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陶俑聲聲碎 王後娘娘來了

楚沅回來時,天才剛亮。

彼時塗月滿和聶初文都還沒起床,楚沅将那足有四五層的紅色嫁衣脫下來,塞進了衣櫃最底下。

取發冠的時候勾得她頭發斷掉了好些根,她五官皺成一團,硬生生地将發冠取了下來,又将盤起的發髻放下來。

她揉了揉頭皮,沾了滿手的刨花水的味道,那是一種樹木的清香味。

因為雙手不便,她只能去浴室裏随便沖了個澡,出來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把頭發吹幹梳順。

楚沅看着鏡子裏那張終于幹淨的臉片刻,又去看自己手腕上的鳳镯。

無論她用什麽方法,那镯子都扣得很緊,她根本沒有辦法将其取下。

而在镯子下半露出的那道傷口仍舊沒有愈合,她看見了細微的金色從傷口裏蔓延出來,就好像印在她手腕上的那兩片魇生花花瓣的根莖已經在傷口裏順着骨肉慢慢地蔓延,纏繞住她的每一寸血脈。

一夜之間,她從千裏之外的新陽,到了一座幽冷神秘的宮殿,現在卻又忽然回到了春城,就在她自己的房間。

她只要一閉上眼睛,腦子裏就會不自禁地浮出那個男人的面容。

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卻冷得吓人。

收拾好一切,再給自己的手上了藥,裹了紗布,楚沅就出門去給塗月滿和聶初文買早餐。

因為他們早就有給楚沅大門鑰匙,而昨天楚沅又給他們打電話說了今天就回,所以他們并沒有察覺到什麽異樣。

只是看楚沅一雙手都受傷了,他們也難免多追問幾句,她就說是昨天跟程佳意出去玩的時候不小心弄傷了。

冬□□服厚,衣袖長,她将鳳镯藏在衣袖裏,也沒被他們發現。

也許是連續很久都沒有睡好覺,而昨天又經歷了那麽多詭異可怕的事情,這夜楚沅睡得特別沉,一夜過去,她竟然沒有做夢。

今天已經是周一,楚沅一早按照慣例出去跑步,她跑得比平時還要久一些,像是要拼了命地把某些記憶趕出自己的腦子。

跑回家的路上給塗月滿和聶初文帶了早餐,然後自己也沒顧得上吃什麽東西,上了洗了澡換好校服,外頭再穿一件羽絨服,背上書包就跟他們老兩口打了個招呼,直接往門外跑了。

她幾乎是踩着鈴聲到的教室,裏頭已經坐了不少同學了,在她從教室門走進來時,仍有好多人有意無意地在看她。

“她手怎麽了?怎麽都包着紗布啊?”程佳意聽見身後的女同學在跟別人說話,她剛整理好書包擡頭,正好看見楚沅從她身旁的過道走過。

她看見了楚沅包裹着紗布的一雙手。

“別是打架了吧?”她旁邊傳來另一位女同學刻意壓低了些的聲音。

“她這樣的人做什麽都不稀奇吧……”有人撇嘴。

程佳意聽得到周圍人的小聲談論,她靜默地看楚沅的背影,她又忍不住想,楚沅走過去的時候,聽到那些話了嗎?

“別說了。”程佳意手指收緊,回頭和那幾個女生說了句。

她後桌的女生一愣,又伸長脖子湊近她,“程佳意,你認識她對吧?那天你媽媽在教室外面說的話是真的嗎?我是說,楚沅她真的殺人了嗎?诶你知不知道……”

她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程佳意打斷,“不認識。”

她平常是那麽溫柔清淡的一個人,這會兒卻抿緊嘴唇,冷了臉。

程佳意回過頭,不再跟她們講話。

她沒有再去看楚沅,只是怔怔地盯着桌面在看,也不管身後的幾個女生是在用多疑惑的眼光在看她。

從那天起,班裏幾乎就沒有一個人跟楚沅說過一句話。

就連之前還能跟她說上兩句的張琦慧,現在也不往她面前湊了。

整個一班的人都像是在刻意忽略楚沅這個人,卻又總是在不經意的,注意她任何的舉動。

楚沅倒也沒什麽所謂。

也許是因為昨晚睡得好,所以她今天是上課的時候精神就很好,見慣她睡覺的老師竟也抽空看她一眼,卻又很快收回。

可是因為腦子裏仍舊裝着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楚沅根本靜不下心,人也恍恍惚惚的。

