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影之人

赫諷按照林深寫的地址,在鎮外比較偏僻的一處找着了王伯的家。

眼前是一間不起眼的平房,不高,以赫諷的身高進入這房還要彎腰壓低身子。牆角有幾處裂縫一直延伸到屋檐,不知從哪裏搬來的幾根巨大圓木支撐着快要坍塌的右牆,可即使是這樣,這間平房看起來也是搖搖欲墜,一副随時會崩塌的模樣。

赫諷當場就愣住了,以他以往所見所聞,實在是沒有想到時至今日還有人住在這樣破爛不堪的屋子裏。這一發呆,就連屋裏有人走了出來,他都沒有第一時間注意到。

“哎,這不是小赫嗎?”

王伯正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眼就看到了在他家門前發呆的高個子小夥,樂呵呵道:“怎麽,是小林讓你下山來找我?哦,對了,不是上回送的粽子已經吃掉了吧。”

他轉身就要回屋。“都怪我都怪我,沒考慮到兩個年輕人食量大,我這就去給你們再多拿些,等着啊。”

“不用了,王伯!”

赫諷連忙阻住老人,喊住他道:“粽子還多着,沒吃完。我只是下來找您有事。”

“啊?有事?”

赫諷将事情簡單地與老人說了一遍,不過将不明黑影說成是野獸,就只說最近頻頻有野獸闖進院子裏,林深在山上布置了些驅獸的陷阱,現在山上不是很安全,讓王伯盡量少上山,或者就不上山。

赫諷原以為這麽一說,以王伯的善解人意馬上就會點頭,誰知道這位半老的老人竟然露出了一絲猶疑。

“不能上山啊……”

赫諷注意到他的表情,忙問:“王伯,你是上山有什麽事嗎?要不我幫你去做。”

“不不不,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王伯咧起嘴憨直地笑了笑,“不瞞你說了,我兒子也是……也是在這山上去了,所以我們倆夫妻才搬到這附近來住,只為了能經常陪陪他。我每個禮拜都要去山上看他一次,這不,今天也正要去吶。”

王伯舉了舉手中一個褪色到看不出原樣的小袋子,眼睛眯成一條縫,似乎在懷念着什麽。

“我想,要是沒去看他,山上又冷清,他一個人待着會不會寂寞。”他摸了摸袋子,似乎很寶貝裏面的東西。對着赫諷,歉意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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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今天去看他一下,帶些東西過去,不打擾你和小林的工作,你看成嗎?我保證不會打擾你們!只是去看一會,就一會成不成?”

看着眼前對自己小心翼翼地笑着,甚至帶着一絲讨好意味的老人,赫諷心沒來由地一抽。不過他也不能表現出什麽來,只能勉強地回以一個笑容。

赫諷覺得,這一定是自己有史以來笑得最難看的一次。看着一個老人,為了死去的兒子對自己如此卑躬屈膝,他實在是無法真心笑出來,僞裝也不能。

“王伯!您都說些什麽話呢?怎麽會打擾到我和林深工作,您平日裏不知道幫了多少忙!這樣吧,您要上山,我就陪你一起,兩個人也安全些。”

說着,他不待王伯回話,一把扶着這位老莊稼漢就往前走。

“早去早回,我們一起去!”

“哎哎,別扶別扶,我又不是走不動路。”王伯笑呵呵地,跟着赫諷進山。

在一起上山的路途上,他們又路過了那個山道的轉彎口,赫諷曾經在那裏見過有人擺着悼念的鮮花,如今,放在那裏的花瓶仍在,只是經過前幾天雨水後,花兒全部蔫了,泛黃淹死,而花瓶裏的水也滿溢出來,渾濁不堪。

王伯突然停下腳步,走到那花瓶前小心翼翼地先将裏面的殘花拿出,放到一邊的地面上,然後将瓶子裏的水倒出,在附近的水窪裏洗了洗。做完這一切後,他看着空蕩蕩的花瓶,心裏又有些惆悵。

這時,一束花從旁邊遞了過來。王伯一擡頭,看見赫諷一臉燦爛笑容。

“雖然只是山上的野花,但是也很好看。”他手裏的是一簇不知名的黃色小花。

在這個季節,它們開的漫山遍野都是,有時候不小心一腳踩下去會把它壓扁,但是它不一會就能再挺立回來。看着眼前這空空的花瓶,赫諷想,這野花的生命力都比人還要強盛。最起碼它無時無刻,不再為自己的生存而用盡力氣。

王伯接過,将這平平無奇的路邊野花仔細地放進花瓶裏,小心地擺弄好,最後将花瓶工整地放回原位,還拜了幾拜。

赫諷在一旁問:“王伯,你認識在這裏祭奠的人?”

