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尋死的人(五)
一道霹靂落下,将屋內屋外照得如同白天一樣透亮。
所有人都看見了映在窗戶上的一個人影,被閃電的光芒映照在了窗上的一道長長人影。
敲門聲還在不斷地響起,甚至一陣比一陣更加激烈,在這滂沱大雨中,不由令人産生一絲寒意。
邱米往赫諷身後躲了躲,畏懼地看向門口。
“叔叔,外面是誰在敲門?”
聽着小孩用快哭出來的音調和他說話,赫諷轉身揉亂他的頭發,又看着林深道:“去看看?”
林深不置可否,起身就往門口走。
“別去,萬一是野獸來了怎麽辦啊?”邱米顯然是被吓壞了,在後面緊緊抓着赫諷的衣服。這小孩真是吓傻了,野獸會敲門嗎?
不過赫諷現在也不準備和他講這麽簡單的道理,而是道:“沒關系,就算是野獸也不是他的對手。”他低頭看向邱米。“你認為那個叔叔和野獸,哪個更厲害?”
邱米猶豫了一下,目光在林深和大門之間轉了幾個來回,随後堅定地點了點頭,認定林深的威力必定超過野獸。
“我相信叔叔。”
“明智。”赫諷小小表揚了一下,心道孺子可教也。
就在他們倆閑聊的時候,林深已經走到門口,他幾乎是沒有猶豫地,一下就拉開大門。
呼——
一陣狂風夾雜着雨點被吹了進來,所有人都屏息看向門口。
一個穿着雨衣的人站在門口,敲了半天的門沒有反應,此時見大門敞開,雨衣人似乎沒有來得及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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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林!”
幾人都楞了一下,看着那個雨衣人摘下雨衣的帽子,發現竟然是個熟人,就是前幾日來山上送米糧的王伯。
林深明顯也沒想到會是這位,有些錯愕,不過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麽,他眉毛緊蹙在一起。
“小林,今晚的雨下得太大了!我們都沒預料到今年的危情會來的這麽早。”
“是哪邊?”林深問。
“東邊還好,就是西邊林子那邊,河被滑石給堵住了,再不疏通的話……”
林深顯然也了解情況嚴峻,忙問:“其他人呢?”
“都去那邊了,就等你呢。”
“我馬上過去。”
林深不多話,立刻回屋拿東西。王伯站在門口等着,看起來很是焦急。
從始至終,這段對話另外兩個人都插不上嘴。
邱米擡起頭不解地問赫諷。
“叔叔,這是怎麽了?”
赫諷原本一直望着屋外的大雨,皺眉深思着什麽,聽見他的問話才回頭看着小孩。“小米,一會我們都要出門,你能乖乖地待在屋子裏嗎?”
邱米被他嚴肅的語氣給鎮住了,“發生什麽事了,叔叔?”
赫諷笑一笑,似真似假道:“我們要和怪物打仗,邱米要乖乖聽話,懂嗎?”
邱米似懂非懂,但是看着赫諷認真的表情,望着屋外越來越大的雨勢,小孩還是懂事地點頭。
“我會老實待着的,叔叔你們也要小心。”
等林深從裏屋帶着工具出來的時候,看見赫諷也正站在王伯身邊,一起看着他。
赫諷對他道:“我也一起去,這個時候,多一個人就是多一份力量吧。”
林深打量了他幾秒,答應了。
“既然要跟着,就別拖後腿。”
赫諷苦笑,緊跟在他和王伯身後離開了屋子。不過離開前,他最後看了眼木屋,邱米這小孩真的會老實待着嗎?
