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後20 菩薩也有怒目金剛
春日的光線明媚而不刺骨, 洛玄墨從浣衣局離開後,大步往勤政殿行去。
途中穿過百花盛開的禦花園,有花匠在悉心打理諸多花草,還有宮人們穿行其中, 見到他無不跪下口稱萬歲。
洛玄墨陰沉的情緒稍稍好轉。
沒錯!他才是大梁的皇上!如今他已經将身體養好, 是時候收回政權了!
眼神一銳, 腳步掉轉,往禦書房的方向而去。
去年冬季, 希兒代替洛玄墨上朝,主持政務。有敲不定的,便在下朝後拿去嘉寧宮, 詢問韶音的意見。
他每天既要上朝、批閱奏折,又要上課、寫作業、打拳強身健體等, 忙得不可開交。
韶音擔心他營養跟不上, 特意囑咐了禦膳房, 在他的膳食上精心些。
饒是如此, 他仍然瘦了一些。
不過精神還不錯,神采奕奕, 朝氣蓬勃, 像是一株盤踞在豐饒土壤上等待成長的小樹。假以時日,必然能成長為參天大樹。
洛玄墨剛剛踏入禦書房, 就看到坐在龍案後的小少年。
他今年不過九歲,但神态中已經褪去了孩童的稚嫩和頑皮, 透着幾分沉着與可靠。
而他手持朱筆, 認真地在奏折上書寫着,身旁是伺候筆墨的伴讀,滿室寧靜與嚴謹。
煞有其事。
但卻一點都不可笑。
洛玄墨依稀看到下一代帝王的雛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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頃刻間, 他心裏如落了火苗,将好好的血肉燙出一塊塊疤來,火燒火燎的痛。
不知不覺中繃起臉,袖袍一甩,大步朝裏走去:“希兒!”
被叫了名字,希兒下意識地擡頭 。
“父皇!”
手中朱筆放下,起身繞過龍案,來到下方,不慌不忙地朝洛玄墨行禮。
“父皇來此,不知對兒臣有何吩咐?”
洛玄墨繃緊了唇。
若是還有父子之情,閑話幾句,那麽此刻他便會說:“怎麽?無事朕就不能來看看希兒?”
然面前站着的小少年,身姿挺拔俊秀,眼珠烏黑明亮,透着聰慧與優秀。
洛玄墨半句閑話都不想說,張口直接說道:“這些時日辛苦你了。朕身體已無恙,從今日開始,便不需你操勞了,每日跟先生念書就是。”
希兒有些訝異。
但又不覺得出乎意料。
母後前幾日才跟他說過,父皇近來就要收回大權,要他別留戀。
“是,父皇。”他立刻展開一抹笑意,烏黑清澈的大眼睛看上去毫無心機,“終于可以擺脫啦,我以後可以睡個懶覺啦!”
洛玄墨一怔。
還以為他會不舍,或裝模作樣。沒想到這個傻兒子,果然是個傻子。
“只許你偷懶三日。”他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三日後,早起上課,将之前落下的功課補齊!”
希兒笑臉一垮,嘴唇動了動,似是想要反駁,但終究是不敢的樣子,低下頭去:“是,父皇。”
耷拉着肩膀,跟伴讀表哥一起離去了。
洛玄墨想到兒子那張肖似皇後的臉,又想到他的伴讀也是韶家人,不禁冷哼一聲。
他當然不是關心兒子的課業。只不過,他想到自己将要每日早起上朝,憑什麽兒子可以睡懶覺?
轉身大步走向龍椅。
重新坐在這張權力寶座上,他心中一片暢快。近乎貪婪而喜悅地摩挲着扶手上雕刻的龍首,心中一陣激蕩!
他,回來了!
這次,誰也別想再左右他!皇後也好,臣子也罷,但凡冒犯過他的,他一個也不會饒過!
