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卓雅之死(二)

順着前人留下的車轱辘印,車子繼續在雪地裏颠簸。

今天沒下雪,但卻濃霧彌漫。

相比大雪紛飛,這樣的天氣開山路更危險。

劉芳的電話讓慕葕的心裏有些郁悶,看來在自己離開的在這些天家裏發生了不少事,周超大抵又是跟哪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在一起被劉芳察覺,慕葕這才又背了一次黑鍋。

“你怎麽不問問剛才是誰給我打來的電話?”慕葕問承野。

“我沒有興趣知道!”承野一直盯着後視鏡,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慕葕勾了勾嘴角,也不生氣,随意說着:“你為什麽會成為天葬師?”

“讨口飯吃。”他的語氣還是淡淡的。

“那麽多職業你不做,為什麽做這個?”

“喜歡。”

“喜歡?解剖屍體?”慕葕咽了咽口水,“你這個愛好,還真……特別。”

“抓緊了。”承野說完,一腳油門下去,車子在荒蕪的大山中發出陣陣轟鳴。

車子盲開了十來分鐘,慕葕來不及反應,車窗前霧蒙蒙一片,雨刮器像個擺設似的,完全看不清道路。

“你幹什麽?”慕葕大吼。

“狼群跟來了。”承野聲音低沉。

慕葕吓得立馬抓緊了安全把手:“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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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野沒搭理她,只專注開車,慕葕吓得不輕,承野餘光掃到她,臉色蒼白,冷汗都出來了。

“在這種地方,見到狼群是很正常的。”承野又看了一眼後視鏡,放佛确認了什麽,不禁勾了勾嘴角,把車速慢慢降了下來,“狼群一般不會随便攻擊人,除非生命受到威脅,或者是在這種大雪天,它們獵不到食物,太餓了,又恰好遇到不要命的人。”

慕葕看了一眼四周,狼群蜂擁而至,把他們緊緊包圍,甚至還有狼開始扒窗戶。

“閉眼。”承野說。

“什麽?”

“我讓你閉上眼睛。”

後來發生的事情,慕葕就不知道了,她只感受到耳畔呼呼作響,直至狼嚎聲慢慢消失不見。

不知道過了多久,承野說:“好了,現在已經安全了。”

慕葕這才睜開眼,她回頭望了一眼,狼群早已被甩到身後沒了蹤影。

“這麽容易就被甩掉,看來你們西藏的狼也不過如此嘛。”

承野說:“那是你運氣好,遇到一群已經餓了好幾天的狼,不然早就成為被它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

慕葕還想說什麽,眼前突然淅瀝瀝地下起雨來,車子路過一個坑窪的地方,輪胎被卡住,承野踩了幾次油門,車子哀鳴了兩聲,終究還是壽終正寝。

慕葕想起那個賊眉鼠眼的老板就來氣,低聲嘀咕:“什麽破車?”

承野淡淡地回:“你硬要買的破車。”

慕葕有些後悔沒有聽承野的話,要是早知道會這樣,白送這車她都不要。

“現在怎麽辦啊,我們不會死在這裏吧?萬一那狼群又跟上來了怎麽辦?”

“這倒不至于,只是眼看天就快黑了,得趕緊找個暖和一點的地方,不然沒被狼吃了,倒被這天凍死了。”

承野下車,從車頭繞到副駕駛,他拉開車門:“下來。”

慕葕剛下車,承野解開外套的扣子,将慕葕拉到跟前,用外套把她裹得嚴嚴實實。

“這裏離達古寺還有一段距離,今晚肯定沒法走了,前面有個村,先休息一晚。”

見慕葕半天沒吭聲,承野停下了腳步:“怎麽了?”

“承野,你故意的吧?”

“什麽?”

“你在撩我?”

“……”承野哼笑一聲,沒有說話。

這個無名村落,人煙稀少,承野找了一戶人家,靠近村口,方便他們第二天動身。

主人家是一位年過七旬的老奶奶,穿一身藏族衣衫,臉上的褶皺是歲月帶給她的禮物,大家叫她阿雅奶奶。

聽說阿雅奶奶的兒子和媳婦在十幾年前因為意外過世,夫妻倆只留了一個女兒,年紀不過十六、七歲,很早就辍學打工。

慕葕看見阿雅奶奶,便想起了自己的爺爺,所以即便平時不是自來熟的性格,和阿雅奶奶卻能多說幾句話。

“你跟我孫女差不多大呢。”阿雅奶奶一邊做飯一邊笑呵呵地說,談起自己的孫女,她就滿臉掩飾不住地幸福。

慕葕将柴火丢進土竈爐:“我今年都二十三了,比你孫女大多了。”

阿雅奶奶看了一眼站在門口抽煙的承野,突然壓低了聲音問慕葕:“男朋友吧?”