“說認識也不算,但是這幾年下來多少也見過幾次面。”

王伯後退而立,感嘆道:“這花是祭給一個女孩的,聽說以前還是名牌大學的學生,後來受不了壓力年紀輕輕就自殺了。她父母之後都經常過來看,早幾年的時候,那是每次來都要哭花了眼睛哦。後來聽說又養了一個孩子才好了些,可是沒了的就是沒了,哪彌補的回來呦。”

王伯嘆息。

“都是同命人。”

赫諷聽林深說過,這些偶爾在山裏能夠見到的花瓶和類似物品,都是生者祭奠死者之用。可他那時候沒有想到,原來這每一個看似普通的祭物背後,都有一個沾滿眼淚的故事,令人嗟嘆。

那這座綠湖森林,豈不是處處都布滿淚水?

王伯從袋子裏掏出一個蘋果擺在花瓶旁,然後離開。赫諷跟着他繼續往山裏去,直到他們來到目的地。

這是王伯兒子的墳冢,說是墳冢,也只不過是一個衣冠冢罷了。因為那時候正值暴雨季節,他兒子進山後就一直沒出去過。直到兩個禮拜後,才在一個塌方的山崖下挖出了他的貼身衣服。就只用這點衣服,來做個青冢。

赫諷替王伯掃去墳邊落葉,收拾幹淨。王伯從小袋子裏一一掏出他珍藏的物品,幾個蘋果,幾只粽子,還有一包香煙,甚至不忘細心地帶來打火機。

“阿細啊,你媽今年新包的粽子,你要好好吃。別舍不得吃,我帶的多呢。”

“還有啊,上次燒給你的紙錢還夠用嗎?要是不夠用的話,晚上托夢給爸媽,再多給你燒點去。”

“在下面也千萬不要虧待了自己,好好過日子,爸媽還是供得起你的。”

“等我們百年之後一起去找你,阿細啊,等着爸爸媽媽,啊。”

看着老莊稼漢神神叨叨地在墓前說這些有的沒的,赫諷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眼不見為淨,他索性扭頭看別處去。

這一看,他覺着樹蔭處似乎躲藏着什麽。再揉一揉眼睛,睜眼看去,什麽都沒有!只有枯草樹葉晃蕩着。

赫諷苦笑自己太過敏感,向王伯走去。

“王伯,下山的時候小心點,別……”

“哎!慢着,小赫!往左邊站站,對,對,就是那,你剛才擋着道啦。”

“道?”

“對啊對啊,那個方向是陰間的道,活人說的話就是從這條道上傳到陰間去,叫死人知曉的。這樣下面的人才曉得什麽時候誰來看了自己,送了什麽。只要知道上面還有人惦記着他,他就能一直記得生前的事。”

見王伯說的若有其事,赫諷幾乎都忍不住想笑。然而,想起這是一個老人僅有的慰藉,他這份笑意還未展露半分,就随風散去了。

“死人要是真有感覺的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這些尋死的家夥全都拎出來揍一遍。”

“啊,什麽,小赫你剛剛說啥?”

慶幸着王伯耳朵不好,赫諷笑得無害,道:“沒有,我只是想,他們死後在下面也有人時時記挂着,日子過得真好。”

“活着的時候過不了好日子,死後當然要讓他們過好一點啊。”王伯理所當然道。

這些鬼神之說,赫諷以前是半信半疑,不知道為什麽,今天卻一點都不相信了。這世上要真有鬼,他們能安心在下面享福,而看着自己的親人過着生不如死的日子嗎?

要真有,那也是厲鬼、惡鬼,巴不得消滅了才好!

不過鬼神這些無影之事,暫不去想它。赫諷滿腦子只想着那個黑影,心道,要是那家夥真是鬼,那他也必定是個惡鬼厲鬼,沒有心腸的鬼!

時間過了傍晚,王伯說完一大段要囑咐地下死鬼兒子的話,在赫諷的再三勸誡下,才向山下走去。赫諷原本也打算立刻打道回府,然而鬼使神差地,他在原地站了站,卻向那片樹蔭下走去。

一步,兩步,走近。

他赫然在那樹蔭下,看見幾道不顯眼的腳印。腳印很深,似乎是有什麽人在這裏窺伺良久。

赫諷冷笑一聲,果然,那不是他敏感,那時真的有人躲藏在周圍看着他。要不是顧及着王伯在場,赫諷當時就要沖過來一看究竟了。可是他不想将無關的人也牽扯進來,才一直忍到現在。

這個不知名的黑影,從深林到木屋,又出現在這裏,好像時時都在監視他、纏着他。無時無刻,不再緊追着他。

哼!他倒要看看這個厲鬼能有什麽本事,還能反了天去不成?

赫諷這次是真的打算回去了,然而走了幾步,他又返身,從王伯祭悼兒子的盆裏拿了個粽子,一甩一甩地颠着玩。

同時,嘴裏還哼着小詞。

“林呀麽林扒皮,今晚給你加餐,嘿,加個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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