰,就是背身對着他,閉着眼一句話也不說。

她不說話并不妨礙他說話,紀堯風摸着光禿禿的下巴琢磨:“丫頭,聽哥子一句勸,這事兒過了就過了,以後咱還得好好過日子不是?你還年輕,好日子長着呢,還愁沒娃娃不成?”

不會,以後再也不會有孩子了。

蘅言想,她本也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就像誤入桃花源的捕魚者一樣,既不能從這裏帶走什麽,也不會在這裏留下什麽。要不你看,捕魚者再回桃花源時不就找不到了嗎?

見蘅言仍舊以無聲抗拒着,紀堯風也有點兒發愁,這孩子可真是倔脾氣。多大點兒事兒啊,不就是動了胎氣,須得好好将養着?又不是孩子沒了,至于這麽難過麽?再說了,就算是孩子真沒了,她這麽難過孩子也回不來了啊。與其這麽悲哀,還不如好好養着身子,等萬歲爺回來了,再努努力,不就有了孩子嗎。

不過這話說的,他自己個心裏面也不好受。

明明這丫頭他打小看大,一心想着她出宮了就去秦府提親,誰知道半道裏被萬歲爺給攔了——怪不得呢,當初他幾次遞折子求婚,都被萬歲爺給留中不發了,原來是有貓膩啊!

不過眼前也顧不得同皇帝置氣了,先勸着丫頭有點兒求生意識最重要,“我說丫頭啊,你就是再難過,不也得先有點兒精氣神了才能難過麽?你這麽死氣沉沉的躺在床上,就是想難過,也沒那個精力啊。”

“孩子就這麽沒了,是麽?”蘅言幽幽開口,聲音嘶啞。

紀堯風“嗯”了聲,臉上有笑意:“這話怎麽說呢……還真不好說,你趕緊的吃點東西,這幾天養養精氣神,等養好了,我再告訴你。”見她又要閉眼睡,紀堯風立馬換了副嚴厲的神色,“丫頭,你再這樣下去,做哥哥的,就該呵責你了。你想想,從小到大你所經過的那些事兒,哪一件不是驚心動魄,險些喪命?可你不都挺過來了嗎?就說六年前,你大冬天的掉到塘子裏,連着昏迷半個月,秦大人都要給你準備後事了,可你最後不也是悠悠醒轉?鬼門關都過了的人了,還因這點子事兒要死要活的?”

六年前,秦蘅言死了,趙萌萌穿過來了。

蘅言“唔”了一聲,怔忪了會兒,道:“我餓了。”

紀堯風欣喜若狂,“聽風,吹雪,你們兩個趕緊服侍夏夫人用飯。”

聽風和吹雪早就侯在外面了,聞言忙推門進來,一個捧了溫水,一個捧了錦帕,經過紀堯風身邊時,吹雪屈了屈膝,禀道:“先生,郗大夫在客廳候着呢。”

郗氏高醫登門造訪,那肯定是為了蘅言腹中胎兒的事兒。

“那先生我就不在這兒陪着了,你們倆好好伺候夏夫人,要是出了什麽岔子,夏老爺怪罪下來,先生我可護不住你倆。”

姐妹花嘻嘻笑着:“知道啦,先生你都說了一百遍了。”

說這郗氏一門,自打大胤朝起,就一直懸壺濟世,行走五湖四海。而郗氏先祖曾同夏侯氏先祖共同輔佐大胤宇文世家成就宏圖霸業,如今雖夏侯氏奪得江山,不過麽,紀堯風聽說,郗氏曾有祖訓,但凡夏侯氏有難,郗氏一族定當全力以赴以助夏侯氏。

