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有情若似無情恨（下）

十月初十，黃道吉日。

這一日，皇宮裏張燈結彩，鞭炮樂鼓聲不絕于耳。盛裝打扮的皇親貴族們不斷地進出于皇宮，趕來參加這場隆重的婚禮。

蕭岳一大清早就早早的進了宮。鴻宇決定要娶洛情為妃，為國為民造福祉，這一點他無可厚非。可是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裏的寶貝女兒從此的悲慘處境，蕭岳的心也止不住的疼。他有些後悔自己當初把思霖送進宮來，如果待在他身邊，或許她能夠更加幸福。想到這，蕭岳不禁懊惱的搖了搖頭，加快了腳步。

凝雨殿中，憶潇呆呆的坐在鏡前。看着滿桌的翡翠首飾和豔麗的服飾，她卻怎麽也打不起精神。雖說經過那一夜的缱绻纏綿，她已經了卻了最後的心願，可要讓她盛裝出席鴻宇的婚禮，她的心卻怎麽也無法平靜。她嘆了口氣，無奈的摸了摸頭冠上的珍珠，苦笑着穿上了那件鮮豔的禮袍。

“蕭王爺到——”門外的一聲通報打斷了憶潇的思緒，她草草的收拾了下着裝，趕忙迎了出去。

“王——爹——您怎麽來了？”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憶潇慌忙改了口，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

“霖兒，爹來看看你……”蕭岳寵溺的摸了摸憶潇的頭，關切的說道：“你……還好吧……”

“嗯……我沒事……”蕭岳的大手不知怎的竟無比的溫暖，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憶潇微微眯起了雙眼，感受着他的溫柔。

看着女兒有些撒嬌的模樣，蕭岳慈愛的微微一笑，他伸出手摟過憶潇，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歉意的說道：“都怪爹不好，如果爹當初不把你送進宮，你也就不會受這種委屈了……”

“不，這不是爹的錯……”憶潇擡起了頭，看着眼前慈愛的男人說道：“我們都有太多的無可奈何……這一切……或許就是命運的嘲弄吧……”

蕭岳聞言無奈的苦笑了一下，他拍拍她的後背柔聲說道：“……霖兒……你要是難過，就哭出來吧……爹在這陪你……”

“唔……爹……我沒事……”憶潇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地轉變成抽泣。蕭岳的聲音仿佛有着一絲魔力，擊垮了她一直僞裝的堅強，她倒在他懷裏輕輕的啜泣，如同一個受了傷的孩子般……

“乖……好孩子……”蕭岳溫柔的聲音一直圍繞在她的耳畔，飄蕩進了她的心，如同一縷清泉，滋潤着憶潇幹涸的內心。

花轎入殿，禮樂鳴奏。鴻宇身着鮮紅的禮服，一臉平靜的站在殿前迎接着新娘的到來。随着禮樂聲的停止，身着零缈族出嫁服飾的洛情一臉欣喜的走下了花轎。她的身上挂滿了細小的銀鈴，鮮紅的龍鳳祥紋錦袍搭配上鬓角的雪白羽毛，再加上紅豔欲滴的雙唇和微挑的鳳眼，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說不出的妩媚。前來圍觀的皇親貴族們早已是呼聲一片，可鴻宇卻只是客氣的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禮貌地牽起了她的手，帶着她走進殿內。

內殿內早已圍滿了人。太後滿臉笑意的高坐在上位，得意的看着緩緩走進的新人。其他長輩們也早已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等候着儀式的進行。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

簡單的幾句儀式，正式确立了鴻宇和洛情的夫妻身份。看着洛情欣喜地臉龐，鴻宇的內心卻沒有任何波瀾。他只是機械的一步步完成自己應盡的義務，做好自己應盡的責任。目光漫無目的的漫游，猛然間，大殿角落裏那張傾國傾城的臉映入了鴻宇的眼中。沒有眼前之人豔麗的修飾，依然是那一襲熟悉的藍衣，配上淡淡的幾抹紅妝，再加上鬓角間一朵小巧的黃玫瑰，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他最美好的夢境，遙遠而無法觸及。

鴻宇和憶潇深情地相望沒有逃過洛情的雙眼。她眼眸一沉，豔麗的眼眸裏頓時湧現出了一抹殘忍，她輕輕拉了拉鴻宇的衣袖，嬌羞的說道：“婚宴就要開始了，我們快點走吧……”

