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此間春夜裏(修改) 二章合一
楚沅站在橫穿江水的天橋上, 而在她正對着的靠近江水的石柱護欄旁,立着三個人。
“楚姑娘來了?”
李綏真最先回過頭來,看見站在後面的楚沅, 他笑眯眯地開了口。
容鏡聞聲也轉過身, 這位年輕的将軍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已經将自己的長發修剪成了利落的短發,他五官原本就生得硬朗俊美, 這樣的短發更襯得他輪廓剛毅。
他穿着一身現代衣裝,分好看不出他是史書上那位骁勇善戰的年輕将軍。
“容将軍你剪頭發了?”楚沅伸手指了指他的腦袋。
容鏡有些不太自在地點了點頭, “依照如今的情勢, 我應該會時常下山來, 只有融入這裏, 才方便行事。”
楚沅“哦”了一聲,又去看那個穿着襯衣西褲, 外面還搭着一件長款風衣,戴着帽子的年輕男人,“魏昭靈, 你也剪頭發了嗎?”
她走過去,踮起腳就要掀他的帽子, “給我看看。”
魏昭靈抓住她的手腕, 垂眸睨她。
楚沅盯着他的眼睛片刻, 又看到他耳畔的一縷淺發, “哦, 沒剪啊。”
“姑娘看來是不希望王剪了頭發?”李綏真轉了轉眼珠, 想摸自己的長胡須, 卻沒摸到,他才想起來自己留了多年的長胡須已經在今天早晨就忍痛刮掉了。
“雖然他長發短發應該都挺好看的,”
楚沅還真認真地想了一下, “但是他這麽好的頭發剪了又怪可惜的。”
她是客觀地在說他好看,這原本就是事實,但這樣直白的話語卻聽得人耳熱,連容鏡都側目去看魏昭靈。
魏昭靈沒有什麽表情,李綏真那個老頭卻在偷笑。
魏昭靈盯着楚沅頭頂的發旋兒,想起在望仙鎮上,是她帶着他去鎮上的理發店裏剪頭發,但也是她最終後了悔,又拉着他跑出去。
“江永他們呢?沒跟你們來嗎?”楚沅看見這裏的高樓大廈,繁華夜景就能猜得到,這大概就是宣國的首都榕城。
至于江永,那是半個月前被她拍碎陶土後,從中醒來的曾經魏昭靈的近衛。
除了他,還有七個人。
那天地宮裏陶片碎裂的聲音就跟雞蛋殼破裂的聲音似的,她當天晚上做夢都是小雞破殼的場景。
“他們早出來了,容将軍這頭發就是劉瑜給剪的。”李綏真答了一句。
“……”
楚沅反應過來,“半個月的時間,劉瑜連這門手藝都學會了?”
“要融入這裏嘛。”李綏真嘿嘿一笑。
劉瑜是個神奇的近衛,他會失傳已久的易容術,能夠依靠他那些瓶瓶罐罐易容成任何人,擁有任何身份,楚沅還親眼見他表演過變臉。
容鏡跟李綏真坐到另一邊的長椅上喝楚沅帶過來的啤酒去了,而她就跟魏昭靈并排站在一塊兒,他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魏昭靈,你看這個。”最終還是她先憋不住開口。
說着,她就伸出手,好似無形的氣流從她指尖飛出,激蕩起橋下江水波濤湧現,猶如什麽在其中炸響了似的。
“我覺得我好像已經開始可以掌控它了。”這大約是楚沅這兩天最開心的事情,但是好像她也沒有什麽可以分享的人,也只有跟身邊的這個人,才能這樣沒有遮攔,“你送我的冊子,真的很有用。”
她到底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開心的時候眉眼間都是掩飾不了的欣喜笑意,就像此刻她用那雙清亮的眼眸望着他,微揚着下巴,看起來有點驕傲,又好像在期盼他能夠給予肯定。
“怎麽?不抗拒它了?”魏昭靈仍記得她曾經說過,魇生花帶給她的,只有不平靜的生活,還有掙不脫的噩夢,可現在她摸到了一點掌控它的竅門,即便只是這樣的程度,也令她興奮不已。
他的語氣涼涼的。
楚沅聽了這話,先是微微一震,随後她垂下眼睛,抿着嘴唇沉默下來。
人對于未知的東西總是帶着一點惴惴的心理,直到此刻,她才恍然發現有些事情并不是裝作不知道,或者潛意識地忽略掉,她就能回歸自己所希望的生活。
從之前那些穿着黑色鬥篷,面容不清的人找到她,拿着刀割開她的後頸時,她到那個時候才近乎被迫認清這個事實,世界上有很多的事不是她想逃避,就能夠逃避的。
“我想活着。”楚沅雙手撐着護欄,偏頭對上他那雙漂亮的眼睛。
她很久沒有見他這樣彎起眼眸,那張蒼白如玉的面龐多添了些生動的情态,卻仍帶着一種頹靡郁冷,“只有殺了他們,你才有命活,可楚沅,你敢殺人嗎?”
