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誤入水木陣 可她偏偏就是不夠聽話
巫陽後人不僅會巫術, 還通曉五行陣法。
曾經的玉屏山,也就是現在的龍鱗山上仍舊保有巫陽後人留下來的無數複雜的陣法,普通人看這裏的花草樹木并看不出什麽特殊的東西來, 這裏也困不住任何一個普通人。
否則這裏也不會被新陽開發成旅游景點, 這麽多年都相安無事。
但對于身懷異能的魏昭靈,又或者是攜帶魇生花的楚沅而言, 這裏的幻陣一重又一重,且并不是那麽容易解除的。
“我們就等到九點半, 到時候我們就可以回地宮裏去。”楚沅倒也并不着急, 她掏出手機看一眼時間, 而屏幕右上方顯示這裏根本收不到一點信號。
魏昭靈卻将目光落在底下那半陷在泥土爛木裏的那尊破碎的巫神像, 他只是指節稍稍一屈,便有無形的力量裹挾着那尊破碎的神像從污泥裏騰空而起。
楚沅看見他指節收緊了些, 只虛虛一握,那神像就在一瞬之前徹底碎裂,細微的煙塵漂浮着, 在這溶溶月華裏顯得粒粒分明。
楚沅被那神像碎裂的聲音吓了一跳,“你這是幹嘛?”
但話音剛落, 她卻在那齑粉煙塵裏隐約看見一抹影子, 像是一個女人的身身形, 那張臉卻是模糊的。
只是那麽一兩秒的時間, 那抹幻影轉瞬即逝。
地面開始顫動, 她看見周圍的婆娑樹影幾經變換, 盤結的樹根蔓延移動, 有的已經從泥土裏暴露出來。
楚沅沒有防備,被來回移動的樹根絆倒在地。
風聲越發急促,她忽然聞到了很濃重的血腥腐臭味道。
她差點幹嘔, 連忙捂住口鼻,又避開那些樹根站起來,回頭時,她看見魏昭靈手裏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一柄劍,那長劍從他的手中飛出,直接斬斷了其中最為粗壯的樹根。
淡色的氣流蕩開,震得樹梢的積雪與葉片都在簌簌而落,樹根突破地面,翻出來一層又一層的泥土,也讓空氣裏的腐臭味道越發濃厚。
月光照見那被樹根翻出來的泥土竟然是暗紅的顏色,楚沅勉強穩住身形,卻又看見泥土裏露出來半個白森森的骷髅。
這片林子裏的土地幾乎都在繁密的樹根移動間被翻了個徹底,于是她看見了還沒有來得及被時間消解幹淨的頭發,腐爛血肉裏露出的白骨,還有無數的殘肢斷臂,還有一些殘損的衣料。
好像這目之所及的每一寸泥土裏,都埋着不知名的枯骨亡魂。
數目之多,楚沅根本沒有辦法判斷那到底是多少屍體,後背寒毛直豎,她再也忍不住躬身幹嘔。
當魏昭靈走到她的身邊來,她看見他的劍尖上還有濃綠粘稠的汁液滴下去,也許是被這空氣裏的味道熏暈了腦子,她差點把那綠色的汁液看成了殷紅的血。
“這些人……”她嘴唇微動,再度擡眼時,仍是森森白骨,遍地血腥。
“都是些被剝奪了異能的人,”
偏偏如此血腥恐怖的境地裏,他的聲音還是一如往常那樣平淡輕緩,只是這種腐臭味道實在難聞,他的指節抵在鼻間,另一只手裏的那柄劍也在剎那消失,“應該有人早發現了這水木陣,便将這裏當做了這些人的埋骨之地。”
水木陣原本是巫陽所設的機關,傳聞中曾經玉屏山也有很多人去過,卻并沒有人在山上發現什麽巫陽後人,于是“巫陽居玉屏”便變得越發不可信,他們哪裏知道,外人眼中的玉屏,和巫陽居住的玉屏,是有內外之分的。
玉屏山上陣法遍布,沒有人可以輕易窺探有關巫陽後人的秘密。
