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無影之人
好像天将亮而未亮的時候,是整日中最黑暗的時候——黎明前的那一刻,黑色格外濃郁。
而王富國連續三十年,天天都是在這個點起床,然後開始一天的活計。春分,夏至,秋收,不同的季節,田裏的莊稼,菜地裏的菜,都像是嗷嗷待哺的孩子一樣,需要他細心照顧,然後一年僅有那麽一兩個月的時間空閑時,他也會盡量找點事情給自己做,去街上賣些烤紅薯補貼家用。
前十年,王富國年輕力盛,為老婆兒子忙活也不覺得是累。中十年,他已經不再那麽年輕,人到中年許多事情都已經力不從心了,但是想想家裏兩個依靠着他的人,咬咬牙,忍忍也就過去了。這十年來,年紀越來越大,終于開始不堪重負。
以前覺得無所謂的活計,他現在是再也幹不動了,勉強做些重活也都要腰酸背痛好幾天。最關鍵的是,他心累了。自從兒子死後,人生就像是再也沒有盼頭。自己每天每夜忙死累活地是為了誰,為了自己這即将入土的半老軀殼嗎?
自己遺留在這世界上的根都已經不在了,還忙活這些為了什麽,圖什麽?!
然而,王富國即使心裏再抱怨,再累,再哭,還是依舊每天天不亮就起床,開始一整天的忙碌。因為他知道,人再累,都還是要活下去的。活下去!
老伴比他起的更早,在王富國起床前就熱好了早飯,送他出門後才開始她自己的活計。
“今天也要上山嗎?”她看向王富國問。
“上山,挖點草藥,帶去鎮上賣些錢。”王富國背起空簍子。
“但是小赫哥上次來的時候,不是說最近讓你別上山了麽,你怎麽還——?”
王富國背着簍子的手頓了下,漫不經心道:“沒啥,我又不去深山,只在山腰附近轉轉,沒事你就別瞎操心了。”
“但是……”
“哎!婆娘!別啰嗦吧唧的了,我走了,啊!”
不待老伴再說下去,王富國走近了還帶着夜涼的晨霧中,人影晃動,很快消失不見。
他婆娘站在門口,單手扶着門框,一直望着。
望着,好像裝了滿心的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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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點的時候,山上的天已經大亮,林深坐在桌邊看着赫諷,看一眼,喝一口粥,再看一眼,佐一口鹹菜,好像看着赫諷他就特別能下飯似的。
“你究竟看夠了沒有?!”
赫諷實在忍無可忍,一拍筷子,怒瞪。
“沒有。”林深老實地回答,想了想,又道:“很難得。”
也對,平時就算是在山上都是很注意自己儀表的赫諷,實在很少讓自己露出過這麽狼狽的樣子。上一次跳進山洪中救人不算的話,那麽這還次的熊貓眼還是第一次,眼底下那兩個很明顯的眼袋,讓赫諷整個人都顯得疲憊不堪。
“還好意思說!”赫諷怒道:“還不是因為你!說話說到一半,又不肯告訴我究竟是誰,讓我想了一個晚上。”
“哦。”林深淡淡地應着。“那你以為會是誰呢?”
“山上山下我們都認識的人,我昨晚都自己數了一遍,小賣部的老板娘,韓志,王伯,王嬸,我都想過了!甚至把他們那死鬼兒子都算進了。想了一晚上得到的答案,是都不可能!”
“怎麽不可能?”
“韓志先不說,那黑影的形态絕對不是小孩,還有身形,即使沒看清他的外貌,但是看身材也絕對是個男性,那就排除老板娘和王嬸。”赫諷道:“所以剩下的就只有兩個嫌疑人,王伯,還有他死鬼兒子。”
啪啪啪啪啪,林深賣力地鼓掌。
“不錯,很精彩的偵探劇演說。”
赫諷挑了挑眉毛,“偵探劇?好吧,就算按照那些劇情裏的推理情節來看,最不可能的就是最可能的,那就是說,黑影應該是王伯的兒子了?”
林深聳了聳肩。“不知道。”
“……你能不能在我問你問題的時候換個答案,別老說不知道。”
“好吧。”林深認真思考了一下,回:“我還是不知道。”
“……”
赫諷咬了咬牙,深深覺得自己的脾氣在最近這幾個月來得到了林深的進一步磨練,已經不再是以前那個沖動暴躁容易咆哮的天真家夥了。
現在的他——
只有在面對林深的時候才更加容易沖動暴躁,并有痛毆這家夥的沖動!
“那你也不知道是誰了?”
“不是不知道,是還不知道。”林深像是和他兜着圈子玩謎語游戲一樣,道:“也許很快,就會知道了。”
赫諷放棄了。
“我管你知不知道,就算是你知道我知道,或者是你不知道我知道。我現在,總之很不爽!碗我不洗了,你自己搞定去,罷工!”
難得抗議的小員工扔下自己的碗筷,就氣哼哼地向門口走去,打算涼一陣林深。而他剛推開大門,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喂!”
小樣,爺還治不了你?
