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兇手
在陽光的直射下,它近乎是透明的。
可以看見在那小小的軀殼內,一些細致的紋路,那些血紅的花紋每一道每一絲的路線,都精致地展現在眼前,像一張縱橫鋪開的大網。而在這張網後,可以看見細碎的陽光隐藏在其間,似是被捕獲住的光的精靈,掙紮着逃不開。
塗高高把玩着手中這枚小石子,頗有興致地觀察着它在陽光下的每一絲變化。當赫野走過來的時候,她似乎早有預料般地開口問。
“喂,你說這塊石頭,是不是也有着生命?”
生命?
赫野看着被她把玩在手中的石子,“也許吧,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因為你看,它身體內也是有血脈的。”女孩指着石子上的紅紋,“它也是有肉體的,只不過和我們的不一樣而已,說不定這就是另一種生命存在的形式呢?石質的肉體,細紋的血脈,一個不能說話不能動彈的生命,多可憐,比我還可憐。”
看着女孩陷入臆想中,赫野眸色閃了閃。
“今天又有不開心的事了?”
“不開心?”塗高高冷哼一聲,“我都快忘記開心是什麽滋味了。你說,那些人有什麽意思呢?”
赫野沒有回答她,因為他知道女孩需要的是傾訴,而不是答案。
“今天她們把我的書扔廁所去了,好像以為這樣我就會走投無路,哭爹喊娘似的?好笑!男生也很無聊,有人明明喜歡我,卻在別人面前裝作冷眼旁觀,最後只敢背着所有人偷偷幫我。每天都是這樣,他們卻以為很有趣。”
塗高高的學校生活是不快樂的,作為每個學校都有的少數份子,被排擠,被欺壓,然而她卻沒有顯露出害怕和弱勢,這讓欺負她的人更加變本加厲,似乎如果不能讓這個女孩示弱,就反而是他們在害怕一樣。
“這些無聊的人,他們活着有什麽意思?”
這幾個字,女孩是輕輕說出口的,似乎只是一個随意的抱怨,但是赫野卻看到她眼中,在說出那句話時一閃而逝的幽暗光芒。就像是潛伏在水下的無法看清的陰影,不知什麽時候就會來奪取人的性命。
赫野站在女孩身後,玩味地打量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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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年輕的、鮮活的生命,受困在無形的牢籠裏無法呼吸。她的意志與別人不同,她的性格也不甘心受束縛,與這個乏味單調的社會格格不入。別人看來可以忍耐的事情,卻是她不能忍受的,普通人覺得有趣的事,在她眼中卻是無聊的游戲。
也因此,她的特立獨行,讓她與周圍的人鮮明地區分開。
塗高高,她的性格張揚到不像是一個女孩,若說旁人都是黑白,那她就是那一抹彩色。但就是因為太過與衆不同,有時候這抹彩色的存在會讓人感覺到額外痛苦。她痛苦,她身邊的人也一樣。
當這個世界上所有人都墨守成規,遵從潛規則的時候,一個激進張揚的人的存在是不合時宜的。不是她适應社會改變自己,就是社會消亡了她。
會是哪一種呢?赫野心裏隐隐有些期待。
“我不開心,一點也不開心。”塗高高旋轉着手中的石子,看着它在手心翻轉、颠倒,折射出陽光美麗的色彩。
“活着有什麽意思?”
年輕的女孩喃喃道,不知是在問誰。然而在她身後的那個男人,卻是悄悄掀起了唇。
活着的意義,這個答案誰來告訴他呢?
“撕拉——!”
