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長公主走失的女兒10 命運的相會
在接到聖旨之前, 靖安侯是春風得意的。
他的女兒,聰慧無雙,年僅八歲而已,居然改良了農具, 這是何等才華?!
能夠生出這樣的女兒, 靖安侯只覺臉上大大有光, 甚至想好了跟同僚們喝酒時如何不着痕跡地吹噓。誰知,變故發生得如此突然!
長公主要跟他和離了!
她甚至沒有提前知會他一聲!
聖旨就這樣降下來了!
“靖安侯, 接旨吧。”宣旨太監提醒道。
靖安侯渾渾噩噩,起身接了聖旨。
就如同賜婚時他無法抗旨,現在他仍然沒有拒絕的資格。
憤恨, 惱怒,熊熊烈火在他心中燃燒。靖安侯臉色難看得厲害, 毫不留情地跟長公主吵了起來!
“你欺人太甚!”他聲線顫抖, 指着她道。
長公主懶得看他, 眼皮子都沒掀:“擇日不如撞日, 今兒你就搬出去吧。”
這是公主府。
他們是夫妻,他才能住在這裏。
靖安侯面上火辣辣的, 仿佛被人揭了面皮, 狠狠丢在地上踩!
憤恨的目光迸出,幾乎将她灼透:“成婚十幾載, 我有何處對不住你?納妾是你點了頭,我才擇了人。在晨兒出生後, 我便将兩人都打發走!你為何仍是不滿?”
“你養面首, 我說什麽了?”
“說和離就和離!最後一點顏面都不肯留給我!”
她養面首的事,已經讓他顏面掃地。可恨她連最後一絲體面都不留給他,要跟他和離!
這下別人如何想他?!
“你将音音養在宮裏, 以為這樣她就不恨你?”男人恨毒了她,目光簡直要吃人,“呵呵,你費盡心機,我倒要看看,音音長大後受你牽累,會不會恨你!”
他臨走也要往她心上捅一刀:“你以為她受盡聖寵,便不會被兒郎芥蒂?即便有聖上賜婚,你以為她就一生幸福?”
“你不如想想你自己?”
她是皇上敬重的胞姐,地位尊貴的長公主,卻過得如何?!
靖安侯目光冷傲,帶着無盡恨意,還有報複的快感:“待音音長大,受你牽累,得不到心上人的喜愛,或者嫁人後不順遂,全都是你的錯!”
“她會恨死你!一輩子不原諒你!”
一句句,如同一根根淬了毒的箭,深深紮在長公主的心上。
她僵直着身子,面色煞白,卻不肯露出軟弱,揚起下巴道:“趁着年輕,你不如趕緊娶個妻室,你的寶貝兒子等着記為嫡子呢!”
靖安侯臉色一變。
惱怒浮現面上。
他深知她的痛處,她亦然。
失去一切換來的孩子,最終卻淪為無用棋子,讓他怎麽不惱恨?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冷笑一聲,負手離去:“走着瞧!”
他命人收拾東西去了,夫妻緣分已盡,他不再是驸馬,無法繼續住在這裏。
長公主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視野裏,身子一晃,踉跄着倒在椅子上,面上失去血色,神态彷徨,露出脆弱與傷心來。
呆坐良久,她擡起手,捂住面龐。
沒有淚水從她指縫中流出,但她單薄的肩頭在輕輕顫抖。
她怕,聽了靖安侯的那一席話,她很害怕。
她怕女兒如他所言,長大後會恨她。
但更怕女兒過得不好。
相比起來,她寧可女兒恨她,只要女兒過得好。
韶音從灰灰那裏得知,長公主被靖安侯刺激了一通,情緒非常糟糕。
沉默片刻後,她道:“給他用藥吧。”
驕傲如靖安侯,必定不會再在意晨兒,而是籌謀着娶個身份、地位、嫁妝都不錯的女子,給他生個嫡子。
屢次傷害長公主。
他配嗎?
“好好好!”灰灰立刻應道。
它那裏存貨很多,況且如今績點豐厚,買幾粒絕育藥而已,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本來一粒就夠,但灰灰給他用了十粒!
“你要出宮去,看看長公主嗎?”用完藥後,灰灰小聲問道。
韶音嘆了口氣,說道:“去看她,然後呢?”