“嗯……好……”猛地被拉回了現實，鴻宇有些無奈的點了點頭，他收回了視線，朝洛情歉意的笑笑，牽着她的手離開了大殿。

婚宴的場所設在了宜坤宮。整個大殿座無虛席，所有的文武百官，皇親國戚，都圍坐在了大殿內，為皇上的新婚慶祝。洛情和鴻宇高高的坐在大殿上方，一邊欣賞着歌舞表演，一邊不斷地和大臣們把酒言歡，整個場面歡聲笑語，其樂融融。憶潇坐在殿下，看着他們二人成雙成對的敬酒暢飲，心頭一痛，不禁想要逃離這個地方。正當她站起身，準備先行離席時，只見洛情一身清脆高昂的聲音打斷了她的去路：“思霖姐姐，請留步……你這要上哪裏去啊……”

“哦……不好意思啊……”憶潇慌忙轉過身，歉意的說道：“酒喝得有些多了，想出去走走……”

“思霖姐姐別客氣嘛……”洛情臉上挂滿了虛僞的笑容，妖豔的說道：“既然我嫁給了皇上，從今以後我們就是姐妹了……以後還望姐姐多包涵吶……”

“呵呵……情公主哪裏的話……”憶潇尴尬的笑着，眼看着文武百官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們這裏，憶潇窘得不禁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對了，思霖姐姐文武雙全，不知能否表演一曲，為我和皇上祝福呢……”洛情詭異的一笑，高聲說道：“在座的各位可都是很欣賞思霖姐姐的才藝呢……”

憶潇聞言，臉上的笑容頓時僵在了臉上。連鴻宇也微微皺眉，不滿的走到洛情身邊，一把拉住她，低聲說道：“你瞎鬧什麽……別放肆……”

“我只是想讓思霖姐姐為我們祝福嘛……”洛情換上了一副無辜的模樣，委屈的瞪大了雙眼小心翼翼的望着鴻宇。

鴻宇見狀，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微微有些發怒的看着洛晴，毫不客氣的想要把她拉離憶潇的身邊。

憶潇見狀，輕輕吐了口氣，轉而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那……思霖不才……就為皇上和新妃子獻上一曲了……”說罷朝鴻宇和洛情點了點頭，在一片震驚的目光中走到了舞臺上。

憶潇走到舞樂隊前，輕輕拿起了一把精致的琵琶，緩緩地走到舞臺中央，玉指輕撥，幾聲柔美的和弦從指間流轉出來。憶潇微微一笑，高聲說道：“今日是皇上和洛情公主大喜的日子，思霖不才，為大家小唱一曲，祝福這對新人喜結連理……”

說罷，憶潇目不轉睛的看着鴻宇，薄唇輕啓，一曲唯美悠揚的曲調從唇齒間流向鴻宇的內心……

“君相忘，淚千行……悲歡離合空一場……柔情落，戀無果……萬寸愁腸，更與誰說……錯……錯……錯……

新人醉，酒萬杯……萬語千言情終碎……憐新顏，忘舊歡……無可奈何，唯怨蒼天……難……難……難……”

一曲情曲，訴衷腸。憶潇将自己的愛意與無可奈何，全部隐藏在了曲中，這一曲，唱出了憶潇的無奈，唱出了憶潇的情思，也唱出了憶潇惆悵萬分的思緒……

鴻宇聽着憶潇的琴曲，百感交集，他拿着酒杯的手早已微微顫抖。他恨不得沖到舞臺上，狠狠地将憶潇抱在懷裏，告訴她自己的心從未離開。可是，現實卻是殘酷的……是啊，他們二人錯過了太多太多，如今早已無法回頭，只得憑借着這一曲戀歌，慰藉二人無法完成的夙願。

琉璃坐在臺下，望着眼前的人兒若有所思。在她的印象裏，那個古靈精怪的蕭思霖從未有過如此溫柔惆悵的一面，在臺上表演的人，似乎和真正的她出入甚大。而她身邊的蕭岳早已是目瞪口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臺上的人，嘴裏情不自禁的喃喃道：“……雨晴……雨晴……”

聽着耳邊那個刺耳的名字，琉璃的心仿佛被怒火點燃。她“嚯——”的一下站了起來，不理會周圍疑惑的雙眼，怒氣沖沖的徑直離開了宜坤宮。看樣子，事實的真相已經擺在了眼前，她現在要做的，就是去确認一下事情的真實性。

一曲演罷，憶潇微微作了個揖，走下了臺。婚宴仍然在熱鬧的舉行着，而此時的憶潇再也沒有勇氣呆在這裏了。她朝鴻宇和洛情微微點了點頭，便轉身匆匆逃離了婚宴的現場。

不知走了多久，耳邊的喧嘩早已遠去，憶潇茫然的環望四周，黑夜的靜谧如同安靜的潭水，靜靜的流淌在這片土地上。憶潇機械的移動腳步，不斷朝黑夜中走去，突然“哎呦——”一聲傳來，黑暗深處，似乎有一個身影倒在了地上——