慕葕愣了愣:“嗯?”

阿雅奶奶朝門口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剛才看他和你進屋,自己的衣服濕透了但把你倒裹得嚴嚴實實,是個實誠的孩子。”

慕葕勾了勾嘴角,把頭湊了上去:“您覺得他喜歡我?”

阿雅奶奶笑着點點頭:“準沒錯。”

慕葕坐回,滿意地點點頭:“那我就放心了。”

飯桌上,阿雅奶奶心情很好。

她看着慕葕和承野,說:“很久沒有這麽熱鬧了,看見你們我就想起了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如果他們還在,也是這樣跟我坐在一個桌子上吃飯。”

慕葕朝承野挑眉:“聽見沒,奶奶覺得我們像夫妻。”

承野皺眉,但沒有搭話。

慕葕聳聳肩,也沒有繼續說什麽,只聽阿雅奶奶斷斷續續地講一些關于這個無名村的傳說。

她說無名村本來有名字,但是很久之前的一場瘟疫,害死了很多人,在那以後,流言蜚語都說這個名字不吉利,就沒有人再提起了,沒有名字的村落幹脆叫無名村。

“那原來叫什麽名字?”慕葕有些好奇。

“以前還記得住,現在歲數大了,實在想不起來了。”阿雅奶奶笑着說:“這個傳說,比奶奶的年紀大多了。”

阿雅奶奶繼續說:“西藏古寺很多,看上去非常神秘,很多像你們一樣的年輕人都喜歡來這裏旅游啊,或者找什麽創作的靈感,把西藏渲染得非常神秘,不過在我看來,這裏就僅僅是我的家而已,沒有什麽特別的。”

“您知道西藏最有名的藏香是什麽嗎?”慕葕問。

“西藏的藏香确實有名。”阿雅奶奶想了想說,“藏香的發源地在尼木縣吞巴村,傳說那裏的祖先用藏香拯救了一場駭人聽聞的瘟疫,更有人說,藏香有靈性,能夠通靈,是神靈拯救了吞巴村的村民。哎……如果那個時候,我們村也有藏香,也許就不會死那麽多人。”

慕葕心裏知道,這也不過是傳說罷了,誰知道真假呢?要真因為藏香救了瘟疫,那也只能說明這香裏有什麽藥性剛好可以克制瘟疫,應該不是什麽神靈。

但她不想破壞奶奶心目中對神靈的敬畏,只微微笑着,沒接話。

随後她又問:“這附近的達古寺您去過嗎?我聽說也是一座古寺,前段時間還發生了盜佛事件,現在到處抓人呢。”

“達古寺離我們這裏還有一段距離,是一座古寺了。”阿雅奶奶說,“現在的人,為了錢什麽事情都可以做,佛像是什麽,那是代表我們中華上千年的文明啊,是祖先留給後人的寶貴財富。那些盜佛的人,都是該死。”

慕葕嘆了口氣:“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承野全程認真吃飯,沒有怎麽搭話。

晚飯過後,外面的雨卻下得更大了,原本淅瀝瀝的小雨驟然轉為瓢潑大雨,整個空氣更是氧氣稀薄,讓人感覺非常壓抑。

沒過多久,門口發出“咚咚咚”的聲音,有人在敲門。

這麽晚了,會是誰?

慕葕看了一眼承野,承野眉頭緊皺,看來他也意識到了,他們擔心的是同一件事。

那黑哥如果真的追了過來,他們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阿雅奶奶想去開門,承野随即起身:“我去吧。”

慕葕幫腔道:“阿雅奶奶,廚房裏還沒忙完吧。”說完就把阿雅奶奶往廚房推,然後給承野使了個眼色。

承野走到門口,低聲問:“誰?”

屋外沒有人回答,随之而來的是又一陣敲門聲,這一次顯得更加急促。

承野随手拿起一旁的扁擔,走到門口,輕輕地打開門栓,兩個大男人從風雪中走了進來。

達瓦抱怨道:“怎麽現在才開門啊,凍死我了。”

進來的兩個人是達瓦和嘉措。

阿雅奶奶從廚房探了個腦袋出來,達瓦笑呵呵地對阿雅奶奶說:“奶奶,外面下大雨,求求您收留一下我們兄弟倆。”

阿雅奶奶笑着說:“外面天寒地凍的,趕緊進屋吧孩子。”

嘉措看見承野和慕葕在一起,比起這種意外的相遇還讓人驚訝:“這倒是奇了,你們怎麽在這裏?”