沒有用的。
她現在年紀小,說什麽話,長公主都只會當她孩子氣。
因為她以後會長大,會情窦初開,會喜歡上少年郎,會變成美麗如鮮花一般的姑娘。
而少年人情意熱烈,一旦她動了春心,就會沉浸在美妙的情感中,變成另外的模樣。
她會忘記小時候說的話。
而一旦她喜歡的人不值得,日子就會變苦。
到那時候,她恨不恨長公主都不重要了,她過得不好,長公主就會自責,日日怪罪自己。
想是這麽想,但韶音還是舉起了手,對先生道:“請先生予我片刻方便。”
“去吧。”先生如今對她态度好多了,和藹地點頭。
韶音牽了匹馬,徑自出了宮。
從去年開始,他們就學習騎射功夫了。韶音雖然年幼,但騎術相當合格。
少女如花苞一般柔軟而逐漸抽條的身體,穩穩坐在馬上,一路出了宮,往公主府行去。
“音音?你怎麽回來了?”
長公主還沒收拾好情緒,就見女兒掀開簾子進來,頗是吃了一驚。
她以為女兒聽到和離的消息,為此來問她,不禁有些無措和緊張。
她自認為沒有做錯,可是面對逐漸長成的女兒,仍舊忍不住提起了心,擔心她的責備和不理解。
“我上着課,忽然感到心口疼。”韶音說着,緩緩走近了她,如以往那般偎進她懷裏,仰頭看着她說:“娘,我一路騎馬過來的,我不是逃課,只是擔心你有事。你沒有事吧?”
長公主怔住。
女兒的話流淌如耳中,她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良久,那一個個字所拼湊成的話,所代表的含義,才終于彙成了河流,聚成了汪洋,咆哮着沖刷她的內心!
“音音心口疼?”她低頭,掌心按在女兒胸口上,“現在還疼嗎?以前不舒服過嗎?”
韶音搖搖頭,有些害羞地埋進她懷裏:“我也不知道怎麽啦,忽然就難受,然後就想起娘了。”她抱着長公主的細腰,有些不好意思:“娘沒事就好啦。”
她委婉地表達,她跟她母女連心,她剛剛被靖安侯欺負,她感受到了。
長公主此刻心潮起伏,說不出的感動積蓄在心頭,喉頭動了動,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勉強沒在女兒面前失态。
仰了仰頭,她平複了下內心,這才低頭,緩緩說道:“我同你父親和離了。”
韶音頓了頓,随即平緩地道:“哦。”
長公主微微擰眉,将她從懷裏提出來,探究地看着她:“你不難過?”
“我……”韶音垂下眼,有些不好意思地碾動腳尖,“娘,我要說實話嗎?”
長公主眉頭一挑:“當然!”
韶音便擡起頭,神情很是不好意思,但眼底是清冷一片:“我一點都不難過。”看見長公主怔住的面容,她用清冷的口吻繼續說道:“父親心裏沒有我。他不喜歡我。”
長公主神情愕然!
“他以前只是不大喜歡我,後來我被拐又找回來,娘天天擔心我,抱着我哄,一刻也不離開我,但父親沒有。”
“他仿若沒有這回事。”
“張氏懷了晨兒後,他更加不在意我,常常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面。”
“我不知道他為什麽不喜歡我。但他不喜歡我,我也不喜歡他。”
她說着,眼睑微微垂下:“我是個很冷酷的人,是嗎?”
是,她的确是冷酷的。
沒有孩子完全不在意父親,哪怕父親不愛她,她也會感到傷心,而不是這樣冷酷無情。
長公主才發現,她似乎沒有那麽了解女兒。
她既心驚,又震撼不已。
腦中不由得回想,過去這幾年,女兒都是什麽表現?
在被拐之前,或者說她和靖安侯情變之前,女兒會摟着靖安侯的脖子,咯咯發笑。
被拐之後,也就是她跟靖安侯情變之後,靖安侯因為對她有怨,待女兒便冷淡許多。
當時女兒什麽表現?她似乎很平靜,好似完全沒受到影響,每日被她拘着學東西。
再往後,女兒去上書房跟着大皇子等孩子讀書,天不亮就走,日暮才回,每十日才休沐一日,跟靖安侯的相處更少了。
可以說,女兒眼中的“父親不喜歡我”,完全是因為受她連累。
如果她跟靖安侯沒有情變,靖安侯不會待女兒如此冷淡。
這一刻,長公主有些心酸。
“不,不怪你。”長公主慢慢攬住女兒,越攬越緊,良久,她緩緩開口,“你有所不知,事實是這樣……”
女兒長大了。
長公主原來想等她再大一點,倘若她問起來,便跟她說個明白。
但是這一刻,不知怎麽,或許是女兒忽然從宮裏回來,或許是女兒眼底的清冷,長公主發覺女兒的堅韌遠遠超出她的想象。
她足夠聰明,又足夠堅韌,那麽與大人有什麽區別呢?