憶潇趕忙上前一看：只見一個約十幾歲的小姑娘摔倒在了地上，憶潇還未上前攙扶，那小姑娘就自己爬了起來，無所謂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感到身後的氣息，小女孩好奇的轉過了身子，在看清來人後，她一臉開心的撲進了憶潇的懷裏，用銀鈴般的聲音清脆的說道：“好久不見你了，思霖姐姐……”

“你是……？”憶潇一時有些摸不着頭腦，正打算詢問，只見一聲和藹柔和的聲音傳入了耳畔“悅兒，你跑到哪裏去了啊……”

“娘，娘，我在這裏……”名叫悅兒的小姑娘興奮地朝那位貴婦人揮了揮手，說道：“你看我在這裏遇見了誰！”

“思霖，你怎麽來了？”貴婦人見了憶潇，一臉震驚的說道。

“嗯……對不起……我實在想不起來……你們是誰……”憶潇一臉歉意的抱歉着說道：“我失去了記憶，很多事都記不起來了……”

“哦，這樣啊……”貴婦人諒解的笑了笑，自我介紹道：“我是梅妃，就住在不遠處的宮殿裏，她是我的小女兒，悅兒……”

“梅妃……”憶潇暗暗搜索自己的記憶，對了，自己剛進宮的時候，鴻耀似乎跟她說過，先皇有一位妃子，賜為梅妃，似乎為了躲避當今太後的迫害，一直深居寝宮，很少外出……

見憶潇沉默不語，梅妃善意的笑了笑，緩緩說道：“你累了吧，要不要去我的寝宮稍稍休息片刻……”

憶潇想了想，反正如今也是無處可去，不如前去坐坐，随即點了點頭，輕聲說道：“好……”

走進了梅妃的寝殿，一種幽靜淡雅的氣氛彌漫在整個殿中。淡淡的檀香飄在空中，給人的心靈一種莫大的安慰。憶潇好奇的打量着整個寝殿，似乎對于皇宮中有這樣的宮殿感到不可思議。

梅妃端了壺茶，緩緩地倒了一杯，遞給憶潇，輕聲說道：“你今天一定很難過吧……”

憶潇一怔，沒有說話。她接過茶水，輕輕抿了抿，看着茶水中倒映出自己的愁容，她甚至連自己都無法相信，那個面容憔悴滿臉愁容的人就是她自己。梅妃靜靜地望着她，什麽話都沒有說，只是轉身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睛陪着她一起沉默。

“您……為什麽……可以如此釋然呢……”憶潇率先打破了沉默：“入宮以來，我見到了各種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都為着各種各樣的利益奔波算計着，每一個人都仿佛帶上了一層僞裝，顯得那麽遙遠，不真實……我也一樣，自從答應讓鴻宇娶洛情公主以來，我每一天都過得那麽累，那麽痛……帶上虛僞的面具，迎合他人的目光……為什麽……為什麽我不能做真實的自己呢……”

梅妃聞言笑了笑，說道：“傻孩子，人生在世，總有各種各樣的不如意……我們生活在人群中，自然而然就要受他人的限制……可是，太過于在乎他人，對自己而言，也是一種折磨……我們無法随心所欲，活出真實的自己……但至少我們可以盡自己所能……活出最輕松的自己……”

“活出……最輕松的自己？”憶潇不解的喃喃道。

“是啊……你不是我，自然不會活出我的樣子……而我也不是你，也無法體會你的生活……宮裏面的人，雖然人人為利益奔走，趨炎附勢，但是，對于有些人而言，這就是他們的選擇，是他們的生活方式……我們無法理解……但也不能去否定他們……”梅妃說到這，緩緩地走到她身邊，将手搭在她身上，輕聲說道：“重要的是……你能活出最輕松的自己就行了……”

“活出……最輕松的自己……”憶潇喃喃道。離開梅妃的寝宮，憶潇一個人漫步在清冷的皇宮裏。失去了鴻宇的皇宮，對憶潇而言，如墳墓無異。她本來就不屬于這裏，既然鴻宇已經找到了歸宿，那麽她的存在也就失去了意義。

“或許只有在祭水教裏，我才能活出最輕松的自己吧……”憶潇暗自下定了決心。她一個起步，輕輕施展輕功，朝宮門外飛了出去。

離別了暫住幾個月的皇宮，憶潇駐足在城門口，望着宮內虛僞的繁華，她情不自禁的喃喃道：“永別了……鴻宇……原諒我的不告而別……”

說罷，毫無留戀的一個輕掠，憶潇輕移身形離開了皇宮。

踏進城門外，憶潇正在猶豫該朝哪裏走，只見兩抹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憶潇……”

“林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