現在不是想那麽多的時候了,跟在林深身後趕到了發現險情的地方,赫諷才明白情況是多麽危急。這條本不顯眼的河,現在被巨石和泥土給橫腰攔斷,在被攔截住的河段內,水位還在不斷地升高中,被截斷的河流兩邊的水位之差已經快有四五米了。
要是不盡快疏通堵塞的部分的話,以這個河的流量根本運載不了擁堵住的上游河水,一旦上游高漲的河水狂瀉而下,下游部分的河堤很可能就會承受不住沖擊而潰堤。
雨一直在下,水勢漸高,雖然已經通知了下游的部分居民撤離,但是一旦潰堤,情況是誰都無法預料的。
而唯一的方法就是在上游的水積攢到能對堤壩産生威脅之前,盡快疏通河道,讓洩出的河水不至于沖破堤壩。
赫諷他們趕到的時候,這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看起來都是本地的粗壯漢子。不過他們對山上的情勢不熟,徒勞看着堵塞住的河流而毫無辦法。
林深先一步走過去,扔下手裏的一圈圈粗繩子。
“每個人把繩子捆在自己的腰上,在找一棵老樹系起來,不要被河水沖走!”
“王伯,你帶着一隊人到對岸去,那邊有個高點,看看上游的情況怎麽樣了?”
“餘下的人跟我找東西,先敲碎堵在河裏的石塊!”
唯一熟悉地勢的林深的到來,大大的緩解了危情,他熟練地分配工作,并對附近的每一個區域都十分了解,就像是一個指揮調度的指揮官,對局勢有着十分清晰的了解。
“赫諷!過來!”
正在看的愣神時,赫諷聽到林深高喊自己,連忙也走了過去加入忙碌的人群中。
暴雨還在下,沒有減小的趨勢,而在這裏的人都清楚,現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很珍貴,要想排除險情,必須齊心合力。
赫諷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林深,聲嘶力竭地喊着,每一句話都像是用盡了全部的力氣。平日裏的那個林深總是從容淡定,似乎沒有什麽事會真正動搖到他,而像這樣都快嘶喊出青筋來的林深,他還是第一次見到。
這個人,原來不是不會為物所動,只是他的情感隐藏的深,無法輕易窺探到。
“有人落水了!”
旁邊傳來一聲驚呼,似乎是左邊有個人繩子沒有綁緊,被激流沖進了河中。赫諷回頭去看時,只看見一個時隐時現的頭在河面浮沉着,人被沖得越來越遠。
幾乎是想都沒有想,他解開自己身上的繩子,一個縱跳躍進河裏。
“赫諷!”
入水前的一刻,似乎有誰在大聲喊着自己的名字,但是赫諷已經顧不到了,他用盡全部的力氣在河裏游着,向被沖遠的人追去。好不容易抓到了那個人的手,卻發現兩個人已經被沖到了一個斷崖邊緣。河流在這裏變為瀑布,而他們不用多久,就要被沖到近百米的瀑布之下了。
“抓住我!”
就在這時,赫諷聽到河邊有人大喊,他想要看過去,眼睛卻因為水流的沖打而無法睜開。
“左邊,伸手!”
不過這一貫的命令口吻,還是讓他聽出了來人的身份,會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的人,就只有一個。
林深。
在水裏翻騰着無法分清方向,但是赫諷還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拼命地向岸邊夠去。渾身都浸濕了,已經分不清哪些是雨水哪些是河水,只是在盲目的揮舞中,赫諷覺得手臂碰到了一個溫暖的物體,然後下一秒鐘,有誰緊緊抓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拉向岸邊。
赫諷帶着之前落水的那人一起被慢慢地拉向岸邊,這中間他能感受到越來越多的人過來幫助他們,拽他們上岸,但是最初抓緊他的那只手,始終沒有松開。
好不容易到了岸上,咳出幾口水後,赫諷才有種死裏逃生的感覺。剛才快要被卷下瀑布的那一刻,他真的以為自己沒命了!那一瞬,死亡的恐懼牢牢地抓住了他。
“為什麽一個人跳到河裏去!”
耳邊聽到嚴厲的斥責,赫諷擡頭一看,見林深正擺着一張臭臉看着自己。而周圍其他人在看見他沒大礙後,擡着那昏迷的人走了,剩餘的人則又去忙活了。
“你知不知道那麽做的後果?很可能誰都無法救到,而你自己白送一條命!”