怪不得他這才往郗家傳了話,這邊從不登門問診的郗家神醫就巴巴的到府上來了。

紀堯風也挺奇怪的,當年夏侯氏同郗氏,甚至是大胤的宇文氏之間,究竟有過怎樣的過往呢。

客廳裏,郗家神醫郗澤正靠在花梨木的圈椅上,品茗賞畫,一副神游天外的悠然神色。

“郗公子別來無恙啊。”紀堯風拱手抱拳,以示見禮。

郗澤從容的撩袍起身,展袖抱拳:“紀先生。”

二人想讓後各自坐下,紀堯風也不客氣,單刀直入主題:“這次有勞郗公子大駕,紀某人惶然。”

“紀大人客氣了,既是為了夏侯氏之事,我郗家自沒有推辭的道理。只是郗某聽前去通傳的仆從說,是位夫人有了身孕,聽聞是胎像不穩?”

這種事,紀堯風也不大好說,只将前次大夫問診的話給轉述了一遍:“這夏侯夫人想是并不知道懷有身孕,後來不小心被撞倒,虧得及時擡到壽珍堂,她腹中胎兒才免于一難。只不過麽,壽珍堂的老先生說,夏侯夫人的胎像極其不穩,她要是再大動情緒,恐怕胎兒不保。所以老先生叮囑紀某,胎兒無事的消息,暫且不能告知她,待她将養好了,再将這喜事告知。紀某不敢定奪,所以只得請了郗公子來。”

郗澤沉吟片刻,問道:“夏侯家如今在京畿的,只有當今聖上,莊親王和寶親王,只是不知道這位夫人腹中孩兒究竟是哪位的,郗某也好有個便宜之策救助這位夫人。”

紀堯風撓撓頭,“是萬歲爺的。”

要是兩位王爺的,那可真是好辦多了!雖莊親王妃向來不容莊親王納妾,但這孩子都有了,她總不能還不讓人家姑娘進門。而寶親王,那更簡單,直接請旨賜婚完事兒。可麻煩的,偏偏是萬歲爺。你說這九五之尊,打不得,罵不得,就是你知道他如今算盡天下沒算到這個孩子的到來,而使得蘅言落入這樣窘迫的境地,那又能怎樣?

紀堯風瞧郗澤蹙眉不答話,想着這事兒确實是個麻煩,一邊還得保住這個胎兒,一邊又得穩住蘅言的心緒,可真是難辦。

他便有些失望的說道:“紀某也知道這樣說實在是有點強人所難,但——這腹中胎兒若真的保不住了,恐怕萬歲爺這一番謀略全都付諸東流。雖是朝事,不該擾郗公子耳根清淨,但紀某覺得還是将事情說清楚好些。”

他默了會兒,這才給郗澤細細解釋。

這是讀書人的臭毛病,做什麽事都力求面面俱到。

紀堯風說道:“剛過了年,南邊兒鬧事兒的折子就遞了上了,雲貴總督代善的妻兒被逆賊挾制,他不得不同逆賊茍合。雲貴一亂,兩江總督是代善的小舅子,見自己的親姐姐和外甥落入賊手,一時沒可奈何,趕緊的上折子請萬歲爺裁奪。萬歲爺來了個将計就計,讓兩江總督張文山明着歸順逆賊,背地裏同江浙一帶的巡撫布置軍力,摸清逆賊的情況,準備給逆賊來個一網打盡。這正巧,前朝的淑陽公主蕭朝歌同寶親王糾葛不清,萬歲爺就尋了借口将寶親王發落了,那蕭朝歌也是個有心計的,她以為寶親王總轄大邺兵力,就将寶親王帶到了逆賊在浙江的總署。待寶親王一南逃,萬歲爺即刻派了莊親王南下擒拿,實則是為了和寶親王謀和。而太子爺這一路,則是将逆賊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這兒來。”

說到這兒,郗澤已經明白個差不多了,他點點頭,“你的意思是,萬歲爺聲東擊西,将太子爺當成棄子了?”