“皇上,皇後娘娘求見。”椅子還沒坐熱,就見到小何公公低頭進來禀報。
眉頭皺了皺,洛玄墨道:“宣她進來。”
靠坐在龍椅上,下巴維揚,冷冰冰的目光注視着走進來的女人。
“皇上。”韶音走進來後,膝蓋都沒彎一下,只是微微颔首。
從前兩人“情深意重”,她不行禮,洛玄墨不跟她計較。
但是現在……
心頭一陣氣悶。
現在他也沒辦法跟她計較。
這是皇後,他們的帝後情深還在民間廣為流傳,他怎麽能用她不向他行禮作為借口,來治她的罪?
他最多只能記在心裏,找別的借口來。
握住扶手的力道緊了緊,他面無表情地看着她道:“皇後此來,所為何事?”
“是靜嫔和沈才人的事。”韶音開門見山,“巫蠱娃娃乃是靜嫔一手所為,沈才人不過是被她陷害,皇上為何反而治了沈才人的罪?”
洛玄墨沒想到她是為這事前來。眉頭微皺,他聲音隐含不快:“此事朕已經查出結果,乃是沈才人盜用了靜嫔的筆墨,倒打一耙,跟靜嫔無關,靜嫔乃是苦主。”
“但我查到的不是這樣。”韶音一擡手,綠意頓時上前,将一沓證詞送進她手裏,韶音對洛玄墨搖了搖證詞,“中間插手的人,皆已認罪,這是他們的證詞。”
洛玄墨黑了臉。
他為了讨好靜嫔,并未處置她身邊的人,一力保下。沒想到,竟被韶音鑽了空子。
“沈才人都不曾喊冤,你又是為誰出頭?”他厭惡地道。
本來這事,他哄住了沈雪夕,讨好了靜嫔,兩頭都顧上了,風平浪靜地壓下去了。可是,韶音忽然跳出來做什麽?
她就一定要跟他作對?
洛玄墨難免想到,自從去年仲秋節後,兩人便再沒好好說過話。
哪怕是除夕夜的宮宴上,兩人也不過是你一句“皇上”我一句“皇後”,便雙雙別開頭。
洛玄墨不知她是不是看清楚這情深意重的虛假,不肯再演了。
總之他自己是不肯再演了。
“此事朕已經下了裁決,皇後回去吧!”他不耐煩地對她揮了揮手。
韶音腳下沒動。
将證詞交由綠意拿下去。
雙手交握在身前,微微仰頭看向上方道:“那巫蠱娃娃上寫的是我的生辰八字,這樁案子原該由我來審。皇上替我審了,我心中感激。不過,這結果并不能讓我滿意。”
明明白白地表态,她是一定要追究的。
“你!”
洛玄墨的眉頭緊緊擰起來。
他原以為她是為着後宮的寧靜,她一向将後宮治理得嚴明公正,不許一樁冤假錯案。許是察覺到此案的不公正,所以來找他問一問。
沒想到,只是為了她自己。
這倒是他疏忽了。
“皇後,”他放緩了口吻,嘆了口氣,聲音疲憊地道:“此事,朕令有考量。”
韶音便道:“哦?皇上且說來。”
洛玄墨着惱。
說什麽?有什麽說的?
她就不能老老實實地放手嗎?
他才想過,再不跟她演了,他演夠了。
然而不過是轉眼間,就又要演。
可是沒辦法,他需要她閉嘴。
“不錯,此事乃靜嫔所為。”他疲憊地揉着額角,聲音放緩,如從前那般,“都是朕的過失,是朕過于寵愛沈才人,惹得後宮不寧。靜嫔沒有心機,被人當了槍,才做出這事來。朕已經訓斥過她了,皇後就不要再追究了。”
“如果我非要追究呢?”韶音反問道。
洛玄墨愣住,沒想到她毫不動搖!
“你!”他指着她,簡直不理解她為何會變得如此蠻不講理、不可理喻!