聽到他的這句話,楚沅不由想起了兩年前的事情,那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直觀地面對生死。
“嗯?”
聽到他的聲音,她回過神,聳了聳肩,“沒什麽不敢的。”
“不敢也沒關系,”
魏昭靈輕擡下颌,沒再看她,聲音裏透着幾分漫不經心,于這江風之中,朦胧落在她的耳畔,“你聽話些,孤也許會幫你。”
地宮裏的金銀讓劉瑜帶了一點出來,用了別人的身份去兌換了一些錢。
楚沅在仙澤山上從那兩個要殺了她的人身上搜出來的身份證都給了劉瑜,他的身形卻只适合那個叫韓振的,另一個男人的身份證上是個光頭,他懶得剃頭,所以他常用韓振的身份。
這麽做也是故意的,用以引韓家人上鈎,畢竟如今他們都還不知道韓振已經死了。
楚沅是第一次逛榕城的夜市。
“李叔,我想吃這個!”楚沅看到了一家賣賣章魚小丸子的店,她就拍了拍李綏真的手臂。
李綏真也瞧得眼花缭亂,但聽楚沅想吃什麽,他想都不想直接拿錢買。
魏昭靈走在後面,看見那個姑娘不一會兒手裏就被李綏真塞滿了東西,他面上沒有什麽表情,卻不妨她忽然停住腳步,回身來将那一顆用竹簽紮着的章魚小丸子送到了他的嘴邊。
他蹙着眉,稍稍往後退開了些,“你做什麽?”
“我在聽話啊。”
楚沅笑嘻嘻地再把那顆張丸子往他面前湊了湊,“你先吃,我再吃,這還不聽話?”
魏昭靈一時怔住,眼睫動了一下,他那張冷白的面龐在這一刻多了些不自然的神色,随後他便推開她的手,率先往前走去。
街上的燈光越發明亮,于是總有人不斷将目光停留在他們四個人身上。
當然,大多都是在看魏昭靈和容鏡。
即便魏昭靈戴了帽子,但他過分驚豔的相貌還是引得來往的行人忍不住地看向他,而容鏡長相也十分出色,他們這一行人很難不引起旁人的注意。
容鏡在附近的商場裏買了幾個手機,手機卡都是劉瑜辦好的,他應該是适應這個世界适應得最快的人,來的時候手裏還拿着一罐可樂。
卻是頂着韓振的容貌。
到了酒店,劉瑜叫了燒烤外賣,李綏真和容鏡都在外間吃燒烤說話。
別看劉瑜适應得好,卻還沒放下身份觀念,一口一個“左相大人先請”,“容将軍先請”,當然說的最多的還是“臣下不敢”。
楚沅早就被李綏真買給她的那些零食吃飽了,再沒多的胃口分給燒烤。
她看魏昭靈坐在落地窗前的單人沙發上低眼在看手裏的手機,她摸了摸衣兜裏的東西,猶豫了好一會兒,雖然有些不太好意思,但她也還是掏了出來遞到他的面前。
那也是一個新手機。
魏昭靈下意識地擡頭看了她一眼。
“這個是我買給你的。”楚沅見他沒接,就把手機放到玻璃圓桌上,又說,“你們這裏的手機在我們那兒是用不了的,要是你去那邊了,這個也能用得上。”
魏昭靈挑了一下眉,他垂首看了那手機片刻,才不緊不慢地伸手拿起來,再半垂着眼去看挂在手機上的那個小龍人挂件。
以為弄丢的物件,現在卻挂在這個手機上。
屏幕亮起來,照着他清冷的面龐。
果然,她那邊的手機在這裏,是沒有一點信號的。
點開通訊錄,那裏面已經存好了一個號碼,備注着“楚沅”兩個字。
他的目光終于從屏幕移到她的臉上。
她也在看他,眼睛幹淨清澈,好似不曾摻雜任何雜質的澗泉般。
“這個挂件我看你扔在桌上一直也沒用,我昨天就拿走了,你看它挂在手機上不挺合适的嗎?多好看。”楚沅有點後悔當時沒多買一個。
那個賣挂件的大叔不會知道,傳聞中的夜闌王已經用上了他的周邊産品。
魏昭靈将目光從挂件上收回,随手将綏真拿給他的那個手機推到了她的面前。
楚沅愣了一下,然後她擡起頭,又對上他那雙沉靜的眼睛,“給我了嗎?”
