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夜雨 魚的遺言
Chapter13. 夜雨
奶酪小樓前,安靜看着和她一起拐彎的男人,警惕停下腳步,兩只圓眼睨着他,像極了在質問什麽。
周緒挑眉:“怎麽?吃了爆米花就翻臉不認人?”
“……”
總不能吃幾顆爆米花就讓他跟着吧?
“開玩笑,”他扶了下眼鏡,鏡片反過的光晃了晃安靜的眼,“我周末暫住這兒。”
他指了指種滿三角梅的平屋庭院,安靜語塞下,知道是自己誤會了他,咕哝聲:“哦。”
周緒收斂些笑意,莫名放得嚴肅,神情看起來和他冷淡的外表更貼合,又一次取出二維碼寸照給她:“不是壞人,周末心理咨詢師,有事聯系。”
“……”
什麽叫周末心理咨詢師?平時是醫生,周末就是心理咨詢師嗎?
安靜慢吞吞接過,翻過二維碼,在背面見到寫得龍飛鳳舞的名字和電話,擡眼看了看他:“收下了,再見。”
周緒:“……”
聽起來很敷衍呢。
他揚起笑臉,也和她道別,目送她穿過花園、躲進奶酪小樓,這才失笑聲,轉過身,面朝小橋保持微笑,似乎在等着什麽。
幾秒過後,一輛飛馳的自行車從小橋上躍下,頗有些不要命的架勢,然後在草坪前急遽轉彎,漂移似的停去薔薇花牆下。
程風面無表情地下了車,見到周緒站在922門外,瞄了眼他懷裏的透明罐子,才看清楚那不是什麽糖果,只是爆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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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顆爆米花而已,還不如吃糖。
“怎麽中午去兜風?”周緒笑模悠悠朝前走幾步,問他。
程風繃着臉:“……”
就當他是為了兜風好了。
他不理會周緒,走到花園門前,卻不料那桶爆米花斜斜支來他面前。
偏頭看,周緒果然擺着那副讨人厭的笑臉:“剛好有時間,請我進去坐坐?”
“不請。”
他果斷拒絕,推開門,素來沒什麽表情的臉上忽然露出不一樣的神色,關門時向他嘲諷句:“吃爆米花,啧……”
周緒愣在門外,等人進屋後,低頭看了看爆米花。
嘶——
這是在陰陽怪氣對吧?啧什麽啧,爆米花惹他了?昨天見還是個正常人啊,現在是在羨慕有人送他爆米花嗎?
可是,不能啊。
得瘋了才會介意這種事吧?
周緒想不通,回到1125後,翻出筆記本記下這次反常行為,記完後,不知不覺翻開新的一頁,在紙上慢悠悠勾畫出一條林蔭道,以及……坐林蔭道上打盹的火柴人。
嗯,他好像沒什麽藝術天賦。
……
初春的午後,山坡披上半身陽光,溫柔凝視着河谷裏的小鎮。
安靜被鬧鐘驚醒前正在做夢,夢的是菜地裏十倍速長出綠油油的小白菜,醒來之後小白菜就被淡黃色的牆壁取代。
她艱難翻過身,看着照進窗內的光,恍惚覺得已經睡了整天。
然而,僅僅過了兩個小時。
雖然很想一直睡下去,可是又擔心睡太飽晚上會失眠,無奈,只好起床,在閑散的午後去了趟彩虹超市,買來張木質矮腳凳,挑些食材就作罷。
再多的話,她可能會不想提回去。
安靜取出手機付錢,卻在這時意外發現通一個小時之前的未接來電,雖然是沒被保存的號碼,但那串數字就像是刻在她腦海中,記得牢牢的。
她原地愣上會兒,頭腦瞬間變得空空的,結了賬,像丢了魂魄那樣往回走。
程風走在她身後不遠處,不小心目睹了她變得失魂落魄的全過程,出了彩虹小樓,難得沒騎車,只是将購物袋挂在車上,推着腳踏車跟着前面的人。
她走得極慢,程風覺得這可能是他五歲之前才有的速度,往後除非哪天他需要戴上腳鐐,否則不會再走這麽慢。
但他現在硬生生地控制住腳步,絲毫沒縮短二人間的距離,遠遠地跟着她,也遠遠地感受着她的情緒。
她好像很低落,像只流浪在外的小羊。
他想,他明天要多幫幫這只小羊。
***
黃昏落下,星夜降臨。
萬物靜靜閉上雙眼,只有河流在淌、花香在飄蕩。
安靜躺在被窩裏,仿佛被疲憊攫住的人質,從胳膊痛到腰都動彈不得,只有眼睛睜得大大的,思索着要不要回電的問題。
她還能被人記起來的确是件難得的事,可是她錯過了,誰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下一次。
如果她不回電,是不是再也接不到她的電話了呢?
