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不知道是受誰的影響,源氏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沒個正形,但對學習的态度卻放得十分端正,即便常常為了玩耍逃避修行,但只要師傅,兄長和父親詢問的話,少年只會回答他做到的部分,不帶半分吹噓,哪怕真的被責備,他也從不在這些事情上撒謊。所以,已經說明過自己尚不能把那招奇術運用自如的源氏,第二天在練習場裏繼續被哥哥虐成狗也是很正常的。

半藏從弓弦後方注視着正艱難地在箭雨裏騰挪的弟弟,手指的速度卻沒有慢上哪怕分毫。

現在的源氏最不需要的,就是自以為溫柔的寬容。

要知道,數個月之前的少年別說像現在這樣在他施展了大部分技巧的場地上狼狽躲藏了,說不定幾息功夫就能被他掃到圈外去,至于開發新忍術之類的更是癡人說夢,讓他開發個新游戲秘籍還差不多。

只是幾個月而已。

半藏從幼年能夠獨自行走開始,便踏入了修行之途,幾乎一日都未曾懈怠的苦練,才能在十七歲的年紀,同時取得島田家弓,劍,體三方師範等級的成績,要說天分當然不是完全沒有,但青年覺得這種程度只要自制力足夠,花費的時間也足夠的話,家族裏許多人都能做到,僅僅因此稱呼他為天才,某種意義上反而是無視了半藏在漫長歲月裏的努力。

所以,半藏對那些用暗羨的語氣讨論自己的族人們,其實是不太親近的。然而也正是這些人,用着另一副自以為是的口吻,數落着作為比較者的源氏如何如何沒出息。

真是島田大名家門不幸。

聽到這份議論的時候,在外人面前總是冷靜凜然的島田少主罕見露出了險惡的神色。雖然只用一聲冷哼,便讓那幾個在偷懶聊天的同輩少年噤若寒蟬,但實際上并沒有什麽用處,半藏知道,他們依然會在茶餘飯後,在某些酒桌旁,用近乎消遣的語氣談論一番他的弟弟,仿佛那樣會顯得他們比較高明似的。

可是只消認真考校一番便會知道,這些貨色連給源氏遞個汗巾的資格都沒有。

完全不明白那份輕視的底氣究竟從哪得來。

一聲呼嘯打斷了青年的思緒,他半是警醒,半是本能的一個偏頭,躲開了幾乎割裂臉頰的一箭,半藏有點啞然的看向另一邊的弟弟,而完全沒料到自己一個誤打誤撞竟然差點得手的源氏則呆立在道場中間,臉上的表情沒有一絲看似獲勝的喜悅,硬要說的話,倒更像是愕然得整個凝固住。

“……已經能成功擊回我的箭了嗎?”難得抓到他分心的機會,為什麽不反擊?雖然困惑于這點,但半藏也沒有在此刻提醒弟弟的意思,這會兒是在練習場上,兩人可是對手,他只有順勢反擊的義務。

“啊,嗯,抓到一點訣竅了。”來自兄長的聲音似乎驅逐了些許剛才突然降臨在道場裏的詭異氛圍,少年結結巴巴地答話,神色也不似剛剛那麽僵硬。“不過哥哥竟然會中途分心,是有什麽事情嗎?”

“确實有,比如……”看着弟弟仍顯稚氣的面容裏,先前還殘存一點的對抗意識仿佛春日融冰般消失無蹤,只剩下真誠關切的樣子,半藏原本熟練地在瞬間醞釀好的挖苦句子們,突然跑得一個詞也沒剩下。“比如今天下午要不要去吃最新推出的拉面套餐。”他幹巴巴的說。

“哦哦哦!對耶我回來的時候也看到廣告了!”源氏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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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什麽小動物嗎?提到吃的就那麽興奮。

少主大人他特別想把這句話砸到弟弟臉上去。

“要不哥哥我們現在就去吧?”看着一臉熱切渴望的,如果再沒人阻止,說不定就直接丢下劍撒丫子跑了的源氏,半藏覺得他不出面是不行了。青年重新板起面孔,擡手便有一支響箭從少年頭頂掠過,讓源氏龇牙咧嘴的捂住了飽受摧殘的耳朵,少年的聽覺十分敏銳,辨音術沒有特別認真修行也輕易習得了高段,明明對一個忍者來說是很不錯的優點,但不知道為什麽,半藏卻常常用這種方式來教訓他。

“分心是我的錯,但誰允許你臨陣脫逃了,源。”

重新肅穆起來的半藏讓源氏立刻熄了撒嬌的念頭,雖然少年經常靠這門技術撈好處,但他也是能分得清什麽場合可以做,什麽場合不能做的。

讨厭,剛才差點就糊弄過去了。

功虧一篑的源氏不得不苦着臉再度迎接兄長爐火純青的箭術攻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感到攻勢比平時都淩厲了好幾分,啊啊,惱羞成怒什麽的,要不得啊哥哥。