“那你呢?”她拿着手機劃開屏幕看了看,她還從來沒在這邊體驗過有網的生活。
“容鏡會再去買。”
魏昭靈只淡聲回了一句,便端起手邊的玻璃杯喝了一口水。
落地窗外有忽明忽暗的霓虹光色透進來,落在他的身側,染着他雪白的衣衫多了些明亮的顏色。
他的眉眼總是倦怠冷清的,難掩蒼白病容。
坐在他對面的楚沅擺弄了一會兒新手機,沒一會兒又坐到床尾的沙發凳上,找了遙控器打開電視。
這邊的電視劇電影,甚至于動漫産業都發展得很成熟,楚沅随便找了一部懸疑動漫來看,明明名字,人物外形都不一樣,但她越看越覺得劇情很像是她那邊某部幾年前很火的懸疑動漫的複刻版。
看得沒意思,她的眼皮不受控制地耷拉下去,最後慢慢地往後倒在床上,睡了過去。
明亮的光線裏,魏昭靈看着那個躺在床上的姑娘的臉,纖長的睫羽半垂,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麽。
“王。”
彼時,李綏真出現在了門口,也許是見楚沅已經睡着,他便放低了些聲音,“江永來了。”
魏昭靈颔首,并不說話。
在李綏真轉身去外間後,他便站起身,慢條斯理地将襯衣的袖口解開,往手腕上挽了幾寸,随後便俯身抱起床上睡着的女孩兒,穿過一道忽然出現的金色光幕,出現在了另一邊截然不同的夜色裏。
她的房間裏只開着一盞暗黃的燈。
窗外不再有積雪壓檐,好像天氣也沒有他來的那個地方冷。
這是一個安靜的春夜,
窗外樹梢上還銜着将綻未綻的花苞,已經有了些濕潤晶瑩的露水。
他也許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動作是有些輕柔的。
将他放在床上,又扯過被子蓋在她身上,随後他才像是有了空閑去打量這件并不大的屋子。
他也注意到了在她那張床的裏側,有一個差不多同她一樣高的毛絨玩具熊,她也許是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此刻就下意識地往被子裏拱了拱,也往那只熊的懷裏靠去。
魏昭靈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依賴一樣東西的模樣。
也許她這樣的姑娘,也只有在這種無人靜谧的夜裏,才會放松緊繃的那根弦,不再像個刺猬。
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他竟彎了彎唇。
于是那樣冷淡靡麗的眉眼,一霎便如這春夜裏初綻的第一抹顏色般動人。
金光裹挾着他修長的身影消失在這個房間,而躺在床上的女孩兒仍在安睡。
窗外無風無雨,仍是平靜安寧的夜。
——
因為夜裏睡太晚,楚沅第二天一早起床就尤其艱難。
她緊趕慢趕,還是遲到了。
氣喘籲籲地跑到教室門口,“報告”還沒喊出口,她就看到了講臺前面站着一個長發少女,還有兩個身形高挑的少年。
那兩個少年,一個秀氣精致,一個疏朗清俊,而那個少女五官生得很好,透着些清冷的氣質。
一時間,教室裏所有的目光都從他們三個人的身上移到了教室門口的楚沅身上。
“快進來。”班主任于榮波看她還愣在外頭,就朝她招了招手,“可別再遲到了啊。”
“知道了于老師。”楚沅應了一聲,走到自己的位置那兒坐下來。
她這會兒才搞清楚狀況,這三個人是轉校生。
這本不關她什麽事,她也不關心,才把課本取出來她就打了個哈欠,她也沒聽到那三個轉校生做什麽自我介紹,就開始打瞌睡。第一節 不是于榮波的課,英語老師也不關心她是不是在睡覺。
但當她一覺睡醒,才發現自己好像被那三個轉校生包圍了。
原本坐在她前桌,左邊,還有後桌的同學都換了人,而他們三個人都在看着她。
“……有事嗎?”楚沅才剛醒,就被他們吓了一跳。
那個相貌精致的少年就坐在她左邊的位置,但這會兒卻把凳子拉到了過道上,就坐在那兒。
他摸着下巴看着楚沅,忽然說,“我總覺得我們好像認識。”
楚沅剛想打個哈欠,就又被他一驚一乍的聲音吓到,“我就說你這名字熟悉!”