赫諷有些得意洋洋地轉頭,“你想說什麽?我告訴你,現在再讨好我已經晚……”
“我只是想告訴你。”林深無辜地眨了眨眼睛。“你再往前走三步,就會掉到坑裏去——”
“我——擦!”
林深說前半句話的時候,赫諷還在地上,而林深話音未落,赫諷氣急敗壞的聲音只能從坑底裏弱弱傳來。開門的時候一個收不住,再加上心裏得意與林深的“示弱”,讓他一時忘情,等聽清林深的話的時候,他人已經鑽到坑裏去了。
還好這個坑不是很深,只沒住了赫諷大半個身子,他剛想雙手撐地将自己從坑裏抓拔上來。
“等等!”林深又連忙制止,“你手邊地下埋着竹刃,別碰!”
赫諷的手剛剛觸及地面,聽見他這句話像是聽見有地雷一樣,瞬時吓得動也不敢動彈一下。先是腳下有坑,接着是手邊有竹刃,下一秒,誰知道還會有些什麽?!
誰能告訴他,這究竟是在自己住處門口,還是在哪個危機重重的軍事要塞!?
最後還是林深走了過來,将赫諷提了上去。被提上去的時候,赫諷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揮拳揍林深,誰知道林深拉住他,來了一句。
“小心些,昨天你睡了後,我還在院子裏布了其他陷阱。不要亂走。”
赫諷剛剛準備揮出去的拳頭立刻就乖乖縮了起來。
“還布置了?都在哪?你直接都告訴我不成麽,省的我再發生什麽意外。因工受傷多不好啊,還要你破費醫療費。”
林深看了他一眼,自然看出赫諷心裏的小九九。心道,我要是現在告訴你,你下一秒拳頭就揍過來了,誰會做這麽犯傻的事?
他吭也不吭一聲,關上門,搶在赫諷先頭出了小院。
“哎!等等,你去哪呢?”赫諷連忙追上去,但是又只能小心翼翼地沿着林深走過的地方走。
“等等我!”跟踩梅花樁一樣,赫諷好不容易跟在林深身後走到院子門口,剛松了口氣準備大踏步地追上去,林深卻突然停了下來,赫諷避之不及,眼看就要撞上林深。
險險地,林深背後像長了眼睛一樣扶住他,才沒有讓兩人都因為赫諷的相撞而跌倒。
“你幹什麽?怎麽又突然不走了?”赫諷推開他,不耐煩地問。
可是林深一直不說話,只是眼睛盯着院外的樹木和小竹林,似乎在仔細打量着什麽。半晌,他踏前幾部,走到一堆草從附近。
赫諷見狀,知道情況不對,緊聲問:“怎麽了?”
林深手撥了撥草葉,仔細地搜索者,很快,在幾根雜草的根部,發現了一些異樣的痕跡。
紅色的,刺目的液體。
——血跡!
赫諷先是微訝,接着驚喜道:“是黑影!他踩中陷阱了,血還沒幹,哪個方向,現在追還來得及!”
“東——”林深剛剛吐出一個字,赫諷就已經跑得沒影了,一溜煙地就竄了出去,足見其心切。
“——邊是不可能的。”
在赫諷跑得不見影了後,林深才涼涼地補完下半句。他細細地觀察了血滴的分布和草被壓倒的痕跡,确定了方向後,徐徐向西邊走去。
這是和剛才告訴赫諷的,完全相反的方向。
血雖然滴的少,但是對方受的傷絕對不輕。陷阱是林深布下的,他比誰都清楚,那是不容易留血,但是卻會牢牢地卡住對方腳的捕獵夾。以前山中的獵人用這種捕獸夾抓捕大型動物,也是一夾一個準,沒有跑得。
鋒銳的夾口會牢牢地鎖住獵物,獵物越是掙紮,它就夾得越緊,一點一點地陷進肉裏,插破血管,卡住骨頭。
那是難以想象的一種疼痛。
所以林深一點都不擔心獵物會跑遠,他有的是時間。
一路上,跟着草叢淩亂的痕跡和偶爾可見的血跡,林深一直追着逃跑的獵物,來到了一個地方。
這是他并不陌生的地方——一個清理得幹淨的墳邊。墳前,還對着剛剛祭上的新鮮的貢品。
看到這些,原本冷靜自持的林深瞳孔突然猛地縮緊,加快腳步飛快地奔過去。他在附近的草叢和樹林裏焦急地尋找着什麽,然後終于,找到了昏迷在那裏的一個身影。
那個白發已經蒼蒼,帶着一臉痛苦和疲憊暈厥的人。
“王伯!”
林深沖了過去,心急地觀察着王伯的傷勢。而老人似乎是因為疼痛過度早已經失去了意識,只是混沌不清地呢喃着什麽。
“細……細啊,阿細啊。”
聽見他口中不斷呼喊的名字,林深眸色漸深,嘴角抿緊。無法掩飾的憤怒似乎在他胸中越釀越大!
而就在此時,一個黑影悄悄從他背後接近。
手中舉着反射着亮光的一把長刀,對着林深的後脖用力砍去!
林深下意識地回頭,只看見那人嘴角一閃而逝的得意笑容。陰冷,又帶着得逞的快意,仿佛是來自地獄的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