後來玉屏山究竟在哪裏已經不可考,而巫陽後人居于玉屏山的傳聞就變得更加缥缈難察。
但很顯然,早有人先于楚沅和魏昭靈,發現了龍鱗山就是玉屏山,更發現了這裏重重陣法之一的水木陣。
要失蹤的人永遠失蹤,最好藏匿屍骨的地方,就在這水木陣裏。
楚沅聽見魏昭靈的話,手腳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就已經冰涼麻木,她覺得自己已經無從落腳,好像她踩着的每一寸泥土之下,都有一抹枉死的孤魂。
她不自禁後退兩步,卻好像踩到了什麽東西。
下意識地低頭一看,像是什麽硬硬的卡片。
手指哆嗦地按開手機的光,楚沅看到那沾着暗紅泥土的卡片上還穿着一根藍色的系帶,那像是一張工作證。
“魏昭靈,你看這個。”楚沅喊了一聲身旁的人。
她用鋪開的紙巾裹住手指,勾着那系帶将那工作證撿了起來,又把手機塞進了魏昭靈的手裏,借着手機的光,她用紙巾抹去上面濕滑的泥土。
卡片上有一張照片,那照片上是個年輕女人,她留着黑色的長發,戴着一副框架眼鏡,五官很清秀。
那是華國歷史研究院的工作證。
楚沅看到名字那一欄上寫着——“葉秋彤”。
她險些沒握住那張工作證,她沒有辦法再去看半掩在泥土之下那些腐爛的屍體,手已經有些發抖。
“你認得她?”魏昭靈只瞥一眼那工作證上的照片,又見楚沅神情奇怪,就開了口。
楚沅搖了搖頭,“我不認識……”
她的聲音變得有些飄忽,“但是這個名字,我見過。”
就在孫玉林拿出來的那個舊筆記本的第一頁,她無意間看到過那上面有娟秀的字體寫着三個字,就是“葉秋彤”。
加上歷史研究院的工作證,這個身份也跟孫玉林失蹤的妻子十分吻合。
2009年的冬天,那個女人消失在望仙鎮,整整十二年,警方沒有放棄尋找她,她的丈夫也在跋山涉水,窮極半生地找她。
可是誰也不知道,她原本就在這裏,哪兒也沒去。
她無聲地死在某一天,死在某一個人的手裏,然後被掩埋在黃土之下,血肉軀體化為水木陣裏所有樹木的養料。
楚沅記得孫玉林談及妻子時,那雙眼睛裏的愛意仍不曾被十二年的歲月磨滅半分,他仍然深愛他的妻子,他永遠在尋找她的路上。
心裏很不是滋味,她捏着那張工作證,滿腦子都是孫玉林紅着眼眶說起自己妻子時的表情。
也許是他們觸碰到了那個人在水木陣裏留下的東西,彼時凜風襲來,冷得刺骨,這樹林裏的霧氣也逐漸變得如血一般紅。
之前楚沅是一個人被巫神像牽引進來的,那時她魇生花的力量還并不強烈,所以并沒有觸發這水木陣裏的機關,但現在魏昭靈和她兩個人都出現在這裏,而她的魇生花又已經開出了第三瓣,于是血霧越發濃烈起來,越來越多人朦胧的影子在霧氣裏若隐若現,那像是被刻意投放出來的幻影,可當楚沅看到那張和她手裏工作證上照片裏一模一樣的臉時,她還是吓得後退了兩步。
巫神像破碎時,有東西落入了魏昭靈的手裏,此刻正被他捏在掌中,他或許也并未料到這水木陣已經被人改造成了專門埋屍的地方,血霧包裹而來,他旁邊的姑娘被那霧色裏的幻象吓得踉跄後退,于是他便順手扶住她的腰身,“站好。”
如此血腥陰森的場面,他那張冷白的面龐上卻始終神色清淡,沒有多少波瀾,他伸手時,便有無形的氣流擊碎了那些幻象。
收攏的血霧又彌漫開來,襯得那天上的月亮都染了淺淡的紅,可是被風吹來的細碎雪花卻有着最為鋒利的棱角,落在他的手背就劃開道道血痕,再被溫熱的血跡融化成水。
楚沅看見他受傷,“魏昭靈你沒事吧?”