“你叫楚沅,”他的手指着她校服外套右邊校徽下的名字,“還是個小卷毛……”
“咱倆小學同學啊!”他拍了一下楚沅的桌子,“你就說,你以前是不是在東陵區的樹人小學?”
楚沅原本覺得他在胡說八道,但沒想到他嘴裏還真蹦出了她小學的名字。
她皺起眉,“你是……”
“我是簡玉清啊。”少年露齒一笑。
楚沅終于想起來這號人,卻沒辦法和眼前這個少年劃等號,她有點不太确定,“簡玉清?那個說要找人揍我的小胖子?”
楚沅之所以還記得他,是因為當初那個叫簡玉清的小胖子六年級的時候不但交了份大致內容為“去網吧打游戲真開心”的周記,被老師罰當着全班朗讀,還因為楚沅看不慣他欺負同桌而罵哭了他之後,他揚言要帶着一公交車的人來揍她,但是楚沅等到六年級下學期,小胖子轉學了,也沒人來揍她。
她這話一說出來,坐在楚沅後桌的那個少年忍不住笑出聲。
“……那個,當時我那是年紀小不懂事。”簡玉清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撓了一把頭發。
“哦。”楚沅點了點頭,也沒想再繼續說些什麽,她還想趁着下課再補會兒覺,畢竟下節課是于榮波的數學課。
“我真沒想到會是你。”她又忽然聽見簡玉清說了一句。
“你這話什麽意思啊?”
楚沅奇怪地看他一眼,“難道你們還是專程來找我的啊?”
“對。”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女生忽然就開了口。
不知道為什麽,楚沅忽然覺得有些不太對勁,她也不再睡了,本能地警惕起來,再将這三個人來回打量了幾眼。
“楚沅,”
那個容顏清麗的女生用一雙粼波清淡的眼定定地看着她,聲音刻意放低了許多,那是只有他們就近的三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城郊公路旁邊的荒草地裏那幾個被燒得連灰都不剩的人,”
“是你殺的,對嗎?”
楚沅眼睫動了一下,幾乎是在聽到她這句話的時候就本能地收緊了些指節,但衣袖遮掩下,她的反應也并沒有被這三個人看清。
“你在說些什麽?”她笑了一聲,一臉的莫名其妙。
“不是嗎?”
女生卻還不願意放過她,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楚沅,語氣近乎強硬地說,“那些屍體是燒了個精光,可你的氣息還留在那兒。”
她白皙纖細的手指間綻出一顆透明的泡泡,包裹着一縷淡金色的氣流在其中游弋,如同顏色入水時鋪散開的痕跡般。
除了他們之外,其餘的人都看不到她手指間的東西,楚沅瞥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她推開女生探到她眼前來的手,不以為意地說,“我聽不懂你們這些亂七八糟的話,請你們離我遠一點。”
她看起來困倦極了,臉上神情也不太好,說完這句話之後就埋頭趴在自己的臂彎,閉上了眼睛,誰也懶得搭理。
“我們是不是搞錯了?”簡玉清認出來楚沅是他的小學同學之後,就變得有些猶豫起來,他把兩個人招到他這邊來,小聲地說,“她哪會那些啊,我小的時候和她打架都不敢用異能的,怕把她打壞了……”
“你和她還真是小學同學啊?沒搞錯?”那少年歪頭看着簡玉清,對他的話還有些将信将疑。
“小叔,我不會認錯的,她那頭卷毛,名字,還有脾氣都和小時候差不多,單眼皮,臉也還是那麽圓。”
簡玉清說着又望了一眼靠着窗正睡覺的楚沅,“反正我覺得她不像,趙憑霜,你确定真的是她嗎?”