一把拉開窗簾,陽光争先恐後地鑽入,亮堂了原本陰暗的屋子。
赫諷手撐着窗站着,感受着撫摸着身體的溫暖陽光,背後卻是濕透一片,他還未能從那個噩夢中擺脫。即便是此刻,身處一片明媚的日光中,籠罩在他心頭的依舊是揮之不去的陰影。
那個死去的女人真的是陰魂不散,夜夜闖入他的夢中,就連白天也不放過。似乎就想要印證她的話,她不會讓赫諷忘記自己。
深呼吸一口氣,赫諷感受到鑽入胸腔的清涼空氣,緊繃的神經稍微放松了些。他知道自己的情況有些不對勁,但是卻無法調整過來,這是一道無法跨越過去的溝壑,那個人的死亡對于他來說就是如此。
赫諷開始恐懼,不是恐懼死亡,而是恐懼自己開始悄然變化的心理。
“真是……”
無力地把額頭頂在窗戶玻璃上,赫諷長長嘆了一口氣。“每天被憋在這裏,我都快要被逼瘋了。”
獨處時安靜的空間,總是讓他不斷回想起那個夜晚。相比起來,之前在山上的時候就沒有這麽困擾。因為在那他要忙碌各種各樣的事情,應付別人的生死都還來不及,哪有時間操心自己。更因為,那時候還有林深在一邊。
林深,就像是一劑鎮定劑,赫諷發現有他在身邊的時候,自己總能安靜下來,不會那麽浮躁。這是為什麽呢?是因為林深身上獨特的氣質,讓人覺得額外安心?
不過說起來,林深那家夥這次迷路究竟跑到哪去了,于越找到他了沒有?赫諷想起正事,看着天邊已經快要垂下去的夕陽。他午睡了幾個小時,現在已經到了傍晚,林深在這個大都市迷路也已經過了數個小時了,他不會出什麽意外吧。
比如在路邊被人販子随便勾搭幾句,就被人賣去黑磚窯做苦力之類的。這個危險的社會,可不像森林裏那麽純天然無公害啊。林深一定會犯傻,對,就像現在樓下那個傻小子。赫諷眼角往樓下瞥去。
看到,樓下有個看起來就好忽悠的男人,正被門口蹲點的皮條客給拉住,還被纏着不讓走了,哈哈,笨啊,就不知道叫保安……恩,咦!怎麽那個笨蛋看起來好像有幾分眼熟!
赫諷手緊按在玻璃上,待看清那個被纏上的倒黴鬼的面容後,下巴都要驚掉下來了。“我去,不會吧!”
他連忙推開窗子,扯起嗓子準備大吼。
而此時,林深被一個奇怪的男人纏上,正不知道怎麽擺脫。
“林深——!”
他卻突然聽見從頭頂傳來的一聲大吼。
“你個笨蛋,別被人賣了還幫着數錢啊!”
聽見熟悉的聲音,林深猛地擡頭。他看見在樓上某個打開的窗戶內探出一個人頭,那人看着他傻傻笑着,夕陽映在他臉側,好像抹上了一層微醺的暈光。
無論什麽時候,那雙眼睛都是炯炯有神的,似乎要亮過世上最美麗的寶石。微彎起的唇角,也總是勾起挑人心弦的弧度,渾然不覺自己正散發着引誘人的荷爾蒙。
赫諷。
林深的眼中的光一下子沉澱下來,就像是漂泊已久的船只終于找到了港灣。
他緊緊凝視着那個探出窗子的人,仿佛是要将這幾天錯過的份都補看回來。而赫諷,在迎上林深那灼熱的視線後,也是不自覺地與之纏繞在一起,兩人出神地對望着,完全忽視了周圍其他人的存在。
而那個被忽視的拉皮條男人,無趣地摸了摸鼻子走了。
“搞什麽,原來是基佬啊,浪費我時間。”
幸好林深沒有聽見他的這句話,不過就算聽見了,說不定也會點頭贊成一句。
沒錯,他就是喜歡男人,不,是喜歡赫諷。這一點,在今天,在此時此刻,看到那個探出來望着自己的人的時候,他終于确定了。
林深摸了摸自己的心髒,感受着它從急速跳動到緩緩平複。原本一直懸挂着的心,在看到安然無恙的赫諷時才徹底放松下來。這種如獲大赦的心情,不是喜歡,又能是什麽?