下午放學後,楚沅背着書包走出校門,也沒去趕公交,打算慢慢走回去。

春城的地勢并不平坦,所以有很多橋,也有很多長長的階梯。

楚沅從天橋上走下去,在人行道旁看到了個擺卦攤的老頭。

他穿着很舊的灰襖,坐在一個小馬紮上,縮成一團守在卦攤前頭,鼻子凍得紅紅的,顯然是在那兒待了挺久了。

她原本已經走出好幾步去了,卻又忽然停下腳步,回頭去看他那簡陋的攤子上擺着的黃符紙。

她又退了回去,就站在他的攤子前。

“小姑娘,算命呀?”一看來生意了,那老頭把墨鏡往下勾了勾,露出一雙眼睛,沖她笑。

他看起來也并不想裝瞎。

“我買符。”楚沅搖搖頭,說。

“買符?那你想買什麽符啊?”老頭笑眯眯地問。

楚沅答得毫不猶豫,“能辟邪驅鬼的。”

“啊這個好說。”那老頭麻溜地拿了一張黃符遞給她,“我這符可靈驗着呢,你只要疊起來往身上一戴,甭管什麽邪門兒的家夥,也別想近身!”

說着他又吹起來他那畫符的手段是從哪朝哪代傳下來的,還給楚沅講了點捉鬼辟邪的故事,聽得她一愣一愣的。

楚沅問他,“一個要多少錢?”

“兩塊五吧。”老頭撓了撓下巴。

“哦……那給我來五十個。”

楚沅直接掏了錢給他。

“……?”老頭人傻了,大約是還從沒見過一次買這麽多符的。

因為符不夠賣的,楚沅還在那兒等着他現畫了幾十張。

等揣着幾十張黃符回到家,大門是大開着的,她走進去就看見塗月滿和聶初文坐在短廊裏頭,一個擇菜,一個喝茶,還正說着話。

“我就說你在菜市場給沅沅買什麽衣服?那二十塊錢的衣服是便宜,可你看沅沅這才穿了幾天啊,就縮水成那樣了……”

塗月滿還在唠叨,“沅沅這個年紀的孩子,在吃穿上咱們是絕不該貪便宜的。”

“行了老婆子,那不是沅沅跟我一道去買菜,我問她喜不喜歡那件兒衣服嘛,她說喜歡,那我就買了,我哪想那麽多?”聶初文板着一張臉。

“沅沅是什麽都不挑,但咱得挑啊老聶!”塗月滿停下了擇菜的動作,看着聶初文。

“奶奶!”

怕他們說着說着就吵起來,楚沅适時開口叫了一聲。

塗月滿一聽見楚沅的聲音,就立刻偏頭,在看見楚沅的那一剎那,她就忙站起來,笑着走到她面前去,“沅沅回來啦?今天怎麽樣,手疼不疼啊?”

楚沅搖搖頭,“不怎麽疼。”

晚上在飯桌上,聶初文仍是一張嚴肅的臉,吃了幾口菜他又放下筷子,看向楚沅,“等明天下午你放學了,咱們到商場裏頭給你買幾件衣服去。”

“不用了爺爺,我衣服夠穿。”楚沅正捏着勺子要往嘴裏喂飯,聽見他這話就停下來。

“夠穿什麽啊?你冬天就那麽幾件外套。”

塗月滿哪裏不知道楚沅是想替他們省錢,她爸爸楚致光不是沒給她留些存款,但楚沅卻很少會用,她更是不會開口向他們老兩口要錢。

同年齡段的孩子也許會有很多想要的東西,就好像程佳意家裏頭管得那麽嚴,卻還是偷偷用零花錢追星買專輯,還不敢拿回家,都存放在楚沅家裏。

但楚沅卻不一樣,她很少會買什麽東西,好像一日三餐吃飽,她就再也沒有什麽世俗的欲望。

“沅沅,這事兒就這麽定了,咱明天下午就去買衣服。”塗月滿也不給她再拒絕的機會。

吃過晚飯,楚沅在底下看了會兒電視就上樓了。

她洗澡也就只能站在淋浴底下簡單地沖洗一下,一雙手都不能沾水,所以也沒洗多久。

在換好睡衣後,她就把下午買的那五十個黃符都貼在了身上。

貼得十分緊湊整齊。

可就在她穿上更厚實一些的睡衣外套,才咬了一口蘋果,她手腕上的那枚鳳镯卻忽然有一抹如絲線般的金色流光乍現。

那光芒不斷閃爍。

楚沅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騰空而起,她慌忙掙紮時,一雙毛絨拖鞋就都掉在了地板上,而她卻早已落入了一道半透明的光幕裏。