“我的尋蹤術不會出錯。”被叫做趙憑霜的少女皺了皺眉,開口說道。
“那就奇了怪了……”簡玉清有點摸不着頭腦了。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再将目光移到那個正在睡覺的女孩兒身上。
而由于他們的樣貌太過出色,三個人又不約而同地選擇了離班裏最沒有存在感的楚沅最近的位置,原本坐在那兒的三個同學巴不得換位置,但同時他們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新來的這三個轉校生一定要坐在楚沅的周圍。
楚沅本身應該是班裏最沒存在感的人,但她的存在卻又沒有辦法讓大家都忽略掉。
“不是吧,他們幹嘛要坐那兒啊?”正吃着小零食的一個微胖的女生跟旁邊的人說,“他們不會認識吧?”
“看起來不像啊。”有人往他們那裏再看了一眼,又覺得奇怪。
坐在前面的程佳意聽到了她們讨論的聲音,她捏着一支筆,也忍不住往楚沅那邊看了看。
簡玉清看起來就像是漫畫裏走出來的精致美少年,班裏好多女生都忍不住看他,而他旁邊的簡靈隽又是另一種溫潤俊逸的長相,也很難令人忽視。
而趙憑霜就更像是自帶仙氣似的,班裏也有不少男生偷偷看她。
但偏偏這三個人,都圍着楚沅打轉。
教室裏嘈雜的聲音在楚沅的耳朵邊時而清晰時而模糊,她原本是很困的,但這三個人的忽然出現,卻令她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險的氣息。
她半睜着眼,紋絲未動地埋在臂彎裏,瞥了一眼隔着過道的簡玉清,直到急促的上課鈴聲響起來,她才裝作被吵醒似的,慢吞吞地伸着懶腰坐直身體。
下午放了學,楚沅收拾好書包就走出教室。
走到校門外不遠處的公交站臺上,她拿出耳機塞進耳朵裏,胡亂按了一首歌。
公交車緩緩駛來,在站臺前停穩,楚沅走上去刷了公交卡,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但她在車窗外看見了一直跟在旁邊的一輛黑色轎車,楚沅繃緊一張臉,還要再坐幾站才到她家附近,但聽到到站提示音時,她就站了起來,從後門下了車。
楚沅順着一條寂靜的上坡路一直走,道路兩旁的櫻花樹已經盛開,在地上落了許多殘損的顏色。
她走進她常會去的那家便利店裏,買了一盒泡面坐在玻璃牆前面的長條高腳木桌前坐下來,一手托着腮,擡頭看着那三個無頭蒼蠅似的家夥急匆匆地從底下跑上來,都氣喘籲籲的,正東張西望。
當他們看到坐在便利店的玻璃窗裏的楚沅,臉上都閃過一絲同款的尴尬。
楚沅率先打破尴尬局面,對着窗外那三個人揮了揮手,又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她掀開泡面的蓋子,開始吃。
她坐在裏面氣定神閑地吃面,在外面的那三個人卻你看我我看你,片刻後才互相推搡着推開了便利店的門,走了進來。
楚沅正吃泡面,卻有人忽然捧了一大堆的零食放到她的面前,她捏着塑料叉的手一頓,擡頭撞見簡玉清那張刻意挂着讨好笑容的臉,“楚沅,咱倆好久沒見了,以前吧都是我不懂事,這些都請你吃。”
“你花的是我的錢。”簡靈隽才掃完付款碼過來,忍不住提醒他。
簡玉清聞聲回頭,“小叔,就當你借給我的,我下個月還你還不行嗎?”
“小叔?”楚沅不由看向簡靈隽,他的年紀看起來和簡玉清看起來差不了多少。
“他是我祖父和繼祖母的老來子嘛。”簡玉清習慣了這種疑問,他答得也非常順口。
說完他就在他旁邊坐下來,“你就吃這個啊,要不我們請你吃大餐吧?”