紀堯風對太子夏侯子詹并無好感,子詹性子狠戾,視人命如蝼蟻,他向來也覺得這個太子有點兒盛名難副。

“正是如此,不僅太子爺,連绛珠宮的姮妃主子恐怕也——不過紀某有些不大明白,姮妃主子是哪兒惹了萬歲爺,按照萬歲爺年前的吩咐,他春末夏初的南巡,本來是打算帶皇後主子的。”

郗澤微微一哂,撩袍起身:“夏侯家的男人,可真是都一樣難以捉摸,他先祖中同他這種做法的也不是一位兩位了。李代桃僵,聲東擊西,呵!他自以為用這種法子能夠護住所愛之人的周全,但他怎麽知道他所在意的那個女人,就對他這法子領情呢?也或許,那女人同時也布局謀劃,以榮耀的死換取不見天日的永生呢!”

這話說的多莫名其妙啊,紀堯風完全聽不懂……

“郗公子……”

“抱歉,想起些舊事罷了,”郗澤擺擺手,不甚在意,“煩請紀先生帶郗某去為那位夫人診治一番,另外,勞煩紀大人八百裏加急,将夫人有身孕的事兒禀了你們萬歲爺。”

紀堯風一臉為難:“這不大好吧,萬歲爺此刻正憂心逆黨的事兒……”

“紀先生,”郗澤赫然冷了聲,“是郗某是郎中,還是紀先生是郎中?”

人家藝高,現在還是有求于人,不聽也得聽。

紀堯風拱手應下:“紀某自當聽從先生吩咐。”

紀堯風帶郗澤再到廂房的時候,蘅言已經梳洗一番,用了飯食,歪靠在美人榻上翻看聽風給她拿來的《山經海志》,這乍然見個陌生的年輕男子到她臨時的閨房來,一時間有點兒不大适應,也不知道該如何見禮了。

不過郗澤也沒同她羅裏吧嗦的客氣,只擺手讓她坐好,伸手就替她把脈——瞧他那眼神,好像眼前這病人并沒性別的差別。

診治了半盞茶的工夫吧,蘅言還沒緩過神來,人家大夫就爽快的開了藥方,然後又爽快的吩咐紀堯風:“身子還沒差到沒救的程度,我每天黃昏時分過來給夫人用針,不出半個月,胎像就穩了。”

蘅言手裏的書“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難以置信而又驚喜異常的拽着郗澤的袖子問他,“我的孩子,沒事兒?”

郗澤嫌棄的推開她的手,又拍了拍袖袍,“他還算命硬,活着呢。不過你這段時間得按照郗某的吩咐,不要亂動,不要亂想,孩子自然能順順當當的活下來。”頓了頓,他又道,“待你身子大安,若是皇帝還沒回京,我會送你去見他,要是他回了京,郗某自會替你出這口惡氣。”

蘅言怔住了,完全聽不懂他的話。

紀堯風撓撓頭,糾結死了,也後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該給他說皇上的計謀了。

“雖萬歲爺向來禮讓郗家,可畢竟——那是萬歲爺啊,”紀堯風道,“冒犯天顏可是得殺頭的。”

蘅言很是認可的猛點頭。

“郗某人自有打算,不必二位憂心,二位當務之急,是如何瞞住莊親王府上衆人,将她在紀府的事兒不讓太皇太後知道。”

紀堯風肅了素,“紀某已經安排妥當,蘅言在寒舍的事兒,夏侯家的人,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那就好,”郗澤又冷然而悲憫的瞧了蘅言一眼,“你同夏侯家的孽緣還沒到頭,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也不必多想,眼下照看好自己的身體就是了。”

這一出場就力壓紀堯風的氣場,讓蘅言實在是沒膽子反駁,于是只好順從的點頭應下。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算是開了金手指(好吧,其實我也不大懂金手指是毛線意思)。

關于郗氏同夏侯氏的淵源,要遠遠追朔到吃貨嫡妻之前的事兒了……這個就不廢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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