一分鐘後,赫諷才終于意識到這樣傻兮兮地從樓上伸出頭,去和另一個男人對望,是多麽一件奪人眼球、引人遐想的事情。他趕緊把頭從窗外縮了回來,懊惱了一番自己的舉動後,便吩咐前臺将林深帶到自己房間。
在林深被帶來之前,他一直在房間內轉來轉去,跟無頭的蒼蠅似的,直到聽見一聲敲門聲,他猛地僵了僵,随即咳嗽了一下,道:“進來吧。”
先進來的是酒店的服務生,他對赫諷點頭示意後,讓出一步将身後的林深帶了進來,随後便很識趣地離開,為這兩人留下獨處的空間。
只留下兩人的房間,一時間有種異樣的寂靜。
“咳……咳咳,那啥,你吃飯了沒?”
赫諷剛問完,就想打自己嘴巴,怎麽問這麽無聊的問題。只是幾天不見,再見到林深時,他竟然感覺到有一些尴尬,所以才有些無所适從。
“沒有。”
“哦,沒……什麽,沒有?”赫諷回頭,看向站在門口的林深,只覺得這個男人幾天不見,似乎又有了些變化。
不過現在不是管那些的時候了,赫諷瞧了瞧時間,四點十分。這個點……
“你還沒吃午飯?”
林深點了點頭,該吃午飯的時候,他正在街上迷着路。
“那早飯呢?”
林深搖搖頭。
竟然今天一天都沒有吃飯,赫諷有些生氣了。“你是想餓死自己嗎,幹嗎不吃?”
林深認真地想了想,回答:“不知道為什麽,只是沒有胃口。”
聽見他這句話,赫諷突然有了不好的預感。
“等等,你不要告訴我……你,你昨天也沒有吃飯?”
看見林深不假思索地點頭,赫諷氣急敗壞地問:“老實交代,最後一次吃飯是什麽時候?”
林深側着頭想了想,在腦袋裏搜索自己進食的記憶,好像最近一次,是那次和赫諷下山之前吧,之後他就沒有自己曾經進食過的印象,這幾天也都沒想起來。見赫諷臉色不好似要發怒,林深連忙補充了一句。
“沒什麽,反正我也不餓。”
赫諷聞言,桀桀冷笑。
“哼哼哼,等你餓死了,你才是想餓也餓不着了!站着,不準動!”他怒瞪了林深一眼,飛快地跑到電話旁,打電話讓客房服務送一些吃的過來,陸陸續續地點了很多。
林深聽話地站在一旁,看着赫諷為自己忙碌,聽他抱着一些菜名。這幾天一直沒有動靜的肚子,竟然開始覺得有些餓了。
應該是看到赫諷,所以才有了食欲。林深冷靜地分析了一下自己,深以為然。
順便,這幾天一直沒合過眼,現在也有些了睡意。不過他可不敢再把自己幾天沒睡的事情告訴赫諷,不然還不知道會是什麽下場。
打完電話,看着林深罰站似的站在一邊,赫諷無奈地揮了揮手。
“好了好了,過來坐吧。”
林深十分不客氣地走過去,一屁股就在赫諷身旁坐下。感覺到屁股下的床墊又往下沉了沉,赫諷擡頭,看着林深。
終于,問出了他早就想問的話。
“為什麽要來找我?”
林深靜靜地看着他,想起那天赫諷被帶走的時候,那拼命示意讓自己不要沖過去的眼神,也想起了今天方才徹底清楚的心意。一時間,種種心緒,加上終于能看見赫諷的安心感,一齊襲上了他的心頭。
于是當林深開口回答時,困倦,饑餓,以及心安後的放松的諸多影響,讓他一不留神跑出了另一個答案。
“因為想吃了你。”
咕——
十分配合地,肚子的叫聲也同時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