弟弟的默默腹诽并沒有讓半藏察覺,事實上,因為先前‘抓到訣竅’的緣故,少年已經有模有樣的回擊了好幾支箭回來,若是青年堅持繼續站在原地不動的話,也許會陷入劣勢也說不定——所以理所當然的,半藏趁着一次側身躲避箭枝的動作,以悄無聲息的步履邁入了場中,即便是在行走和徐步之中,他手裏的弓弦震顫的頻率也沒有變低。

當然,傳說中的無限箭袋并不存在,即使是體能充沛如半藏這樣,能背負的箭枝也十分有限,因此青年和弟弟每天的戰鬥時間并不長,通常被他堆放在腳邊的十筒箭射完,源氏也被磨耗得差不多了,而少年平時能稍稍反擊一下的機會便集中在兄長更換箭袋的時候。

但今天,半藏才剛剛射完兩袋,便自己主動走出了能伸手拿到箭袋的範圍。

這對無疑是對源氏的鼓勵,讓他多少看見了勝利的曙光。

瞬間熱血滿滿的少年,以一刀漂亮的旋身環斬把周圍的箭枝都掃蕩一空,然後便借着未盡的力道躍向兄長的方向。這一串完全依靠本能使出的動作近乎完美,甚至流轉而出的刀身痕跡都有了幾分‘如霧似電’的境界,如果是真劍的話,那絢爛的刀光大約會瞬間讓所有能看到的人矚目不已吧。

弟弟的精進讓半藏不由得見獵心喜,因此青年決定拿出點真本事來獎勵——誰叫他并不是那種普通人家會有的和藹大哥呢。

少主對着就要斬到面前來的刀光毫無懼色,甚至好整以暇的別開了箭頭,一副看起來要認輸的樣子,但源氏已經不是最初那個會被哥哥的小花招騙倒的單純笨蛋。由于總被兄長在關鍵時刻打擊到的緣故,少年他連以前進攻時必定大喝的習慣都被迫改掉,依靠詐降的手段反敗為勝什麽的,那經驗就更多了,以至于半藏現在說認輸的時候源氏都要先懷疑幾分鐘。

實際上青年也确實每次都是詐降。

包括這次。

半藏擺出一臉溫和的笑容,沖着和源氏完全不同的方向射了一箭。

雖然沖勢不改,但因為少年早有警戒之心的緣故,所以當後腦傳來嗖嗖聲的時候他半點不意外地甩手用刀背把它磕回去,還能不中斷腳下的奔襲,接着源氏就看到從另一端飛來的箭直沖自己的門面。

正是剛才他磕回去的那支。

島田半藏最為得意的回旋箭技,并不是源氏能用剛剛掌握的小花招輕易擊破的招數。

即便少年及時回刀劈下,生生将印面而來的箭支一分為二,他也來不及對付後面那個放開了弓架的兄長了。

丢開長弓的半藏輕而易舉的奪走了招式用老,力道已失的源氏手中的木刀,接着一個掃足,熟練地打算把弟弟放倒在地。“才不會每次都吃這招呢!”迎接他的是直接一躍而起的,整個翻身倒置在空中,且成功抓住了他的肩膀墜往後方的源氏。

難得失手的半藏往後仰至了底限,幸好他的腰力不算太差,因此最終也沒有真的倒地,然後猛一起身把弟弟又甩回了半空中,這回可沒什麽力道再讓他借用,被哥哥提着領子拎起來的回憶已經多年都不曾有過,連真.絕招的絕地大反攻都失敗,源氏不甘心地晃了晃懸空的小腿,“等我再張大一點就沒那麽容易了。”

“對啊,現在還是太輕了,根本壓不住我。”

“忍者身體輕盈是正常的!又不是相撲選手!”

“是是,那麽為了順利增重,以及紀念今天的一百零一敗,我們去吃拉面吧。”

“不要說這種會破壞美味的話啦!”

幾乎和平時結局沒什麽兩樣的兄弟切磋就此草草落幕,源氏對輸贏本來就沒有太大的執着,所以也不甚在意,對他來說,這只是一場享受過程更重于結果的,更特別一點的嬉戲罷了。既能和大哥一起玩耍,又可以痛快的流一身汗,少年對此十分滿意。于是不知不覺間,他從沒事逃個學的典型問題學生,被半藏扭成了會主動挑戰一下自我的修煉愛好者。

源氏一直覺得他和半藏的游戲會長久且平穩的持續下去,到某一天,他将成長到足夠打贏哥哥,然後過上兩個人互有輸贏,每天由輸家負責請吃拉面的美滿日子。

然而僅僅到了第二天,兄長就一臉歉然的告訴他,比試不得不暫停一段時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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