“你會怪我嗎?”和盤托出後,長公主低頭看向女兒。
攤開之前,她很害怕,但是随着事情一一說出,她反而平靜下來了。
“我同你父親和離,會對你的名聲有影響,日後你交朋友,出門在外,或許會受到影響。等你再長大點,可能婚事也會受影響。”
她的女兒,如此聰慧,如此出色,日後看上的兒郎定也十分出衆。若是看上世家大族的兒郎,對方擁有抗旨的底氣,她可能會求而不得。
這是長公主所擔心的。
求而不得,會傷害到女兒的驕傲,若她不接受挫敗,可能會因此移了心性。
她眼神複雜地看着女兒,不無擔心。
然而,只見女兒歪了歪頭,圓圓的眼睛眨了眨,忽然露出笑意來。
“婚事?”她輕笑着說,像是在說什麽尋常的事,一些不值得放在心上的事,帶了點不易察覺的傲慢,“這天底下有誰比我聰明?”
随着這句話說出,她的傲慢逐漸顯露出來了:“沒我聰明的,我可瞧不上。”
頓了頓,“比我聰明的,我不喜歡。”
長公主愕然:“什,什麽?”
“這天底下的男孩子,要麽我瞧不上,要麽我不喜歡。”韶音幹脆地說,“娘不必擔心我的婚事。只要男孩子足夠好看,足夠溫柔小意,願意哄着我侍奉我,我就開心了啊!”
長公主差點栽倒在地!
“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她又驚又疑,懷疑女兒見過她養面首的一面。
她說的那些,哪是尋夫郎?分明是養面首!
長公主養面首,是背着女兒的。
女兒年紀小,她不想将大人的這點亂七八糟的事給她看,因此将面首養在別的宅院裏,高興了就去一趟。
“知道!”韶音幹脆地說,“我是公主啊,舅舅封我做公主,我比以前的封地大了,比以前的品級高了,能得罪我的人越來越少了,舅舅也喜歡我,我豈不是想怎麽過就怎麽過?”
“娘在擔心什麽?”她微微擰起秀氣的小眉頭,“娘可不要學人家,庸人自擾!”
長公主:“……”
活了半輩子,居然被小娃教訓了。
“傲慢!”她曲指,輕輕彈女兒的額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傲慢可萬萬要不得!”
如果說,從前的擔心都是浮在空中的,沒有着落的,那麽聽了女兒的一席話後,這些擔憂便落實了——
女兒太傲慢了!
過于傲慢的人,是要栽跟頭的!
和離這件事,轉眼就被長公主抛在腦後,再也沒想起過。她的女兒太傲慢了,因為少年聰慧,便恃才傲物。她為此擔憂,想盡辦法,要殺殺女兒的銳氣,讓她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因為女兒總會攻克她所設下的阻礙,并為此更加驕傲。
長公主既頭禿又感到欣慰和驕傲,眼見女兒逐漸成長為漂亮而驕傲的少女,漸漸發現原來生活這樣美好。
而韶音和大皇子、蔣昭等人研究的種子和肥料也出了成效。
先在韶音的封地上進行推廣,效果不錯,又在長公主的封地上試用,效果仍不錯。
這才全國推行。
這一年,韶音十二歲。
她和母親的封地連年增産,心情極好。又因為她讀了太多的書,先生已經不知道怎麽教她了,便建議她行萬裏路。
實際上是大皇子等人受她影響頗深,學會了她的愛玩,卻沒學會她的學問。先生擔心這樣下去,耽誤大皇子等人的進學,便把她打發走了。
長公主見女兒活潑得跟什麽似的,只差沒上樹了,也不想拘束她,打算帶她到自己的封地上住一段時間。
順便一路游山玩水,見識人情世故。
雖然原因變了,但結果沒有變。
正是這一年,女主在郡守夫人舉辦的賞花宴上,遇到了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