“朕讓你不要追究!”他收回手,一拍龍案喝道。
韶音輕嗤一聲:“紮我小人,卻讓我不要追究?”就在洛玄墨以為她仍然要咄咄相逼時,忽然她話鋒一轉,“不過,讓我不追究也行。”
“你說。”洛玄墨沉着臉道,身軀緩緩放松。只要她不追究靜嫔,其他都好商量。
韶音彎了彎眼睛,柔聲說道:“我要紮一個皇上的小人,上面寫着皇上的生辰八字,将它擺在箱籠裏。”
“放肆!”洛玄墨聽完,勃然大怒!
重重的拍桌聲從禦書房裏傳來,聲音之大,簡直驚住了外頭的小何公公等人。
小何公公臉上陡然失去血色,就要進去看看情況,被綠意拉住了,對他搖了搖頭。
“他,他簡直——”小何公公咬牙,雙拳握得緊緊的,清秀的面孔都微微猙獰。
綠意臉上亦是沉如水,不過是對主子的信任,才讓她沒冒然進去。
“主子不會有事的。”她低聲說道。
韶音的确沒什麽事。
洛玄墨發火罷了,有什麽可怕的嗎?
“這麽一點小事,皇上何故大發雷霆?”她一臉詫異地看向洛玄墨問道。
洛玄墨臉色黑如鍋底:“這是小事?在皇後眼裏,這是小事?!”
“在我眼裏不是,但皇上認為這不是大事,不是嗎?”韶音好奇地說,“否則,怎麽就輕輕放過紮我小人的靜嫔,還不許我追究?難道不是因為此事是小事嗎?”
洛玄墨的臉色更黑了。
他緊緊抿着唇,氣得唇色都有些發紫。
“皇後,你莫要過分!”他寒聲道。
韶音亦是涼涼道:“受了委屈,不許我追究,還說我過分。竟不知是誰過分!”
洛玄墨頓時頭疼起來。
“你畢竟沒有受到影響。”他好聲好氣地說,“何必苦苦追究呢?處置了靜嫔,于你、于韶家,又有什麽好處?”
“我讓皇上紮一個小人,皇上也不會受到影響。”韶音學着他的口吻道,“只需要紮一個小人罷了,于皇上、于靜嫔、于靜嫔的娘家毫無影響,皇上為何不同意呢?”
洛玄墨更加頭疼了。
忍不住雙手用力按揉起太陽穴。
不知道什麽時候落下的毛病,他只要一生氣就會頭疼。
“皇後,”他疲憊地說,“你是在為難我。”
從前她再聽他的話也沒有,只要他說什麽,她再不會追究的了。
如今變了模樣,令他十分不适。
“讓我忍下,皇上也是在為難我。”韶音淡淡地說。
從前她可以不計較許多事情,因為要扮演賢後人設,但現在不同了。
誰還要為他考慮這個,考慮那個?
他配嗎?
她眼底毫無往日的柔情,洛玄墨看得再真切也不過了,不知怎麽心頭一梗。
他有些不舒服。
雖然往日的情深意重,多是他演出來的,他對她實際上并無多少情意。但她對他乃是情深意重,癡情無比!現在她忽然對他沒感情了,他只覺得屬于自己的東西少了一樣。
“你究竟想如何?”他的聲音不似剛才的厭煩,而是沉着了許多,并且多了幾分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耐心,緊接着補充道:“紮小人之事不必再提。”
韶音突地笑起來:“哈哈哈!”
她笑得毫無緣由,且很有些止不住的樣子,洛玄墨不禁皺眉:“你笑什麽?”
“我笑皇上把我當成慈悲仁厚、沒有脾氣的菩薩!”韶音笑得不停,“憑什麽呢?我受了委屈,我就要讨回來!”
說到此處,笑聲一頓,冷然看去:“皇上需得知道,菩薩也有怒目金剛,并不是沒脾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