魏昭靈重傷未愈,今天上山走了這麽久的一段路,也已經讓他的身體極為疲乏,他的臉色越發蒼白起來,卻仍沒管被紮傷的手,只是那雙眼睛裏透出幾分陰沉,他咳嗽幾聲,手指抵着血色的氣流,就好像他的手掌正觸碰尖銳的刀刃。
“出口在你的左側。”
他頭上的那頂帽子早已被風卷走,此刻他鬓發間已經有了薄汗,他開口說這話時,并沒有去看楚沅,只是盯着眼前那越發濃烈的血霧。
血霧聚攏時,其他地方就被月光照得分明,楚沅在聽到他的聲音時,就下意識地去看了一眼左邊,那裏的樹木早已被他的長劍斬斷,辟出一條道來。
“你不走嗎?”楚沅焦急地問。
半明半暗的光影裏,魏昭靈的那張面龐顯得更有一種朦胧動人的風情,可偏偏他的那雙眼睛太過冰冷,像是凝着浮冰碎雪一般,暗沉沉的,更照不進一點光。
“你不必多管,走就是了。”
她只聽見他清泠的嗓音。
楚沅看了看那條路,又回頭看他,暗紅的血霧在他的面前收攏成似妖似鬼的猙獰形态,仿佛是吞天巨獸一般,張牙舞爪地在地上投下扭曲的影子,像是頃刻間就要将他吞噬。
腳下是血腥泥濘,還有無數人的白骨血肉。
迎着強風,楚沅勉強看清他,卻見他忽而蹙了眉,随後就吐了血,那殷紅的顏色染着他原本泛白的唇。
但他卻還緩緩擡起另一只手,用指腹蹭去唇角的血跡,鬓邊的龍須發被吹得來回晃蕩,他的側臉在這樣詭秘的光色裏忽然就添了些妖冶。
淡金色的流光裹挾住那濃濃血霧,在剎那之間凝結成冰,他蒼白的指節一屈,堅冰破碎,發出清脆的響聲。
他已經有些脫力,太陽穴刺痛得厲害,神思有些不太清晰的時候,卻有人忽然扶住了他的手臂。
他半垂着眼,看見了那個女孩兒的臉。
她并沒有聽他的話離開這裏。
好像她總是這樣,不夠聽話。
“這水木陣已經被人改造過,你方才不走,現在若是後悔,也已經沒用了。”他有些不耐地提醒她。
“那我總不能把你一個人丢在這兒。”楚沅才不管他說的什麽,她往四周看了看,那些樹根又在徐徐蔓延移動,她抿了抿有些幹澀的嘴唇,“只要我們能堅持到九點半,我們就能回地宮裏去。”
樹根就像是人的手,突破泥土蔓延出來,一旦抓住什麽,就會越纏越緊,直到将其絞成兩截。
随着地面不斷有樹根翻出,也有更多的白骨與殘肢從泥土裏顯露出來,血腥味,腐臭味,幾乎要讓楚沅忍不住嘔吐。
她艱難地帶着魏昭靈躲過一截又一截探出來的樹根,但還是沒能防住那一截看似細嫩的樹根纏住了魏昭靈的手腕。
他神思混沌,睜不開眼。
楚沅急得不行,只能匆忙去翻書包,最後找到一把美工刀,她就拿着那把美工刀一點一點地磨斷纏住他手腕的樹根。
魏昭靈睜眼時,正見抱住他的姑娘捏着他的手,在看他被樹根纏得烏紫破皮的手腕。
而他們不知道什麽時候,竟已經躲在了一棵巨樹的樹洞裏。
洞口纏滿樹根,只要有探進來的趨勢,她就會馬上拿起美工刀去割斷。
她懷裏手機的光照着樹洞,有種潮濕的木香味道。
“我們不該來這兒的,魏昭靈。”也許是看到他醒了,楚沅滿是傷口的手還捏着美工刀不放,她眼下有了淺淺的青色,看起來狼狽又疲倦。
魏昭靈卻輕輕開口,他的嗓音像是被這樹洞裏潮濕的氣息浸潤過,又添了些沙啞,“不,孤必須來。”
當他舒展手掌,楚沅自他掌心看到了一枚白玉雕琢出的魇生花。
那像是一枚項墜。
“這是什麽?”楚沅問他。
“姨母應該等了孤很久,”