又是熟悉的墜落感。

陰冷的風擦着她的臉頰。

她睜開眼睛時,就正好看見底下又是那一副鑲金嵌玉的石棺,石棺裏空無一人,卻鋪滿柔軟錦緞。

她整個人栽進石棺裏,倒也沒有很疼。

還沒從石棺裏爬起來,她就聽到了一道蒼老的聲音,“啊,看來情絲互受牽引的時辰到了……王後娘娘來了。”

楚沅才從石棺裏露出腦袋,便看到那雕刻了一簇又一簇栩栩如生的蓮花的白玉臺的四面階梯下,那之前她曾在慌亂間瞥過一眼的将整個白玉高臺環繞其間的水渠裏,緩緩流動的根本不是流水,而是水銀。

她倉皇擡頭,就看見不遠處的那一尊巨大的青銅鼎旁,站着那個只穿着一身單薄玄衣的年輕男人。

此刻他回身望她,那雙眼睛就宛如是那留仙洞中的那一潭死水般,不泛粼波。

有風吹着他鬓邊絲縷的發,他衣袖濃烈的顏色,更襯得他那張面容漂亮得不像話。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她,忽而朝她勾勾手指。

霎時有風吹着他寬大的衣袖,他身後則是在明珠華光裏照徹分明的巍峨城廓。

楚沅忽覺有風托着她的身體從石棺裏一躍而下。

她雙腿是軟的,才站在地面上,就踉跄摔倒。

那一瞬,她最先看到的是上方極高處的嶙峋石壁,數不清的明珠鑲嵌其間,猶如浩瀚星空一般。

那仿佛是永遠照着這裏,永不會滅的光。

手腕像是觸碰到了什麽冷冰冰的東西,她低頭就看見自己的左手貼在一尊陶俑的裙袂上。

那是一尊高髻長裙的侍女俑。

塗抹其上的顏色仍舊鮮亮。

但楚沅卻忽然看見那陶俑在剎那間有了裂痕,那裂痕不斷蔓延而上,她的目光也一直往上。

于是她眼睜睜地看着這陶俑一片又一片地碎裂開來。

她也看見其中竟還包裹了一副未曾腐朽的血肉軀體,那肌膚容顏宛如活人一般,裙衫衣袂也慢慢從陶片裏剝脫出來,迎風微拂。

楚沅親眼見她驟然睜眼的那一刻,

她渾身寒毛直豎,差點一口氣上不來,她倉皇站起來往臺階底下跑,卻又看到底下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站了一個衣衫黛藍的白發老者。

她失聲驚叫,手裏只咬了一口的蘋果被她扔出去,就砸在那老頭的腦門兒上。

楚沅聽見那老頭“哎喲”了一聲,她腳下不穩,直接摔下了階梯。

她還沒顧得上去揉一揉自己摔疼的腿,卻忽然看見了一抹玄色的衣袂。

猛地擡頭,她看見那原本站在不遠處的年輕男人此刻已來到了她的面前,此刻正垂首睨她。

他赤着一雙腳,錦緞織就的衣袍被明珠柔亮的光浸潤得散出更瑩潤的光澤,身姿缥缈如谪仙一般。

楚沅抿緊嘴唇,身體卻控制不住地發顫。

“姑娘……”那白胡子老頭揉着腦門兒,才開口,就看見那女孩兒忽然開始解外套的扣子,他有些發懵,太陽穴一跳,連忙背過身。

魏昭靈或許也有一瞬怔忡,他稍稍側過臉去,卻忽然察覺到她的手重重拍在他的腳踝。

他垂眼,便見她扒開自己的外套,露出來的裏面那件米黃色的衣服上幾乎貼滿了朱砂筆描畫得花裏胡哨的黃符紙。

而他的腳踝上,正貼着她慌忙從身上抓下來的一把符紙,此刻正臨風微動。

她明明已經很怕了,抓着衣襟的手還在抖,眼睛了也有了水霧,卻磕磕巴巴地喊了一聲,“別、別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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