承野說:“車子壞在半道上了。”

達瓦看了一眼承野,又看了一眼慕葕,笑嘻嘻地走到慕葕身邊,朝承野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喲,怎麽回事啊,你們兩個。”

慕葕說:“我們在大巴上遇到土匪,差點被一個叫黑哥的人弄死。”

嘉措皺眉:“怎麽回事?”

承野把門栓插上:“說來話長,多吉的死可能跟劉黑子有關。”

“劉黑子?”達瓦聽見這個名字,頓時火冒三丈,“他媽的,這幾年劉黑子幫雪狼幹了不少事。”

嘉措問承野:“你怎麽知道?”多吉的死跟劉黑子有關。

承野說:“那天在格格客棧外面的冰窟窿,我一直在觀察多吉的屍體,他身上幾乎沒有任何傷痕,但唯獨鼻腔周圍有黑色的斑點。”

嘉措說:“什麽意思?”

承野說:“我相信,大哥也一定懷疑過多吉的直接死因。”

嘉措皺眉:“所以,你當時就懷疑,多吉是被人毒死以後丢進冰窟窿的?”

達瓦說:“那也不能證明是劉黑子幹的啊?”

“多吉的口袋裏只有一包煙和一些零錢。”承野繼續說,“最開始我們都以為那是他在小賣部買的,可我當時留意看了,那包煙并不是國內貨,尋常小賣部根本不可能會賣這麽貴的煙。”

達瓦恍然大悟:“也就是說多吉後來又見了人,那人另給了他一包煙。”

“這是一種非常稀有的香,能讓人神不知鬼不覺地暈死過去。”嘉措補充道,“這些年劉黑子一直背着雪狼在做煙草生意,他們兩個人表面上稱兄道弟,但實際上早就已經翻了臉。”

慕葕一直在聽,并沒有發言,達瓦看到了,走過去問:“想什麽呢?”

“我在想,我是不是可以去休息了。”慕葕突然起身,“我對你們的推理沒興趣。”

承野說:“你先去睡吧,昨晚肯定沒休息好。”

達瓦聽完這話,突然賤兮兮地說:“昨晚沒休息好?”

這話從達瓦嘴裏說出來,整個味道全變了,慕葕越聽越惱,自己連多摸了兩下都被吼,還能做什麽?

慕葕沒搭腔,自顧自地回了房間。

慕葕走後,嘉措問承野:“你當時為什麽沒說?”

承野說:“這麽一捋,一切似乎很清楚,多吉跟着我們到了格格客棧,半道上遇到劉黑子,被殺了以後丢進冰窟窿,可我總覺得這裏面還有點問題。”

嘉措問:“什麽問題?”

承野想了想說:“昨天晚上我們在去往達孜的大巴車上遇到了劉黑子,他也在找那個東西,而且為此還襲擊了整個大巴車,如果真的是他殺了多吉,還沒拿到東西就先斷了線索,這說不通。”

達瓦看着兩人讨論來讨論去也沒個定論,有些不耐:“哎喲,行了吧,我都累死了,先睡吧,明天再說。”

屋裏。

慕葕一個人站在窗邊發呆,來西藏好幾天了,不僅一無所獲,還牽扯進了這莫名其妙的盜佛事件實在鬧心。雖然跟自己沒多大關系,可多吉一死,這事情還真不是想要撇就能撇的清的。

想到這裏,慕葕不覺心裏煩悶,待了一會兒又從屋裏出來。

經過廁所的時候,慕葕發現裏面有窸窸窣窣的摩挲聲,慕葕停下了腳步,透過門縫往裏看,只見承野正拿着熱毛巾擦身體。

他大腿上還有傷,不能沾水,只能用濕毛巾一點一點地擦,整個上半身就這樣赤.裸.裸地出現在慕葕的眼前。

男人拿着毛巾沾了水,擰幹,身上的青筋和肌肉随着他的動作此起彼伏。

慕葕突然胸口憋悶,比起先前更加覺得呼吸不暢。

“誰?”屋裏的人發現了門口的動靜,低聲喝道。

慕葕心虛得轉身就跑,卻感覺頭暈目眩,身體和靈魂此刻已經分離,四肢完全不聽使喚。

慢慢地,鼻腔似乎有液體流出,她本能地用手去摸,眼前竟是一片猩紅。

“血……血……”

天旋地轉,眼中只依稀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将自己打橫抱起。

……

不知道過了多久,依稀聽到周圍不斷地有人在走動。

慕葕努力地想睜開眼,但于事無補,身體竟然一點力氣都沒有。

視線裏嘉措的臉很模糊:“沒事吧?”

達瓦笑得很賤:“我野哥這性感的身材你也敢随便偷看,流鼻血都是輕的,保不準得大出血啊。”

“丫頭怎麽了?”耳邊傳來阿雅奶奶急切的聲音。

承野皺着眉,聲音低沉:“高原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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