她盯着虛無的漆黑,許久許久,恍若沒入湖底,永遠地停在魚的墳墓旁,耳邊響起些飄渺的、屬于魚的遺言,輕得像春夜落下的雨聲。
安靜眨了眨眼,仔細聽。
雨聲落得越來越密,她驚覺這不是什麽魚的遺言,而是外面真的下起雨,忽然從床上起身,坐去飄窗上。
天幕上的星星因為這場急雨撤退得很突然,但室外并非漆黑一片,也是有路燈的,細雨暫時被杉樹林擋在外面,它們氣不過,孩子氣地去擋那燈光,暖黃的光因此變得微弱。
山坡上的某座小樓還亮着燈,不知道是在工作還是在做別的什麽事,總之意外地為下雨的夜晚添了輪月亮。
安靜望着那頭的月亮,下定決心,赤腳走到小書桌前拿來手機。
九點出頭,她還沒休息吧……
她打開略顯空蕩的通話記錄,找到那條标紅的未接來電,撥了回去。
響了大約十秒,電話被人接通,那頭先是傳來沙沙的聲音,靜默會兒,才傳來女人的聲音,帶着種僵硬的不真實感:“還以為你不想接我電話。”
安靜在聽見聲音的瞬間濕了眼眶,比夜雨來得還突然,好在聲音沒有露出破綻:“我白天很忙。”
“忙什麽?”
“翻地。”還有睡覺。
那頭的女人像是聽見什麽不可思議的詞彙,陷入沉默,過了會兒,似乎連寒暄都不會了,在那頭冷笑聲:“安靜,別想我同情你。”
“……”
誰這樣想了?
安靜偷偷抹了把淚,覺得就快繃不住時電話終于被人挂斷,一瞬間,她松了口氣,嗓子眼裏跟着漏出聲嗚咽聲,像小動物肚子餓了、急着發洩那般。
但只有一聲,随即只剩下含糊的鼻涕聲,她抽出紙巾擤了擤鼻涕,胡亂擦幹眼淚又鑽回被窩裏。
回了電話就好,她最讨厭手機上有小紅圈了,讨厭到不回電話就睡不着。
安靜閉眼時屋外的雨已經沒有加大趨勢,平緩落下,大約是穩重的家長下來管教任性的孩子了。
她白天尚在懊惱自己忙過頭,臨睡着前反倒慶幸起來:其實做“人質”也挺好的,至少能在想睡時盡快睡過去。
一夜無夢,只有身體悄然變化着的。
翌日,傻瓜鎮難得遇上個陰天,安靜醒來時略有些不适應,不适應屋子裏的光線,不适應僵硬的肩膀。
看來,是真的過火了……
她猶疑片刻,很快在“去菜地”與“休息”之間選了前者,坐直身體捏了捏肩膀,離開床。
準備早餐時安靜覺得自己像個機器人,胳膊僵硬,手腕也僵硬,還好粥是昨晚煲的,只需要加熱下就能吃。
她今天出門要晚許多,杉林道下宿霧未散,一片悄寂,她想遇上那條可愛的小狗,可惜錯過時間,走到藍漆長椅前都沒見着,只在那兒聽見清脆的車鈴聲。
回頭看去,自行車輕盈追了上來……
追?
安靜看着停來面前的自行車,呆住——的确是追她的。
車上的人換了發型,從低馬尾改紮成高馬尾,漂亮的美人尖依舊漂亮,但是整齊的長發就不那麽整齊,有幾縷是翹起來的,看起來是守護精靈趴在他頭頂嬉戲,但這并不會給他帶來任何的壞影響。
“程先生?”
“程風。”
程風再一次糾正她,這一次安靜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後就叫不出口了。
“……”程風好像懂了,坐在高高的車座上睇她一眼。
“……”這是什麽眼神?
“請問有事嗎?”
有,他是來幫她的。
程風看她搬着把凳子,清了清嗓子:“需要我載嗎?”
需要!
安靜眼睛一亮,盡力克制住欣喜,小心翼翼問他:“會不會很麻煩?”
“不麻煩。”
“那謝謝你。”她展顏一笑,腼腆中帶着點急切,急切地将小板凳架到自行車後座上——剛好,她快要拿不動了。
“不用謝。”
“嗯!晚點見。”
安靜笑着和他揮手,程風下意識騎車離開,帶着木頭板凳走開很遠後,一種古怪感突然襲來。
“……”
是不是哪裏不對勁?