他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緊接着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咳得他再吐了血,卻握緊了那枚白玉雕琢的魇生花,他喘着氣,輕聲道,“可惜孤,始終未能見她一面。”
聽見他這麽說,楚沅忽然想起來那尊巫神像碎裂後出現的那個陌生女人的幻影。
他的意識再度變得混沌不清,半睜着眼也不知道在看些什麽,楚沅卻感受到他渾身都在細微地顫抖,于是在這狹窄的樹洞裏,她抱住他,又用衣袖去擦他唇邊的血跡,“魏昭靈,你再堅持一下,千萬不要睡,很快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兒了。”
幾乎是盯着手機屏幕上的時間一點一點地流逝,她從來都沒有覺得時間這樣漫長過。
可是外面再度有樹根蔓延進來,楚沅捏着美工刀匆忙割斷,尖銳的樹根從縫隙裏再探進來,她的手臂被纏住。
樹根拼命收緊,幾乎要将她的骨頭生生絞斷。
楚沅痛得手上沒了力氣,美工刀順勢掉落,魏昭靈也許是聽到了她呼痛的聲音,他勉強睜開眼睛,就看見那樹根的木刺已經紮進了她的手臂。
于是他擡手,勉強凝出冰刺來将樹根割斷,可剛剛還抱着他,讓他不要睡的楚沅,此刻已經在劇烈的疼痛中失去了意識。
那一刻,手機屏幕的光照見魏昭靈那張蒼白無血的臉,他看見屏幕上的時間已經變成了“21:30”。
于是他伸出戴有龍镯的那只手,淡金色的光芒凝聚起來如水波一般的光幕,瞬間将他們兩個人都包裹進去。
彼時坐在地宮金殿外打瞌睡的李綏真忽然聽到了殿裏像是有了動靜,于是他睜大一雙眼睛,第一眼正好看見趴在他旁邊的小黃狗。
他順勢摸了一把狗頭,忙站起身裏,轉身推門進了金殿裏。
掀開層層長幔,李綏真果然看見了魏昭靈的身影,只是他停在緋紅紗幔之後,瞪大了一雙渾濁的眼。
他看見他們的王懷裏抱了個姑娘。
但見魏昭靈身上沾着不少血跡,他懷裏的姑娘也不省人事,李綏真便回過神來,掀了簾子進去,俯身行禮,“王,您與楚姑娘這是怎麽了?”
魏昭靈将楚沅放到床榻上,才一手撐着床沿坐下來,他閉了閉眼,像是連呼吸時心肺都是疼的。
“去取藥。”魏昭靈沒有心思同他多說些什麽,開口只是簡短一句。
“是。”
李綏真忙點頭應聲,轉身匆匆往殿外去了。
金殿內再度變得寂靜無聲。
魏昭靈揉了揉太陽穴,不知何時又将目光放在了床榻上,那個姑娘的面龐。
她過分倔強的脾性總是會讓她吃些苦頭。
可好像即便是這樣,他竟也從沒見她後悔過。
就好像今夜,她抱着他蜷縮在潮濕陰冷的樹洞裏,明明一雙手都已經被割得傷痕累累,卻還是捏着那把刀一刻都不敢放松。
明明只要她從那條路離開,就不會再有這後來的許多事。
可她偏偏就是不夠聽話。
抑制不住地輕咳了兩聲,魏昭靈那雙清冷的眸子看她片刻,終是伸出手,扯過了床榻裏側的錦被,并不算溫柔的,随手蓋在了她的身上。
一身的血腥味道還裹着那片林子的腐臭味,這讓魏昭靈很不好受,他原想起身去換了這身衣衫,卻見那錦被将她整個人都遮掩了,臉也藏在裏頭,于是他停頓了一下,到底還是再度伸出手将遮住她腦袋的被子掀開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