“我吃這個挺好的,你的東西也拿走,我們倆沒那麽熟。”楚沅吃了口泡面,才慢吞吞地開口。
她吃完就把泡面盒扔進垃圾桶裏,又拿起書包,看了面前的這三個人一眼,若有所指地說,“你們家也在這附近嗎?”
“楚沅,我們又沒有惡意……”簡玉清一時臉紅,看她走出便利店,忙捧起那堆零食跟上去。
但楚沅已經走上了天橋的階梯。
見他們沒有跟上來,她就順着天橋往另一邊走,在外面繞了一圈,她回到家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淡。
風聲吹得巷子磚牆後的綠樹簌簌而動,天邊雷聲陣陣。
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她的心裏總是不安寧,在飯桌上也心不在焉,仍然在想那三個轉校生的事。
他們應該也都擁有特殊的能力。
但是為什麽他們會知道城郊的事?明明那天魏昭靈幻化出的流火已經将他們的屍體燒了個幹淨。
他們發現了她,又為什麽絕口不提魏昭靈?難道他們并不能感知到他的氣息?
“想什麽呢?吃飯!”聶初文用筷子敲了敲碗壁。
楚沅被吓了一跳,回過神懶懶地回了句,“想數學題呢,沒做出來我真是茶飯不思的。”
聶初文哼了一聲,顯然并不相信她的話。
吃過晚飯,楚沅就回樓上的房間裏寫作業了。
她明明是在很認真地做題,眼看着一道題就要解出來了,她卻不知道為什麽,忽然有點看不清草稿紙上的字跡。
有種奇怪的香味在空氣裏彌漫開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失去意識的。
院子裏的燈光早已滅盡,塗月滿和聶初文已經洗過碗,回到自己房間看電視去了,電視的聲音時隐時現,而樓上楚沅的窗戶不知何時已經大開,窗簾被夜風吹得微微拂動,漆黑的房間宛如深不見底的黑洞。
水滴聲如同時鐘的秒針一般,幾乎一秒一滴。
楚沅朦胧中,聽着這樣的聲音好像已經很久很久,可她的眼皮很重,身體軟綿綿的也沒有什麽力氣。
她的意識漸漸清晰時,又聽到好像有人手指刻意撥弄出的水聲,彌漫的熱霧拂面,空氣裏好像又有那種奇怪的香味。
她眼皮顫動,終于費力地睜開眼睛,卻最先看到一面被熱霧熏得模糊不清的鏡子,暖色的燈光投在一面嵌着朱紅細紗的屏風上,映出一片緋紅濃烈的的光影。
瓷白的浴缸裏幾乎要漫出來的熱水,花灑裏還有水滴時不時地掉落在浴缸滿溢的水面。
她看到了那個穿着墨綠旗袍的女人。
缭繞的水霧裏,她纖白的手指一寸寸地擦去鏡子上的水霧,于是鏡子裏漸漸顯露出她的臉。
那是一個僅看側臉就很是年輕貌美的女人,她用一根發釵挽着頭發,露出來墜在耳垂的,渾圓的珍珠耳環。
楚沅看到她那張柔美的面容,除卻眼尾的一顆痣,她臉上沒有一道褶痕,更沒有絲毫的瑕疵。
她的臉沒有絲毫血色,嘴唇卻塗了色澤豔麗的口紅。
楚沅發現自己的手腳都被綁住了,她又看到旁邊的木架上擺放着一整套大大小小的刀具,浴缸邊擺放着的玻璃杯裏是顏色烏紫的蠟燭,火苗時而跳躍,好像那種香味就是從蠟燭裏傳來的,她臉色一變,“你是誰?”
“你沒見過我。”女人開口,嗓音溫柔綿軟,她微微一笑,鏡子裏映出的神态卻顯得僵硬又詭異。
她的聲音又輕了許多:“可你見過我的女兒。”
那張漂亮的面容毫無預兆地變得扭曲起來,好像還隐隐有青筋在薄薄的肌膚底下凸起。
燈光照着她胸前那枚白玉蜂鳥胸針。
楚沅幾乎是在看到那枚胸針的瞬間,腦海裏就下意識地浮現出龍鱗山水木陣裏那道形如蜂鳥般的氣流。
她還沒有來得及細想,卻見女人已經在用那雙沒有多少神采的眼睛在打量她。
“你忘了嗎?”
她的聲音聽在人的耳畔顯得尤為毛骨悚然:
“你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