林深看着癱坐在地上渾身濕透的人,語氣并不怎麽好。
“哈,也許是一時糊塗吧。”赫諷自嘲,“我沒有想那麽多,而且——”他擡頭,對着林深露齒一笑。“不用擔心,我水性很好,曾有人說過我很有天賦呢。”
看着這礙眼的笑容,林深很有一種揮拳打上去的沖動,不過最終只是涼涼抛出一句。
“笑這麽多,臉都不會皺嗎?”
赫諷臉上的笑容立馬僵住,看着林深頗有幾分惱火與無奈。
“叔、叔叔?你們怎麽了?”
就在兩人僵持之時,身後傳來一聲驚呼,讓他們齊齊回頭。只見邱米那小孩不知什麽時候找了過來,正在身後的樹林裏驚訝地看着他們。
林深皺眉,“你怎麽過來了?”
“我在屋裏等了很久一直沒見你們回來,有些擔心,然後聽見這邊有聲音,就過來看一看。”小孩怯怯道:“我不是故意溜出來的,真的不是啊!對了,叔叔你們身上都濕透了,我帶了傘。”
邱米說着,就要把手上的傘遞過去。
“喂,下面的注意!要洩洪了,離遠點啊!”
上流傳來一聲大喊,林深聽見,第一個動作就是撈起地上的赫諷,然後另一只手拽着小孩,猛地向林子裏沖去。
“叔叔,傘掉到地上了!”
邱米還在可憐他那被林深撞掉到地上的傘,可誰還管得到這些。林深用盡力氣,将這一大一小兩人帶離岸邊。
邱米的手還徒勞地伸出,試圖要撿回傘。可是下一秒,他眼睛陡然睜大。
從上游蜂擁而下的河水,像怒吼的巨龍一樣咆哮着席卷過來,瞬間就侵襲過河岸,那小小的傘片刻間便被水流卷走,不見蹤影。甚至河邊一些小樹都被水龍攔腰沖斷,一起向下游沖去。
河水裹着打量的泥土爛葉,還有一些倒黴的動物的屍體,怒吼着沖過岸邊,帶起如雷的轟鳴聲。
轟——!
宛如一個高高昂起頭顱的巨人,水流在懸崖邊沖起一個高峰,帶着幾乎擊碎岩石的力度。下一秒,混雜的河水從瀑布頂端傾瀉而下,如水柱一般直落下去,只留下隆隆的轟鳴聲仍徘徊在耳邊。
一切只不過是幾秒鐘的事情,要不是躲得及時,站在岸邊的人早就被連着一起沖下懸崖了。
這種鋪天蓋地,沖盡一切的氣勢,是人力所無法阻攔的——大自然的力量。
林深帶着兩人沖倒在林裏,傾瀉而下的洪水就在他們身後不到幾步之處。小孩愣愣地看着這一切,似乎無法回過神。
此時,赫諷終于喘勻了氣,看着邱米,道:“其實剛剛很有可能,你叔叔我就被河水給沖到下面去了。那肯定會砸的跟塊泥餅一樣,哈哈。”
小孩茫然地看着他。
赫諷伸手揉了揉他腦袋。“明白嗎?死不是一件說着玩玩的事,很多時候不用我們自己放棄,一瞬間你就可以去見上帝了,什麽死後的安寧、死得其所,全都是狗屁。”
他指了指身後還在傾瀉的河水。
“只差一步,你就和那些浮在水面的動物屍體一樣。這就是死亡。”
邱米身子僵住很久,突然顫抖起來,猛地抱住赫諷的胳膊。小孩只是緊緊咬着牙齒,蒼白着臉色看着河流,沒有說話。但是赫諷心裏有預感,這小鬼,現在才算是徹底放棄了自殺的念頭。
林深看着抱在一起的一大一小的兩人,眼底是捉摸不透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